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繪浮生12

113.繪浮生(12)

(12)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蘇寅清。

一身華服,香粉鋪面,紅色花鈿躍然眉尖,烏髮輕綰,一雙墨瞳清輝流轉,是說不出的端莊美麗。

在方疏的印象裡,蘇寅清就是一個嘴不饒人、舉止粗俗,偶爾有點智慧,不經意透着點可愛的那種市井女子。

即便現在親眼所見,他還是不能接受眼前的這個人和記憶中的是同一個人窠。

感覺方疏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蘇寅清攥緊闊袖中的手,蓮步走到蘇母身旁。

“你這丫頭,還不見過方公子。”嘴上是責備她不懂事,實則心裡對蘇寅清的態度豎起了大拇指燔。

誰讓這這小子敢逃婚的,現在居然還有膽子來府裡要求見她女二,當真當她不會發威麼!

方疏不笨,蘇母的敵意以及蘇寅清的故意冷漠他都心知肚明,暗自苦笑,餘光瞥向阿敘,對方看都沒看一眼。

腦海裡浮現出前日子時阿敘站在他牀前的景象。

月光如水,鋪下一層光澤。

他全身僵硬地躺在牀上,雙目訝異地盯着突然出現的阿敘,四肢冰冷。

“在說下面這番話的時候,我要先告訴你一件事,現在,我是蘇家的大小姐,亦是她的姐姐。”聲音比月光還要冷上幾分。

“按照以前,我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讓你慎重考慮和蘇寅清的婚事,而如今我的身份變了,這件事自是變了味道。”毫無溫度的眸子緊緊鎖住他的臉,“給你兩天的時間,好好想想這場婚事你究竟該怎麼做,我不管你最後的結果是什麼,兩天後你必須來蘇家。”

語畢,出手解了他的穴道,一個字的時間都沒給方疏,倩影一動,偌大的房間只留下她身上的一縷清香。而他還在阿敘的那番話中沒有回過神來。

“方公子。”蘇母喚道。

方疏回過神來,目光在蘇母旁邊一掃,恭敬道:“蘇伯母。”

“清兒已經來了,你有什麼想說的便開口吧。”

“是。”方疏這纔將目光全部投在蘇寅清身上,低聲道,“在這之前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蘇姑娘配合。”

蘇母聞言輕蹙眉頭。蘇寅清怎麼不知道他想幹什麼,脣角淡開一抹笑,吩咐丫鬟:“去把我房裡的桐木琴拿來。”

方疏錯愕,明明自己什麼都沒說,她怎麼會知道自己是想讓她彈奏一曲。

丫鬟手腳很快,不過須臾,一把泛着暗光的古琴就擡了上來。

方疏按耐不住地低呼一聲。

蘇寅清置若罔聞,纖長的手指撫過琴身,淡笑道:“素聞方公子好琴,這把桐木琴是我幼時爹爹從長安帶回來的,說來也巧,方公子好像也有一把?”疏遠的稱呼,熟悉的調侃,還有那雙眸子裡怎麼掩藏也不能的促狹和得意,方疏低笑出聲。

“蘇小姐說的不錯,我也有一把相似的桐木琴。看這琴也有些年頭了,居然還被保養的如此之好,想必定是蘇小姐心頭摯愛了。”

蘇寅清挑眉,算是回答,話鋒一轉,道:“不知方公子想聽什麼曲子?”

