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愚昧自私的人,你要捨去救嗎?”蘇鳳退後一步,沒有說話,李天沐近身,垂聲盯着李九。
“愚昧自私……”李九擡眼望向李天沐,一對眉頭緊緊揪了起來。這真的是大哥說的話嗎?眼前的人,還是不是自己的大哥?
“是,因他人或許染病,村民便欲將人焚燒;因病人或許傳染,大夫便不願意治療;因兒子的病需要人幫,便要挾救命恩人,如此刁民,值得你李九捨身去救?”李天沐的話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陰篤的眼神皆是不滿,就這般直直的看着李九。
“……大哥。”李九有些驚疑的朝後退了一步,兩個人的身邊沒有其他人,唯獨蘇鳳擋在身後。
“隨我回去。”小兒沒有說話,李天沐頓了一刻,一手攥了李九的手腕,垂下眸子朝前走去。
“大哥。”李九的聲音十分輕,諾大的山谷中顯得十分空靈。
手中的腕子一滯,下一刻,輕巧的扭動便掙脫了束縛,感受到掌中流失的溫度,李天沐無聲的回過頭。
“大哥,我要管,亦要救。”李九的聲音沒有什麼發誓般的力量,亦不是請命那般的大聲,小兒微微張嘴,一雙瞳子燦若星辰,輕輕的聲音卻是擲地有聲,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是太子呢。”李九擡起頭,眸中劃過亮光,小臉帶着淡淡的笑容仰面盯着李天沐,“如若我是尋常人家的少爺小姐,這閒事,我管不得,亦不願管;可我不是,我是這大安的太子爺啊大哥。”
我是太子啊,如此說話的小兒面如皎月,李天沐的眼睛微微眯起,瞧着李九沒有說話,漠然的表情沒有鬆動。
大哥未有反應,李九咬牙垂下眸,“人有是非好壞,官有黑白曲直,可對於我們這個位置來說,又何來什麼恩情人性的選擇?大哥,你我皆不是平常人,我們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又憑什麼要求老百姓和我們說是憑非談公平?民既是民,是我大安的子民,他們的私心,他們的懼怕,他們的性情真的與我們有關嗎?他們這一輩子有什麼事情真的能牽涉到我們嗎?而一個皇子,一個太子,甚至一個帝王,要做的只是保護他的百姓罷了,人常倫理自有世事凡塵去評斷因果,你我真的關心他們記恩與否嗎?”
小兒沒有看着自己,雖是難得的長篇大論,卻似唸書那般低着頭,心虛的模樣肯定的語氣,一字一語毫無退縮,“原來你知道你是太子。”李天沐沉着聲,亦沒有太多的情緒。
“這身份是大哥告訴我的。”李九重新擡起頭,“你說,我是父皇最寵愛的孩子,我是這大安的太子爺,我一直不懂,從小就不懂。”
“你非是不懂,而是悟透。”李天沐否定了李九的話,垂眸背過手,一對瞳子黑若墨底,這孩子,比誰都知道太子爺該做的是什麼,她如若想,可以做到比誰都好。
“我從未想過會做太久的皇太子,是大哥一點一點教我什麼是爲官之道,什
麼是爲臣之道,什麼是……爲君之道,可對於我們這些自小錦衣玉食無需爲生爲權擔憂的人來說,憑什麼和別人說公平?李九所求,本不是救人的快感與善良的滿足,我只不過儘自己該做的責任罷。”低着的腦袋擡起來,平靜的面容無波無紋。
從未想過做太久的皇太子……蘇鳳的手微微攥起,李九他在說什麼?擡眼望向李天沐,爲何他亦沒有半分驚訝,這兩人,怎麼回事?
小九她,如何就生成了女子?李天沐頭一次有這般感覺,此刻眼前的呆子面容怯怯,眼神卻是十足的篤定,一副倔強的模樣,仿若只待他說一句話,便有千百句的理由在等着辯駁。
虧得她是女子,是他李天沐的小九。眼中微微一動,心下有些動容,李天沐擡手,輕輕的拍了拍李九的腦袋,掌心微暖,蹭了蹭小兒毛躁的腦袋。
“要救這山谷中的人,便好生聽令。”李天沐收回手,鬆了李九的腦袋。
“大哥?”李九憋着一肚子的理由想要說,此刻卻忽然有些懵,噎住了想說的話。
“呆子……”蘇鳳拍了下李九的後腦勺,“李天沐一早便已經令暗衛火速回金陵城調人了。”
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李九愣了一下,望着一臉沒有表情的李天沐,忽然咧開了嘴,笑意從面容漾滿雙眼,她知道,她就知道,這纔是大哥!這纔是她的大哥!
