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繪浮生14平安夜快樂

長安浮世錄

(14)

伴隨音落,一根銀針從阿敘指中射出,無聲地刺入玄孃的眉心。

玄娘悶哼,不過須臾,墨綠色的紋路從眉心蔓延,頃刻覆蓋了整張臉。

“即便你有蕈衣姐的臉,我也不允許你碰他!”既是警告又是陳述。

阿敘冷眼看着玄娘雙手顫抖地捂着臉,低頭再次用袖子擦了擦沅之淮的嘴角,運用內力扶他起來,起身時又是一口血,不過卻是黑色的窠。

心頓時沉到萬丈深淵。

心下一橫,她擡手去掐他的人中。過了一會兒,靠在肩上的人輕微動了動,長長的睫毛如蝶羽顫動燔。

“小阿敘……”沅之淮看到她的下頜,低低一笑。

“你究竟怎麼了?”前面不都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吐血了。

他輕輕闔上眼,雙手去抱阿敘的腰卻是一點力都使不上來,一呼一吸間胸腔似要爆炸,說話的聲音低不可聞:“沒事……”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卻耗了他大半的體力,身體不自覺下滑,然後被人緊緊環住。

她的身上全是血的味道,可他還是敏感地捕捉到獨屬於她的馨香。

是多久沒和她這麼親近過了?

真的好想念……

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淺,阿敘下意識又去掐他的人中,皓腕突得被抓住,瞬間又鬆開。

看着他的手無力垂下,阿敘的眼眶頓時紅了,一瞬間彷彿回到她喂他吃下鳩丹,然後看着他吐血死去時的場景。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心口傳來的痛意卻又在嘲笑她,自己其實有多難受。

眼淚砸在他的臉上,像是感受到熱度,沅之淮的眼睛極其緩慢地睜開一個小縫,“我還沒死……”

阿敘的身體一僵,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怎麼也收不住。

“讓我睡會兒……聽話……別掐人中……痛……”說完這句話,沅之淮終於陷入昏迷。

阿敘只得抱得他更緊,偏頭看了眼垂首的玄娘,運足內力,憑着感覺往前繼續前行。

在黑暗中徘徊的沅之淮在十六個時辰後終於醒來。

入目是熟悉的擺設,一桌一椅,一櫃一屏,乃至門邊那個三角花架上都未曾動過一分,要說最明顯的變化無外乎是當初埋在花盆裡的種子此刻已經垂下了茂密的藤蔓。

空氣裡是檀香的味道,耳朵裡是衆僧誦經的聲音。

沅之淮撐着身子半坐起來,自解衣襟,看着胸口凝聚的那團黑氣又重了幾分,輕輕嘆了一口氣。

不知在牀上坐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不過須臾,門扉被叩響,沒聽見響動,門外的人低聲說了句什麼,然後推開門進來。

沅之淮早一步重新躺下,蓋好被子裝睡。

阿敘端着水盆進來,瞥見牀上依舊昏迷不醒的人,一直未曾鬆動過的眉頭加深幾分,徑直走到牀邊坐下。

沅之淮只聽耳邊一陣水聲,爾後一塊溫熱的帕子附在他臉上。

阿敘輕柔地替他擦完臉後,又重新洗了帕子,拉過他修長的手,沒一根手指都擦的極爲細緻。

沅之淮的嘴角不自覺抿起一個很小的弧度,正低頭專心擦手的阿敘並未看見。

左手擦完擦右手,右手擦完擦脖頸,擦完脖頸後,沅之淮感覺有雙手正在解他衣服。

昏迷這麼久身上並沒有粘膩的感覺,看來每隔一段時間阿敘便會給他擦一次身子。

擦完身體後,阿敘簡單替他拉好衣服,然後便收拾出去倒水。

屋子裡陷入短暫的安靜。

沅之淮睜開眼,側頭望着門口的方向,慢慢笑了起來。

昏迷前他本以爲她會帶自己回冀湘,卻不想她居然找到釋迦山了,還把他帶到了釋迦廟——他以前就在這裡做和尚,現在住的這個房間也是他以前的那間。

廟裡規矩森嚴,不用細想他也能猜到她是廢了多少口舌才讓主持准許他們進來。

回想起剛纔她的溫柔對待,笑意染上眉梢。

不容他多想,腳步聲很快去而復返。沅之淮不得不再次閉眼裝睡。

回來後阿敘依然坐在牀邊,一言不發,只是靜靜注視着沅之淮的臉,久久,沅之淮再也忍不住,嚶嚀一聲。

停在臉上的那兩道視線立刻收了回去。

沅之淮睜開眼,雙眸迷濛,和剛清醒時的人無異,蹙眉假裝打量四周後,目光最後還是停在阿敘身上。

阿敘見他看過來,面上不禁一燒,趕忙起身準備離去。身子還沒完全擡起,她就被沅之淮的話驚得又坐了回去。

沅之淮啞着聲音道:“這位姑娘是?”

