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過去幾例了。”負手立在村子中心的火堆旁,熊熊的火焰騰起濃濃的黑煙,李九的臉上亦染了幾分灰塵。
“算上適才的小娃兒,有七十多個了。”徐金的臉滿布塵土,面上的帕子亦髒膩一片,面色亦十分的沉重。
“你們這覆面的紗布都換新的罷……不乾淨了。”李九擡頭看着滿臉汗水的徐金,再掃了一眼與他一般的村民同其他衙役,“換下來的酒煮水燙,和做事的嬸子們交代清楚。”
“紗布棉布都不多了,酒水亦不多了……”徐金有些遲疑,“我們這個……還能用。”
“你不想和弟兄們一起倒下無人再做事的話,便扯了這帕子,倒也乾脆。”李九斜睨了一眼徐金,目光冷冽,“夠不夠也先堅持用着,大夫們在找其他的草藥代替了。”
沒有官府的人做事,村民可以自發自覺羣策羣力,可藥材和補給如若不夠……李九擰眉,望着忙碌的衆人,心中滿是煩憂。
“換好了隨我去河灘,其他人繼續去下一個村子。”沒有想要商量,亦沒有什麼情緒,李九疲倦的揉了揉眼睛,聲音亦帶着幾分脫力。
“是……九大人。”這個年輕的大人一直跟着他們忙上忙下,徐金沒有再做多辯解,垂眼應了下來。
四百多人的村子,這纔不過半日,幾乎查出家家都有人感染,亦或有的人家好幾口人都同時染了這疫症,眼下的村子上空覆蓋着一層抹之不去的陰霾,沉重且帶着令人恐懼的氣息。然而就是如此嚴重的情況,這個年輕的大人卻及時的將大家組織了起來,他們村反應快,染症是已然最少, 周身的村民,婦孺或者老叟,都在有條不紊的忙碌着,盡着自己的一份心意與力氣,即便是幼童,也被這九大人招呼着四處去尋病人了……
徐金不敢想象,如若沒有這位忽然駕到的九大人,村子……將會如何辦。
“好了沒?”不耐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沒有什麼耐心與溫度。
“好了。”徐金將乾燥厚實的面紗重新覆上,濃烈的醋味令他有些不適應的皺緊了眉。
“走。”沒有半句廢話,李九大步走在前方。
村子處處都在燃着火堆,一批一批的用具衣裳牀單盡數在焚燒,濃濃的黑煙四處瀰漫,嗆人的氣息撲面而來,李九有些不適的咳了幾聲,垂着眼穿過有些泥濘的道路。
蘇鳳的組織能力……還真是不錯的啊。
立在上風口,望着寬闊的河灘上忙碌的人羣,李九不禁咧了咧嘴。
帳篷有的簡易,有的破爛,整齊的支在河岸,再往後,漏風的帳篷也沒有了,簡易的茅草棚正在搭建,兩個裹得瞧不見臉的漢子正在覆蓋雜草,棚子下已經送進去不少染症的村民了。
“小瞧你了。”李九在一口大缸前找到了蘇鳳,面紗有些髒了,這個一貫注重容顏的司馬大公子,此刻卻沒有半分模樣可瞧,雜亂的茅草頂了一頭,衣服亦有些歪歪斜斜,半邊袖子染了不少血跡。
蘇鳳正在
往大缸中加水,回頭掃了一眼李九,沒有搭理,待交代完上來問話的人方纔放下手中的水瓢,搓了搓手停了動作,一雙鳳眼閃過妖魅, “那還用說嗎?”
“你沒碰誰的傷口吧。”李九笑了笑沒有同蘇鳳多說,望着他衣袖上的血跡,有些不放心。
“別人蹭過來的,你不說我還真是忘記了,來,幫我脫下來。”蘇鳳扭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有些無奈的低笑,“李九,你說我要是死在這兒了,我爹會不會停手。”
一巴掌啪的拍在蘇鳳的腦袋上,抖落了一地的稻草,在這兒被衆人尊重敬畏的司馬大少爺一時有些懵,回頭發現李九囂張的擡手還準備再來一下時,登時回了神,臉色亦猙獰起來,“李九,你找打?”
“你死不了,”李九咧嘴,只不過無人瞧得見她現在的表情,“來,爺伺候你脫衣裳。”雙手探過蘇鳳的腰帶,有些粗暴的將束扣解開。
“……你輕一點行不行,溫柔知道不知道……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被我容兒看見了可是不好,”蘇鳳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爲什麼,李九湊過來的這一瞬間,他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覺,似乎哪裡不對勁,又似乎只是自己想多了。
是因爲這伺候自己的是太子爺?蘇鳳皺眉,可這粗暴的動作自己也沒享受到,爲什麼就是覺得那般彆扭呢?
