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多封信 石沉大海
鄭方同 無動於衷
軍墾建設兵團解體後,上海知青王欣,由於兵團的檔案註明是醫生,被上海一家大醫院招收爲實習醫生。來醫院後,由於她學習認真、刻苦鑽研、勇於實踐,以優異成績考取了醫生資格證書。被醫院錄用爲正式外科醫生。王欣的工作有了着落,家裡人非常高興。就張羅着給王欣介紹對象。誰都知道,女大當嫁是人之常情。可王欣一再推託,不處對象、也不想嫁人。家裡人拿她沒有辦法,暫時只好依着她。
王欣不搞對象的真正原因,是她惦念着鄭方同。她在醫院實習期間,就按照鄭方同的家庭地址,給鄭方同寫了信。鄭方同的母親也接到上海給兒子的來信。老人並沒太在意。兒子在外這麼長時間,難免有熟人給他寫信。就隨手放進抽屜,等兒子回家再給他看也不遲。
就這樣,王欣每隔一個月左右就給鄭方同寫一封信,介紹她們醫院的情況和自己工作、學習的一些事情。表達對鄭方同的思念,企盼鄭方同的回信。王欣寫的這些信,都進了鄭母的抽屜。直到鄭方同回家探親,鄭母告訴他常有上海來信,他才知道王欣來信。急忙打開抽屜,拿出十多封王欣從上海的來信。
吃完晚飯後,鄭方同躺在牀上,點亮了檯燈,拿出王欣的全部來信,按照王欣來信的時間順序認真仔細的讀起來。鄭方同一邊看信,一邊品味着、思索着,等他把所有的信看完,天光已經大亮。他一夜都沒閤眼。看了王欣的信,鄭方同知道了王欣回上海後的全部情況。也領會到王欣的內心所想。他爲王欣成爲一名大醫院的外科醫生而高興,也爲王欣對自己的深情感到安慰。早晨起來後,他告別了母親,把所有的信件裝進揹包,坐長途汽車回敖杆大隊了。
一路上,鄭方同想了很多。王欣信的內容,像放幻燈片一樣,又給他回放一遍。雖然與王欣相處時間短暫,王欣給他留下的印象是極其深刻的。甚至是刻骨銘心。王欣的出現,改變了他的初衷,動搖他不搞對象的想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認識,王欣是他愛情的啓蒙老師。他是從王欣那裡才朦朧的知道什麼是男女愛情。
鄭方同不是對男歡女愛什麼都不懂的白癡,那不成了傻子啦。在敖杆四隊那陣子,他大腦裡曾釋放過青年男女之間那種不明電波。可能就是大家所說的愛情信號。不過很弱,可以說是一閃而過。大概是他年青,根本不知道愛情是怎麼回事。或是他從來不想在農村交女朋友、談戀愛。搞對象的事,他從來都沒往深處想過。不是沒有機遇,也不是沒有心中所愛,而是他沒把那事兒放在心上。
老貧協紀老大的二女兒紀二丫,就曾打動過他的心。紀二丫比鄭方同小兩歲。沒念幾天書,就在家裡操持家務。她性格開朗、不怯場。別看她年紀小、讀書少,涉世不深,爲人處世卻很有章法。二丫長得很漂亮。不像個農村女孩,倒像個洋娃娃。黃黃的頭髮、白白的臉蛋,兩隻發藍的眼睛,說起話來一閃一閃的。儘管她說話鄉味十足,但聽起來卻入情入理。鄭方同去她家吃飯,炒菜、倒酒,都是紀二丫的事兒。鄭方同很喜歡她,管她叫小妹。紀二丫也很崇敬鄭方同,還給他織一副毛線手套呢!