“你不識我?”阿敘很是吃驚。

沅之淮聞言又多看了她幾眼,然後搖搖頭,輕聲道:“不認識。姑娘認識我?”

阿敘驚疑地盯着他,見他一臉茫然不解,心下

猛地一沉。

他這是失憶了?

他忘記了她,那以前的事肯定也一併忘記了……

“姑娘。”沅之淮在她眼前揮了揮手,掩住眼底的笑意,繼續裝道,“姑娘你怎麼了?”

阿敘還是不信,怕他是沒看清自己的面貌,便往前坐了坐,然後指着自己的臉道:“你當真不認識我?”

還是搖頭。

阿敘看着他,眼眶和麪色一同紅了起來。沅之淮還沒來得及反應,她便傾身緊緊抓住他的衣領然後把他提坐起來,眼裡話中皆是憤恨與嘲怨:“你怎麼能不認識我!你殺了我爹,殺了我所有的親人,你怎麼能忘記我!沅之淮你在裝失憶對不對?我告訴你我不吃這一套!”

“誒誒!姑娘你冷靜點!”沅之淮一邊去抓她的手一邊往後退,沒退多少後背就挨着了牆,他頓露苦色,急切道,“姑娘你別激動,有話還請好好說!或許我從前是認識你的,可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你是誰!”

可現在的阿敘根本聽不進去,不過片刻沅之淮就被她逼到了角落。

她的聲音很是尖利:“你休想用這種方法來逃避你所犯下的罪孽!休想!”

見她目眥欲裂,神色激動異常,沅之淮神色一凜,生怕她會在下一秒氣血衝頭,昏了過去。

正在他思忖自己該不該說出實話的時候,阿敘盯着他的臉,突然抱住他。

沅之淮被這個突來的舉動驚得僵住了身體。

“你——”

“沅之淮,你是在騙我對不對?”耳邊是她低低地啜泣聲,“你肯定是騙我的……”

眼中笑意散去,沅之淮擰眉,停了許久後,輕輕推開阿敘。

“小阿敘,別哭了。”拭掉她臉上殘留的淚珠,沅之淮沉聲笑道,“就算是真的失憶,我也不可能忘記你。”

音未息,阿敘便打掉他的手,冷冷一笑,墨瞳裡盡是譏笑嘲諷:“好玩嗎?看着我失控覺得很好笑對不對?”

沅之淮收笑:“阿敘。”

“別叫我!”冰冷地嗓音如針紮在他心上,“早知道我就讓你死了。”

“阿敘。”他只是喚她的名字,其餘什麼話都不說。

半晌,他才輕聲道了一句:“對不起。”

阿敘先是一怔,然後冷笑,“哦?不知道這位公子哪裡對不起我了?”她在變相的用他剛纔的方法回擊他。

他無緣無故吐血昏倒,而她一路真氣護住他的心脈,夜深露中,她只能一次次的用輕功去減少路程。

她不識路,只能憑着感覺去走,也不是沒想過折身回冀湘,就怕他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住。好不容易找到釋迦山,她知道他在釋迦廟裡當過和尚,本以爲住持會念着往日的情分放他們進去,卻還是被攔了下來。

他的氣息越發薄弱,她便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捏碎了,說了無數好話和要求,住持這才許他們進來。

好不容易扶着他在牀上躺下,昏迷的他突得又是一口黑血吐出來——

她突然就好怕。好怕他就這麼離開她。

她哭着給他止血換衣,口裡說着“我還沒報仇你不能就這麼死了”的這種話,內心卻完全不是這樣。

她只是簡單的怕他離開她,就像七年前一樣。

她清楚的很,即便中間隔着血海深仇,她對他的情只增不減。

別人只道因愛生恨,卻不知愛的越深,恨也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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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平安夜快樂。

提前的聖誕快樂以及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