“我看見了會如何?”李昭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在司馬蘇鳳僵在原地的瞬間笑着接過李九遞至身後的束帶,隨意的給他繫了個扣。
“容……容兒。”穿戴結束,司馬蘇鳳有些發懵的轉過頭,只見一雙微微上翹的鳳眼,其他一切皆裹於面紗。
“找到大哥了嗎?”李九推開擋路的蘇鳳,有些焦急。
“這邊的林子太密,藤蔓過多,我不太敢走遠,”李昭容聳聳肩搖頭,卻在瞧見李九失望的眼神時及時開口,“不過大哥一路都有留下記號,我將線索留在了路上,大哥一定會瞧見的。”
“什麼線索?”司馬蘇鳳插不上嘴,隨意的遞了一根大棒子給李九,自己也取了木棒,在濃褐色的大缸裡攪動。
“小九懷疑是有人下毒。”李昭容有些嫌棄這濃濃的中藥味道,掩着鼻子壓低聲音。
“可有證據?”蘇鳳有些愕然的停下了動作。
“還沒找到。”李九擰眉搖搖頭,將白日的發現簡短的同蘇鳳說了一遍。
“……”蘇鳳凝眉,沒有說話,沉着臉站在了原處,大缸中的藥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不時捲起一陣霧氣。
“不止外傷。”蘇鳳擡頭,望向李九,眼中帶着幾分凝重。
“還有什麼?”李九的心中突了一下,病人都是她送來的,基本都是有外傷瘡毒的人。
“你隨我來。”蘇鳳垂眸,放下手中的木棒。
“二姐你帶徐金去村子裡吧,那邊現在都是婦人在忙,你說話比我方便。”李九掃了一眼李昭容,隨蘇鳳離開。
“……哦好,”李昭容不太喜歡這藥物的味
道,十分自然的應答,再待擡頭,兩個少年已然大步走遠,二公主臉上不禁騰起幾分淡笑,小九……倒是將她也當成下屬了嗎?這太子爺的語氣倒是十分的順其自然,絲毫沒有往日的不靠譜模樣。
“也罷,”知道李九是擔心這裡病人多,怕她也染上,李昭容懶得計較李九的語氣,隨手指了指徐金,“走,你們歸我管了。”
“這邊的十多例已經出現痢疾脫水的症狀,”蘇鳳指着第一個帳子,帳內的味道不是很好聞,兩人沒有進去,李九探了半個腦袋,一個全身包裹得十分嚴實的大夫正在給病人灌藥,死亡的氣息仿若隨時都在空氣中瀰漫。
“這裡是最嚴重的嗎?”李九回過身子,眼中滿是凝重,來勢洶洶,比她預料的還要麻煩。
“我說不上來,你再看看這邊。”蘇鳳皺眉搖頭,帶着李九朝前走。
除卻不到十個只有輕微的毒瘡發作,其他的人,要麼是高熱不退昏迷不醒,或者是毒瘡已經擴散發黑,濃水止將不住,亦或是伴隨上吐下瀉嚴重脫水,各有各的症狀,且相同的類型症狀幾乎一模一樣,可不同的類型卻是各有各的麻煩,唯獨類似的,是盡數都很嚴重。
一高一矮兩個人立在溪水邊,眼中皆是揮散不去的陰霾。
“不同的毒藥?”李九想不明白。
“不太可能,且沒有必要。”蘇鳳搖搖頭,“待李天沐回來,看能不能查到些什麼算吧。”
“那些屍體怎麼處理的?”李九擡頭,“可有從屍首中查到什麼?”
“燒了。”蘇鳳垂眸,“老義莊我私下留了一具,該是還無人知道,其餘的,都燒了。”
“燒了也好,”此刻真相沒有及時控制疫症來得重要。
“你那邊如何?”蘇鳳垂眸,一雙妖魅的眸子佈滿血絲,夕陽的餘暉下顯得幾分疲憊。
“不好。”李九低頭,聲音沙啞,“疫症已經開始蔓延,差役也倒了兩個,統共六個村子三千多口人,加起來已經快五百人染病了。”
“我已經命令他們連夜搭棚子了,你也不要太擔憂,”蘇鳳有些無奈的閉眼,想要安撫李九,卻沒有更多言語,他,亦做不了太多。“這邊控制得不算太差,只有一個大夫不小心碰傷了手,創口生了瘴。”
“你要小心些,已知外傷定然會感染,”李九擰眉,楊嬸子家的小花兒姑娘,一開始沒有任何症狀,可沒過幾個時辰,那隻不過磨破皮的膝蓋便出現了濃水。
“我十分精貴我這小命。”蘇鳳聳肩,笑得無奈。
“蘇鳳啊……”李九嘆了一口長氣,聲音疲憊而沉重。
“藥材不夠,防治的烈酒與白醋亦不夠,我知道,”蘇鳳聲音低沉,“大夫……亦不夠啊。”這些大夫甚至沒有一個能主事的,若不是迫於他的威壓,一個個甚至都不願意救治。
“等大哥的援兵……”李九垂眸,幼時等救援,去西北時等糧草,此刻等大夫,她還真不是一個順遂的太子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