“全憑蘇小姐的意願。”

“既然如此,那我就獻醜了。”語畢,素手輕挑,一串音符從指尖流出。

除了方疏,其他人神色皆是如常。

聽着那首他極其熟悉的曲子,方疏的心跳逐漸加快,看着蘇寅清的目光也越來越灼熱。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會彈他做的曲子。

這首《枕衾賦》是他最爲得意的作品,無數人撥弄過,卻無一人能真正表達出此曲的涵義,就連爾柔彈了一次又一次也是無奈,而如今,他卻在蘇府意外找到了他一直期待的琴聲。

琴聲抑揚頓挫,如訴如泣,悽美的調子很是不符現在的氣氛,可他的心卻隨着琴聲開始悸動沉淪。

緲緲琴音中,他好似看見有一位紫衣女子,滿臉倔強和隱忍的痛楚,十指帶血地撥弄柔韌的琴絃,旁邊有婦人勸她停下,女子卻咬牙道:“奶孃,我一定要練好這琴,我要讓他注意到我。”滲血的手指刺痛了他的眼睛。

場景一換,漫天梨花紛飛,翩翩公子躺在梨花樹下,臉上蓋着一本琴譜,墨發如緞在藤椅上鋪開,被落下梨花點綴着。

牆頭傳來一聲異響,公子耳朵微動,沒了反應。不過一會兒,一雙纏着繃帶的手搭在牆頭上,隨即露出來一顆小腦袋,頭上插着簡單的珠花,眉目清秀,一雙黑曜石般閃亮奪目的眼睛緊緊盯着樹下小憩的公子,輕咬櫻脣,暗暗道:“方疏,我蘇寅清定是非你不嫁。”

待到風停人走時,公子撤了臉上的書,琉璃淺眸霧氣濛濛,啪地一聲打在自己臉上:“這麼早就有蚊子了——”

枕衾賦枕衾賦,枕的哪是薄衾,是真情吶。

世人都以爲這是一曲離歌,殊不知他真正想表達的,是最純粹的愛情罷了。

一曲終了,方疏愣了好久,最後深深看

了蘇寅清一眼,“噗通”一聲,雙膝跪下。

這個舉動驚到了所有人,就連蘇母都有些手足無措:“你這是幹什麼呢?”

“伯母,我爲自己之前的行爲向蘇家和蘇小姐道歉。”話是說給蘇母聽,眼睛卻看着蘇寅清吃驚的臉,心下主意已定,笑意隨之漾開。

“我不能保證能夠她十分的幸福,也不能保證一輩子不讓她受到傷害,更不能保證我們今後的路會很順利——不過我唯一能保證的是,我方疏會盡全力,做好以上三條。”

蘇母被他的突然轉變嚇了一跳:“你答應這門婚事了?”

一個響頭磕在地上,只聽方疏堅定道:“還請伯母同意將清兒嫁給我。”

一聲清兒,終於讓蘇寅清等待十多年的感情守得雲開見月明。

她不知道方疏爲什麼會改變主意,不過方纔她看的清清楚楚,方疏看着他的眼睛裡是有情的。

琴能通心,看來方疏時聽懂她的心了。

阿敘面上無異,心下還是有些吃驚,畢竟今天這一出是她始料未及的。

蘇寅清已經掩面痛哭。

蘇母強忍住淚水,盯着方疏道:“既然你已經想通了,那且回去告知父母,讓他們商量一下良辰吉日。”停了一刻,抹掉眼角的淚水,續道,“願你是真的已經想好了。”

“多謝伯母。”

回到房裡,蘇寅清還再哭。阿敘無奈笑笑,吩咐丫鬟去打盆水來,爾後對她道:“是要當新娘子的人了,還哭什麼。”

蘇寅清抽噎:“姐,你說我是不是再做夢呢,爲什麼……爲什麼突然就變了,他於我不是沒有一點情誼的麼?”

阿敘笑笑:“他又不是石頭,又怎會對你的情無動於衷,再說了,你把想說的話全都存在琴聲裡了,如果他方疏聽不懂,那就罔顧他的名號了。”

“可是……”

“別可是了,先擦擦臉,妝都化了。”遞過帕子,阿敘托腮道:“你的事情既然已經落定,我也不能久待了。”

擦臉的動作一頓,蘇寅清驚呼:“姐你要離開?”