有一次,紀老大請鄭方同喝酒。紀二丫除了把飯菜備齊以外,還在炕上的火盆裡埋上地瓜,上面擺上幹辣椒。所說的火盆,就是把竈坑裡頭即將燃盡的莊稼秸杆,放在大號的泥瓦盆裡,用烙鐵壓實,放在炕上。作爲取暖用的。也可在裡邊燒烤或加熱食品。二丫今天就是用火盆烤地瓜、辣椒,作爲下酒菜的輔助食品。
火盆裡的辣椒由紅變黑、由軟變脆、由辣變香。吃起來香脆可口。秸杆燒熟的地瓜,比火爐烤熟的地瓜強一百倍。紀二丫從火盆裡取出一根燒熟的地瓜,用手捏着遞給鄭方同。由於地瓜太熱、又在手中停留時間太長,把紀二丫的二拇指燙了一個小水泡。紀二丫慌忙把地瓜放在桌上,把手抖落了兩下,然後伸到鄭方同近前,讓他看水泡。努着小嘴嘟囔着說:“你看,這個泡咋辦吧?”鄭方同聽着紀二丫的話,看着她小手上的水泡,忙向前湊了湊,睜大眼,閉上嘴,把兩個腮幫鼓得老高,對着紀二丫的手吹了兩口,一下子把紀二丫逗樂了。
紀老大早就看出二女兒對鄭方同有愛戀之意,也看出鄭方同非常喜歡紀二丫。他找了個機會,就對鄭方同說,要把二女兒嫁給鄭方同。鄭方同聽了之後,想了想,就以自己年齡小不想搞對象,只想回城照顧老孃爲由婉言謝絕。自打那以後,鄭方同很少去紀老大家、更不敢去吃飯了。以至於社員家請他吃飯,社員家只要有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姑娘,他都不敢去了。
鄭方同坐在回敖杆大隊的長途汽車上,閉目養神。王欣他倆無論是在醫務室,在兵團醫院,或在一些其他場合發生的事兒歷歷在目。王欣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不斷地浮現在他的眼前。他沉醉在倆人邂逅的回憶中。乘務員查驗客票喊他時,鄭方同還以爲王欣喊他,他笑喝喝的睜開雙眼,逗得乘務員直樂。人家想,這小夥子準是夢見什麼美事了。等他緩過神來,才掏出車票,讓乘務員驗票。這一路上,鄭方同想了很多,怎麼想都沒理出個頭緒。
鄭方同很想給王欣寫一封回信,訴說自己的境遇和心裡的感受。可他始終沒有鼓起勇氣。是啊!兩個人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他們所處的地理環境,城市的規模,家庭條件差距大不用說,倆人的工作也無法比擬了。別的可以說得過去,一個大城市的醫生怎能和一個偏僻農村的知青談戀愛呢?這也太不對等了,就算倆人都同意,家裡能同意嗎?我家裡同意、人家裡能同意嗎?周明、李麗蒙搞對象,由於家裡不同意弄成那樣,我可不能再步他們的後塵。還是等着抽回城、有了正式工作再說吧!鄭方同思前想後,覺得還是不能給王欣寫信。
王欣給鄭方同寫了這麼多封信,均沒見到回信。她有點着急了。這人怎麼了?是人間蒸發了?是他遇到什麼難處不便回信,還是地址不對沒收到?不是!如果地址不對,郵電局早就給打回來了。寫這老些信,不會一封也接不到。
王欣回憶兵團解散時的那些事,猛然想起,在大家填寫招工表時,只有鄭方同沒填。首長給他的是戶口和檔案袋。這些東西從來都沒有到過我們自己手裡。他回原籍安排工作。如果原籍沒有招工指標呢?他只能回到原來插隊的地方了。想到這兒,她心裡一陣發緊。自己寫的信,他真有可能一封都沒看到。信郵到他家,他一直沒在家,沒看到信也說的通。於是,王欣翻看鄭方同的筆記,找到他插隊的地址,寫了一封信,按這個地址寄出去。
