第一百一十節:一棵生長在記憶荒野之中的樹

我站在窗前,望着夜色漸濃的窗外,聽着奧芙拉•哈諾依的琴聲,想着此刻正在廚房忙碌着的梅莉,繼而轉回頭看着溢滿柔和燈光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房間,心中思忖,這忽然讓我有了“家”的感覺——一種彌足珍貴的再現的感覺,這感覺並非是僅僅可以用“愛”這個字來詮釋的。有太多的詞彙可以來闡釋這感覺,然而它們已經不再能信手拈來,而且也已經變得讓我無法選擇,我只能將其統統收入心中珍藏起來,作爲我的珍貴記憶的一部分。

眼前的時光在流逝,隨着梅莉忙碌的聲音在流逝,彷彿是一段極富感染力的小調的鋼琴協奏曲在流動着,讓人聽來感到柔和並略帶淺淡,有時甚至會感到低沉,但是絕無悲苦之感,並且無論讓我重溫多少次都不會感到厭煩,進而每次聽來感受都會有所不同。

偶然的時候,也會有大調的協奏曲出現,那就如同是梅莉的溫暖並且帶着頑皮表情的笑容,讓人感覺歡快不已。這些跳躍着的帶着色彩的音階組成了一幅曲婉靈動的畫作,在閃現於眼前之後,從心靈中涌出了清瑩泉水,須臾之間便從雙眼中溢出,帶着甘甜的味道。

梅莉所做壽司的水準絲毫不遜於我,從外觀、口感、味道都是我所中意的,我一邊坐到沙發上吃着梅莉剛剛放在桌上的白瓷盤中的壽司一邊思忖道,梅莉站在我的對面,帶着一點得意的神情看着我,她在爲她的傑作而自豪。

“的確很有一手!”我說道。

“好吃吧!小心長胖!呵呵!”梅莉的圍裙上沒有一點污漬。

“也許會!呵呵!”

這時,梅莉坐在了地板上的沙發靠墊上面,那是她最喜歡坐的位置,自她第一次來到我的住處便是如此!

“你爲什麼不吃?”

“我就想看着你吃呢!”梅莉開心的說,“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什麼特別的感覺?而且,我如何吃得下,因爲,這應該是我們兩個人的晚飯!”我說道。

“什麼特別的感覺?哼!保密!不告訴你!呵呵!”說完,梅莉重新起身,“好啦,我也要開動了!”

“我等你!”

“嗯!”梅莉笑着點了點頭,然後解下圍裙,轉身出了房間。

“今天,是我既充實又開心的一天!雨!”梅莉重新坐回到沙發墊上之後輕聲說道。

“而且,也被累到了!”我說道。

“有一點兒!不過很開心!真的!你呢?雨?”

“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我直言相告,“而且是如此的充滿了驚喜!”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中思忖,與我的以往的略顯乏味的生日相比,這個生日的確是沒有讓我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過程。從沒有想到梅莉會這樣看重這個日子,但是,這個想法我並沒有說出來,因爲如此做法並不合宜。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非常精心和細緻,這讓我感覺到她似乎已經爲了這一天準備了很久。單單是從她隨身帶來的衣物,就不難了然於心。

“等你再過生日的時候,我也要爲你忙碌一整天,什麼都不要你做!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好嗎?”我問道,心中思忖,即便是後半生也要如此,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

聽了我的問話,梅莉許久沒有回答,臉上也沒有那種讓我熟悉的微笑,而是站起身走到我的身邊坐下,把頭靠在了我的肩頭,過了一會兒,又重新坐好,用她澄澈的雙眸凝視着我的眼睛,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你怎麼了?”

“沒什麼,雨,只是有點捨不得!捨不得時間過得太快!”梅莉柔聲說道。

我對她的這個承諾,最終沒能實現,而我們的這個約定,則成爲了一個精神上的目標,而非現實的目標。彼時,梅莉的那長時間的沉默,說明了她對自己未來的不確定性的認定。她心中一定非常清楚自己恐怕已經很難以普通心境走到那個如我所言的時間點上了,但是爲了不影響這一天的氣氛,所以她在經過了心裡的掙扎之後,違心的點了頭,爲的是讓我開心,讓我能看得到未來的影子。彼時的我對這些卻渾然不知,這委實讓我無法原諒自己。

