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石桌上擺放着幾個茶杯,半溫的水微微的冒着熱氣,漸漸的,沒了溫度。
風起雲動,窗臺上的風鈴叮叮咚咚的響着,輕輕搖擺,清脆的聲音湮沒在山風中,如今再沒一個清秀少年望着它自言自語了,也再沒一個愛哭愛笑的小丫頭沒事撥弄它了。
不過三載,思過所的熱鬧與人氣似過山風,一卷而過,頃刻間,又恢復了寂寥。
“可會騎馬?”李天沐嫌李九慢慢吞吞,伸手想牽了她趕緊走。
李九走在大哥身後,瞧着前頭拔高的身姿,思緒飄飄,什麼時候那個藍衣小少年,長得如此高大了,還是宮中伙食好啊。突然而來的肌膚觸碰,李九未來得及反應,本能的朝後躲開手。
“嗯?”李天沐回頭,這呆子又滿臉癡傻,在想些什麼?
“不……不會騎馬。”李九回過神,見着李天沐要收回的胳膊,快走一步緊忙抓住。
“你如今大些了,出入總是坐車沒個樣子,來,試試大哥的坐騎。”瞧了一眼李九有些黑黃的手,李天沐微微皺眉。
“收拾車隊,回宮。”朝隊伍最前方的參領揮揮手,還未停留幾刻的接風人馬,掉了個頭,從來路離去。
“虹兒!”李天沐打了個響哨,一匹漆黑的大馬響着馬鼻子,小跑過來。
“……”李九半仰着頭,吞了口口水。
“小八送的,”拍拍馬背,李天沐笑道,“一軍馬有了身孕,在京中療養,小八那黑小子不知道使了什麼辦法,令人扣了這小馬崽子。”
“小……小馬崽子。”李九學大哥的樣子,輕輕拍了拍馬背,半張嘴望着這比她還高的馬兒。
“嘶~”馬兒瞥了一眼李九,仰頭噴了個響鼻,蹄子蹬蹬踩着地,溜溜兒的甩着尾巴。
李九受驚,身子一滯朝後退去。
“虹兒,莫調皮。”李天沐扶住李九,未有人瞧見的臉上,嘴角高高翹起,心情莫名大好。
“踩住馬磴子,抓緊繮繩,”李天沐一把攬住李九的腰,手上使勁,將小太子推上了馬。
“大……大哥。”李九死死抓住繮繩,在高高的馬背上顫顫悠悠,她這下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莫怕。”李天沐一個翻身上馬,環過李九,抓了繮繩,輕輕揮舞,“駕!”
馬兒撩開蹄子,歡脫前行,朝着前方的人馬小跑追去。
突然的起行,李九僵硬着身子,朝後退去。
背後是堅硬的胸膛,穩住了李九的動作,待小兒回過神,才猛然發覺,大哥的氣息已經完完全玩將她籠罩其中,李天沐雙臂環着她,溫熱的鼻息在耳畔若有若無,陌生的感覺涌上心頭,李九抿緊嘴脣,安撫着砰砰砰的心跳與躁動的心情,這是大哥啊,是那個小小少年啊,從小抱自己四處玩的大哥啊,定然是幾年未見,纔有些緊張,定然是這般,李九縮着腦袋,面色通紅。
“過兩日去馬場,我教你騎馬。”李天沐揮着繮繩,日後出門的機會將要越來越多。
“……”坐在前方的人兒沒有迴音,李天沐俯首,盯着一團毛茸茸的後腦勺,心下好奇,這孩子又在
走神?
“小九?”少兒心性起,李天沐朝着李九的耳朵輕聲相喚,呼呼吹氣。
“啊?”李九渾身一個哆嗦,迷茫的回頭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大哥近在咫尺的臉,一雙眸子印着自己的影子,像是一眼便能望透進去。李天沐鼻中的氣息似羽毛般撫過李九的嘴脣,熟悉而陌生。
李九神色怔怔,瞪了半響,緊忙回頭,縮成鵪鶉狀。“學……學騎馬嗎?……好。”低低淺淺的聲音,細細發出。
“……”李天沐沒有吭聲,瞧着眼前的李九,碎髮散在後脖頸,耳根通紅,玲瓏小巧。別過眼,李天沐鎖了眉,按捺住胸口那陌生的情緒,緩緩答應,“那待休學之時,大哥,去接你,”低啞聲從喉嚨滾過。
一個心思莫名,一個羞怯懵懂,重逢的兩個少年,一路無話。
三年前,獨自上路,顫顫悠悠小半日,三年後,大隊人馬引路,鮮衣大哥兩臂環,高頭大馬大步走,兩個多時辰,皇宮已經印入眼中。
依舊是負手而立的守衛,依舊是重重而開的宮門,一切依舊那麼熟悉,似這多個日日夜夜,並未發生什麼。
守衛們單膝跪立,俯首行禮,一聲聲的恭迎太子回宮,穿透天際。
似要風兒卷着話,通知整個皇宮,東宮九子李天賜,回來了。
“收拾收拾,晚間還有接風宴,大哥回去了,”將李九抱下馬,李天沐告辭。