沒過多久,郵遞員就把這封信送到敖杆大隊。恰巧,鄭方同去大隊辦事兒,當即接到這封信。他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讀起來。信的內容大致是:王欣抱怨他沒有及時通報信息。如果說沒有安排工作,也不要灰心喪氣,更不要着急上火。要繼續努力,爭取早日回城。鄭方同看完信後,連同王欣以前的來信,全部放在自己枕頭夾層裡,以防馬向鋒等人偷看。
又過了一個多月,王欣仍然沒有收到鄭方同的來信。她真的有點扛不住了。怎麼辦呢?這信沒被退回來,明擺着是他收到了,怎麼就是不回信呢?正在她沒轍想轍的時候,醫院組織醫護人員到東北陸軍總院進修。王欣被選中。她感到這是老天爺給他的機會,可以說是天賜良機。王欣到陸軍總院後,詳細諮詢去敖杆大隊的路線,決定去一趟鄭方同的青年點。
星期天,是個大晴天。萬里無雲。一絲風也沒有。王欣起早坐上長途汽車來到明縣,轉車來到紅旗公社。在公社辦公室打聽到敖杆大隊具體走法,就想上路。熱心的辦公室同志告訴她,對過供銷社門前有一輛敖杆大隊買化肥的馬車,快要回去了,你趕緊去搭車。王欣跑到馬車前,跟車老闆說明意圖。趕車人正是老貧協紀老大。看到這位上海的女娃來找鄭方同,樂滋滋地讓他上了車。一路上問了問王欣的具體情況。瞭解到這個女孩是鄭方同的戰友。他心中暗咐,自己的女兒沒念過幾天書、沒見過啥世面,跟人家可沒法比啊!紀老大一直把王欣送到青年點門口。
時至中午。知青們正準備吃飯。聽外邊有人找鄭方同,都跑出來觀看。王欣自我介紹後,腦袋瓜子一向不大靈便的馬向鋒好像一下明白了許多。他忙把王欣讓到屋裡。又讓楊末麗給中午飯加個菜。也就是小蔥拌豆腐。請王欣和大家一起吃中午飯。王欣也沒有更多的客氣,只能在這吃午飯了。坐在王欣旁邊的楊末麗一邊勸王欣多吃點,一邊想:你鄭方同還反對別人談情說愛呢,你自己不也談戀愛了嗎?你要不和這個女的搞對象,人家大老遠的能找上門來嗎?你別看楊末麗心裡這麼想,飯桌上對王欣卻非常照顧。一會兒盛飯、一會兒夾菜,想的非常周到。她怕稍有差池,自己會挨收拾。即使鄭方同不說啥,馬向鋒也得責怪她。
事物的發展,往往不是按照人們的意願進行的。今天就是這樣。王欣來了正趕上鄭方同和周明騎自行車去縣供銷社訂購雜交種子,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
吃午飯的時候,知青們你一言、我一語,問起鄭方同在兵團的情況,王欣向大家作了介紹。飯後,王欣看了鄭方同的住處。她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擦的油光鋥亮的皮箱。她上前熟練地打開。皮箱裡邊放着衣物、小說等物品。最上面放的就是自己給鄭方同買的筆記本。她隨手翻看了一下,他又寫了不少了。然後,她從挎包裡掏出一本新的放在箱子裡面,隨手蓋上皮箱。她回頭看了一眼炕上,就問站在身後的馬向鋒,哪個行李是鄭方同的?馬向鋒用手指了指一套比較散亂的行李。