梅莉在爲我衝了一杯她不久前爲我買的藍山咖啡並放在了寫字桌的杯墊上之後,從我的書架上找出了一張柴科夫斯基的芭蕾舞劇《睡美人》的組曲CD,換下了奧芙拉•哈諾依的大提琴曲專輯。房間內的氣氛隨着音樂的溢滿而讓我的心中產生了童話與舞臺般的感覺,隨着極富抒情色彩的歡快曲調的流轉,隨着映在咖啡中的柔和的燈光,我與梅莉都墜入了某種神秘的音樂空間裡,我們周圍的所有事物都變得失去了重量,成爲了黑白線條畫的一個個抽象的幾何形體,隨着音樂的河流飄向了未知的時間漩渦,甚至我與梅莉也都成爲了黑白線條畫的人物,並且在時間漩渦中旋轉不停。

逐漸的,越來越多的線條——如同網一樣的線條也接連漂流到此並且一同旋轉,我們被裹挾其中,已經身不由己,因爲時間的漩渦不會停止旋轉,所以我們也無法停止旋轉,就如同被某種魔力所控制一樣,這是一個幸福的漩渦,也似是一段無休止的舞蹈一般,這讓我時而感到了一種愉悅。我能夠看到咖啡反射的柔和燈光的光亮中,有一顆種子在迅速的萌發,那並非是“陽光一樣的種子”,而是一顆帶着憧憬與希望的種子,這顆種子會在我的思考中迅速成長爲一顆巨大的樹,並且會結滿果實,可以望見,但是無法觸及,因爲這是一棵生長在記憶荒野之中的樹。

當我在這顆樹下仰望天空的時候,時而爲陽光下的晴朗天空,時而爲燦爛的星空,時而傳來風的聲音,時而傳來優美的歌聲,時而傳來鳥兒的鳴唱,但是絕無陌生的人影再現,只有腳下的芒草如波浪般隨風起伏。這時,梅莉在遠方向我揮着手,我也向她揮了揮手,於是,她邁着輕快的步子向我走來,隨後便伏在了我的身後,與我一起看着眼前的一切。我能夠感覺得到她的氣息不斷的吹過我的耳邊。

“我喜歡這旋律,還有《睡美人》這個童話故事!”梅莉說道。

“這是我第三次聽這張CD!”我如實說道,“選取的都是精彩的片段,像你一樣,我也很喜歡!”

“你說過呢,完美只適合存在於童話之中,是吧?”梅莉問道。

“的確說過!”

“童話故事,就是一個幻想的過程,帶着完美和幸福的結局!!你說呢?雨!”梅莉問道。

“說得好!從此以後,他們永遠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我以講童話故事的語氣說道。

“是啊!呵呵!”梅莉笑着說,“你說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呢!”

“因爲所有的童話故事,結局差不多都是這個樣子的吧!呵呵!讓人開心的結局!”

“是啊,否則就不是童話了!”

“嗯!”

“我總是喜歡幻想,就像是長不大的一個人!因爲喜歡幻想的都是小男孩、小女孩!”梅莉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幻想,意味着脫離了現實,也正因爲脫離了現實,才被稱爲幻想。梅莉所言的幻想,也不能例外。她的心理狀態,決定了她的思考方式,有適度的幻想,對於追逐在夢想之路上的人而言,是難能可貴的。但是對於梅莉,則意味着,心智不夠成熟,相對於周圍的人來說,她所會面臨的問題會更多、也更復雜。

“喜歡幻想並不是壞事!但是,要學會測量幻想與現實的距離,這樣的幻想纔會讓你覺得更美好!”我說道,“我們一起吧!”

“嗯!呵呵!”

“開心的時候,儘可以去幻想!”

“那不開心的時候呢?”梅莉問道。

“有我!”

“真讓人感動!雨!”

此時,我已經坐到了地板上,梅莉則枕在了我的腿上,正在翻看一本童話故事集。身旁放着咖啡杯。我手中拿着《追憶似水年華·第二卷》一邊翻看,一邊聽着《睡美人》組曲。

“我們交往多久了?雨?”梅莉問道。

“一年整!”我答道,“下午的時候,問過咯!”

“那我也還是想問,就是想問!呵呵!”

梅莉彷彿是在反覆的確認一個時間點,似乎這個時間點對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必須要在反覆確認之後,纔可以得出結論,進而作爲接下來所要做出的決定的根據。就像是在做出十分重大的決定之前需要有很重要的前提來作爲衡量的標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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