“大哥……”李九一手搓着眼睛,一手扯了李天沐的衣角。
“嗯?”李天沐回頭,彎腰湊近,撫開李九的胳膊,幫她輕輕揉了眼,繼而一直大手覆在小人兒臉上,輕撫片刻,收回手。
“大哥。”李九眨眨眼,迷迷濛濛,漸漸恢復影像,視覺變得清明,眼前便是大哥的臉。
“好些了?”李天沐直起身子。
“嗯,馬兒晃得身上痠痛。”李九扭了扭身子,不好意思道。
“東宮建了溫湯,泡洗一番可去除酸澀,”李天沐恢復嚴厲,“不過這馬術,你得趕緊學學了。”老十那小丫頭,都會騎着小馬溜半圈了。
“好,”李九乖乖點頭,依舊甜笑,“大哥……大哥……”這小九子是撒起嬌來了。
“這是作何?”李天沐無奈。
“許久未見,許久未喚,大哥大哥大哥!”李九滿面調皮。
“傻小子,快回宮去吧,多穿些衣裳,切莫再病了,”輕輕翹起嘴角,李天沐眼中滿是愉悅,拍拍李九的腦袋,牽起虹兒,大步離去。
“主子。”胭脂從馬車中出來,彎腰探頭,抱着錦盒,小跳落地。
“張先生呢?”李九遠遠望着大哥離去的背影,回頭扶了把胭脂。
“喏,”朝身後的馬車努努嘴,胭脂扭着身子,許久未坐車,快要晃散架了。
“往後再不可人前候老夫了。”張年提着鴿籠,扶窗下車,面容肅穆而陌生。“胭脂丫頭,九小子,今日起,便再非友人,唯剩主僕了。”半步立於李九身後,張年噤聲。
李九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適才的嬌傻也一併消失,胭脂有沒有聽懂她不知
道,但是她自己懂了。
往後,她真正要做這東宮之主了。不負天下不負君,也許皇宮路,纔剛剛開始。
“回宮吧,”李九揮手,示意侍衛們離去。
東宮還是那個東宮,院門未曾破敗,小徑乾淨清爽,園中花草似乎要茂盛許多,甚至多了些許未曾見過的植物。
影隨人至,院中一干僕婦太監侍衛,俯首屈膝,齊聲相迎。
“太子爺!”
李九有有剎那的晃神,三年前便是如如此,那個迷濛稚子立於院內,衆人相迎。不,其實已經不一樣了。
“都起了吧!”越過衆人朝內院走去,“杜鵑,百靈!收拾溫湯,胭脂,準備衣裳;”
“全善公公,蘇蘭芝嬤嬤,”李九搜索着記憶中的名字,腳下未停,“準備好這三年來庫房與內室相關的人員物件單子,待我浴後送至房中。”
“是,殿下。”
“奴才這就去。”
隨着這清秀布衣少年大步穿過院中,這沉寂許久的太子宮,忙碌的活躍起來,聽到點名的,領了任務的,都匆匆起身,穿梭宮中。
“宋大哥!”行到內院,李九停住腳步,回頭朝着半跪於院門的宋子仁微笑,“東宮守護得很好,天賜在此謝過!”
“卑職分內事,”宋子仁拱拳,原來這太子爺統統都知道,這三年來,守衛東宮的種種艱難,本以爲不欲與人道。
“待天賜赴宴而歸,與宋大哥共飲一杯!”李九揚聲大笑。
“卑職卻之不恭!”宋子仁聲如洪鐘。
少年長高了許多,瘦弱的身子板,接了半截的布衣,褪色的外衫,卻皆擋不住他的神采飛揚,三年前,他便看不透這個太子爺,三年後,那雙眼睛溫潤如玉,內中的種種,卻更是望不穿了。
“放下屏風,胭脂留下伺候,你們都出去吧。”李九自顧散了發,揉着頭皮,將奴僕屏退。
“是。”不似之前的窺探視察,一衆丫鬟俯首聽命,不再有絲毫不服和叛逆。
“這兩身衣裳,洗乾淨留着吧,”李九接過胭脂手中的錦盒,輕聲笑。
“主子說留着,奴婢便留着,”胭脂幫李九疏通頭髮,神色語氣皆未變化,張年的話她聽不懂,在她眼裡,主子一直都是主子,無論是在哪裡,無論經歷了什麼,從未變化過啊。
“指不定還用的上呢!”取出錦盒下一套有些舊的僧袍,李九笑。
“主子可別亂講,日後定是錦衣華服,怎麼再穿這些個。”胭脂嘟嘴。
“你倒也學了點詞,”站起身點了胭脂的額頭。
“走罷,大哥說建了溫湯,咱們去泡個舒服的。”半披着外衫,像個吊兒郎當小公子,胭脂取了披風了,追上去,無奈輕笑。
一個身後無權的侍衛,需要管理一個沒有主子的東宮,與其說是難辦,不如講是不可能。李九扒在溫湯池邊,垂眸輕嘆。不說將太子宮管得鐵桶一般,單說這一衆奴僕,不多不少,園中院中皆是如常,蘇蘭芝全善表面上不再作妖,這些,都是宋子仁的功勞,這個一派軍心的侍衛,定了吃了許多暗虧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