鄭方同急着去縣城,早晨起來沒認真處理內務,連早飯都沒顧上吃就走了。王欣上前幫助整理。當她擺平枕頭時,感到底部挺硬實。就拉開鎖鏈,一看全都是自己給他寫的信件。她想,鄭方同啊!你是真的枕着我的名字入眠!她假裝不知,悄悄地拉上拉鍊,把枕頭擺好,整理完行李之後,她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上海牌手錶,就對馬向鋒他們說:“我得走了,還要趕汽車回去,明天上班耽誤不得,不能等鄭方同了。”說完,隨手寫了一張紙條放在皮箱上了。王欣從挎包裡掏出一打小筆記本,委託楊末麗把筆記本分給大家做個紀念。馬向峰忙着把紀老大找來,和楊末麗一起,坐上馬車送王欣。
王欣準時的趕上了去往縣城的長途客車。只有這樣,他才能按時回到進修單位。車開了,她揮着手看着馬向峰、楊末麗和車老闆離去。可她剛一轉過頭來,就看見對面的車道上,有一個騎着自行車的小夥子,後邊還帶着一個人,在馬路上行駛着。
騎車小夥子雙手扶車把,敞着懷,露出背心。背心的正面的“軍墾建設兵團”六個子非常醒目。他一邊蹬車,一邊和後邊的人談笑着。是他,鄭方同!她一眼就認出來了。她差點喊出聲來。即便是喊出聲來,車速太快,鄭方同也聽不見。就算是聽見了,司機也不會給她停車。就這樣,王欣眼巴巴的與鄭方同擦肩而過。然而,鄭方同確什麼也不知道,頭也不回的蹬着自行車。
王欣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雙手扶着靠背,目不轉睛地看着鄭方同的背影。其實她連背影也沒有看全,還有坐在後面的周明擋着一半呢!兩車相背而行,距離越拉越遠,慢慢的看不清了。王欣看到鄭方同遠去的背影,雖然他黑了、瘦了,但看着更加堅強有力了,他的表情也很樂觀,王欣的心裡得到了寬慰。
王欣經縣城轉車,順利地回到了陸軍總院,鄭方同騎車帶着周明,回到敖杆大隊。周明騎車回家。鄭方同回青年點。進屋後,大家爭先恐後的把王欣來過的情況告訴他。鄭方同半信半疑,以爲是馬向峰等搞的惡作劇,來取悅於他。可當他走到桌前的皮箱旁,看到了王欣留給自己的字條後,才確信大家說的是真的。王欣留給自己的字條上寫道:“我來這裡是想見見你,很遺憾沒能見着。到了這裡,知道了你的基本情況,我很高興。你想不到我會來吧!我在陸軍總院進修半年,希望你抽時間過來,我等你。”落款,你的戰友王欣。
鄭方同看完字條,由開始的不敢相信王欣能從上海來看自己、雲裡霧裡的、就像天上掉下個林妹妹,轉爲王欣來省城陸軍總院進修、條件允許、抽時間來看自己,心裡覺着坦然。他很平靜地把王欣的字條,夾在王欣給自己買的筆記本里,對大傢什麼也沒說。可有人挺不住了,站在一旁的馬向鋒酸溜溜的說:“行啊!哥們,以前你可沒少騙我,這回露餡兒吧!大上海的女大夫,送你皮箱,找上門來,你人不在,還給你收拾行李,明擺着你倆是搞對象。這回沒見到你,你抓緊去醫院看人家吧!”鄭方同鄭重地對馬向鋒說:“不是我不跟你說實話,你還真不知道這裡邊是咋回事。我心裡知道該咋辦,你就別跟着瞎攙和了。” 倆人沒說到一塊,大家不歡而散。
王欣進修結束。六個月來,她始終沒有看到鄭方同來醫院看她。她回上海了。鄭方同沒來看她,也在情理之中。她並沒感覺太大意外。她想,鄭方同是一個很有城府的年青人,他不來看她,也不給她寫信,肯定有他的考量。他是想等待恰當時機,再向自己表白。自己不是親眼目睹這一點了嗎!從他現在的情況看,鄭方同心裡沒有別人,而只有她自己勿庸置疑。自己要耐心等待纔對。王欣想到這些,在往後的日子裡,她照常給鄭方同寫信。至於鄭方同回不回信,她都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