阿敘點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我畢竟有我自己的生活。不過你放心,你成婚的那天我一定會來參加的,再怎麼順我也是你大姐不是麼。”輕輕一笑,伸手捏捏蘇寅清的臉頰,嗓音裡是不易察覺的疲憊,“最主要的,我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沒有完成。”

“是什麼?”蘇寅清困惑。

阿敘搖頭,旦笑不語。

她怎麼可能告訴她,她說的未完成的重要的事,指的是殺父之仇呢。

而她要討伐的對象,還是她認識的沅之淮沅大哥。

隱約聽見腳步聲,阿敘知道來人是誰,眸子裡閃過一道明光。

沅之淮,如今該是他們認真談談的時候了。

找了個理由將蘇寅清隔開,阿敘摒退下人,關上門,把她和沅之淮關在屋子裡。

見此,沅之淮只是勾脣一笑,斟了杯涼茶,道:“方疏來過了?”之前他和蘇父去了友人家對弈,並不在府內。

阿敘點點頭,簡單道:“來過了,最後同意了婚事。”

“他倒是變化的快。”分不清是嘲諷還是別的意思,阿敘皺了眉頭。

“不然呢,你以爲他會繼續犟着,不理會蘇寅清的對他的感情。”冷冷一笑,“他們兩個當局者迷可不代表我們看不清楚,早在長夷的時候方疏就已經動心了,不過是因爲神經大條沒反應過來罷了。”

“你倒很瞭解他。”陰陰地一句話,阿敘眉頭蹙得更緊。

“我瞭解與否你倒不用瞎操心。撇開這個話題,沅之淮,現在該是談談我們之間的事了。”

沅之淮漫不經心道:“你想談什麼?”

阿敘沉下眸子,道:“如果我沒記錯,當初你曾對我說過,如果我不是我爹的女兒,你就不會那樣對我。”見他拿杯子的手一抖,阿敘知道自己問對了問題,冷冷一笑,繼續道:“我想知道,你所謂的不是我爹的女兒是什麼意思?我爹得罪過你?”

“對於那件事你還是不肯罷休。”

阿敘聞言嗤笑,“罷休?你當我是什麼,看着我爹慘死在你劍下然後無動於衷?你以爲我是你麼?冷血的怪物。”

這是阿敘第一次用“怪物”來形容他。

沅之淮面沉如水,冷聲道:“有些事情太過刨根問底最後受傷的可能是自己。這個,你要明白。”

“明白,怎麼會不明白。”阿敘坐在他對面,眼神鷹隼,“正因爲明白,纔會想知道真相究竟是什麼。”

沅之淮重新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半晌才道:“你要真相,我何嘗不想要一個真相。”

阿敘擰眉:“你什麼意思?”

沅之淮卻是輕笑,“你只看到我對你的父親做了什麼,那你又可曾看見他對我做了什麼。”

“你

把話說明白!”

“你不好奇我爲什麼會去當和尚嗎?”突然的話題轉變讓阿敘怔了片刻。

回過神後,她的聲音更冷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我說,我做的這些事全部都是報復,你會相信嗎?”

他鎖住阿敘的眼睛,漆黑的瞳仁裡閃着奇異的光芒。

阿敘狼狽地躲開視線。

隔了一會兒,她語氣放軟了些,慢慢道:“沅之淮,算我求你,求你告訴我真相。”

“求我?”像是聽到極其好笑的笑話,沅之淮大笑開來。

“好歹你也是個說書的,口才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差了?難道你不該用長篇大論來聲討我,然後逼我說出來麼?”

“別讓我對你動手!”十指摳進桌子裡,阿敘切齒。

沅之淮笑了會兒才恢復正常,如冰似箭的目光在她臉上反覆來回,然後,他輕輕說:“我爲什麼會對你父親下手,原因很簡單——因爲他毀了我,毀了我的家,毀了我的一切。”

“這個答案,你滿意嗎?阿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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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了架大家都不冒泡了,桑心(含淚咬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