“司馬安排谷中的大夫隔離病人,組織一批人在這山谷處搭建一批臨時帳篷,開單分診,各症狀區分,在未找到對症的藥材之前,最大程度避免疫情蔓延。”李天沐掃了一眼李九,面容肅穆下來。
“確定是疫症了?”李九皺起眉,手不自覺的捂在面罩之上。
“可以確定這症狀是有傳染,然並未確診,一說法爲屍毒瘴疫,一說法爲時令蟲疫,。”李天沐點點頭。
“……”書中沒有說過的名詞,李九抿了抿脣,聽起來便不是什麼好治的病。
“李九,里正的衙中調來了十多個衙役,皆是瞭解地形的附近村民,你隨老二,帶他們到各家各戶去排查,高熱,痢疾,咳嗽不止,面容泛青,毒瘡爛肉者皆需送至此處排查,染症的強制隔離。”李天沐眼神堅毅,聲音利落,已然恢復往日的冷俊。
“這些大夫貪生怕死者多,或許不會願意治,司馬,你自行處理。”望了一眼蘇鳳,李天沐掃過李九,“疫症不怕發病,最怕時間長了會蔓延,遇到意外或者鬧事的不要拖沓,直接上衙棍。”
“是有挑事的……”李九回頭朝後掃了一眼,適才冒尖鬧事的人已經沒了蹤影。
“人給你了,該怎麼用,便看你自己了,真有挑事者,打死便罷。”李天沐瞳子微眯,神情淡漠。
“……我知道了。”李九抿脣,乖巧的點了點頭,“那些確定沒有病的村民,是不是應該送出谷去?”這山谷中村子不少,人加起來還是很多的。
“出不去了
,”李天沐垂眸,眉頭不自覺的擰了一下。
“早間我們便去查探過,他們封谷了。”蘇鳳一雙妖冶的眼亦帶了幾分寒意。
“封谷?”李九睜大眼,滿臉的震驚與不可思議,“爲什麼?誰敢?”
“疫情需要全面封鎖,這本就是法例,你亦無需意外。”李天沐聲音冷淡,目光深不見底。
“可……”李九有些激動。
“可這屍體還沒衝下來,且大夫還沒確診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封了谷。”蘇鳳冷笑,面容滿是寒意。
“想困死我們……”李九的瞳子一時放大,微微顫抖,“連同這滿谷的村民陪葬。”
“怕了?”李天沐低頭。
“不是怕。”李九怔怔的搖搖頭,聲音有些飄,她是心寒,亦是震驚,如若一切真如她想……小兒有些懊惱,腹中的怒氣宣泄不去,張年在她幼時便曾說過,不該有的心善害人害己!他沒有教錯,是她蠢鈍。
“這地方的都尉和郡守……如何會肯配合?他們一向與朝廷沒有什麼瓜葛利益的,如此自損有何好處?”李九艱難的吞嚥了一口唾沫,眼神有些許的渙散。
“都似宋同期那般,手中的髒膩與血案太多,太子微服,如若查出來,哪一項罪不會是死罪,又何須再有畏懼。”蘇鳳冷笑,左右都是死,何不膽子再大一些,魚死網破,險中求勝。宮中形式嚴峻,一個皇太子在他眼中,與欽差大臣又有何區別?畏懼到了一定的程度,鋌而走險確不奇怪了。
“是因爲我……嚇到了他們?”李九驟然擡眼,面容登時有些怪異的恐懼,雙手亦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不嚇唬他們,又如何讓他們行動起來。”李天沐一指彈在李九的耳朵上,將呆子喚醒,“這本就是早有預謀的事情,萬毒谷中的秘密太過重要,我們來得還算及時,他們也是在沒有完全準備好的情況下發難,也正是如此,或許一切還有挽回的機會。”
“大哥……一早有預料。”疑問的話語肯定的語氣,李九抿了抿脣,卻也沒有之前的渙散,該來的始終會來,不爲她的意願所左右,她不是個糾結的人,大哥這般及時察覺了她的小心思,她亦不會一直作繭自縛的。
“有預料他們的目的,沒想過他們的做法。”李天沐掃了一眼滿山谷越來越多的人,眼神驟冷。
“難活累活給我們了?你做什麼?”打斷了二人的對話,蘇鳳看了一眼那幾個唯唯諾諾的大夫,不由的頭疼,李天沐還真是給了他一項麻煩的任務。
“我去上游,查源頭。”李天沐掃了一眼巴巴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李九,冷俊的臉有些彆扭的抽了一下,輕聲添了一句,“帶了暗衛。”
“……”李九愣了一下,瞧見李天沐撇開的眼,心中不禁淡笑安慰。
“誰管你帶沒帶人。”蘇鳳撇嘴,“這疫症怎麼傳染的?我可是還帶着傷啊。”年紀輕輕的可不想死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