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芳藹一怔,轉而看我,我衝她搖搖頭,她便不做聲。

蕭衍坐在案几後,方纔顯得過分冷硬的神色有些緩和,問道:“漱玉,你來找朕是有事嗎?”

盧漱玉緊攥着短劍,清脆利落地說:“臣女聽說了外間變故,特來護駕。”

芳藹冷哼了一聲,“這麼多禁衛,還用得着你……”話音被一支從氈帳外飛射進來的箭矢所打斷。那根箭正打在貔貅臥鼎上,‘砰’的一聲脆響,直豎豎地掉在了氈毯上。

禁衛緊跟着進來,慌張道:“陛下,南苑北線失守了,齊王……哦不,蕭晠快要打上來了。”帳外一陣黑漆漆的,禁軍拿着盾牌將龍帳圍了起來,雨點般的箭矢接二連三地射過來,叮叮噹噹的被盾牌阻斷。

蕭衍仍舊面不改色,只瞥了一眼那根射進龍帳的箭,淡然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他看了一眼芳藹和盧漱玉,緩聲道:“讓禁衛護送你們回自己的帳篷裡去。”

盧漱玉上前剛想說什麼,蕭衍看着她沉緩道:“回去。”她便不情不願地跟着禁衛走了。

帳內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我俯身坐在鋪着氈毯的藤椅上,見蕭衍看了看我,有幾分猶豫,但還是說:“孝鈺,你不要害怕,不會有事。”

我心中有些納悶,難道我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是在害怕麼?就算我不如人家有武藝在身,也不至於這般膽小如鼠,被一根射進來的箭就嚇破了膽。

雖然鬱悶,但我又想起另一件事,看向蕭衍,思忖着問:“你是不是早就有對策了?”

他本將視線落在兵部剛送來的地形圖上,聞言,擡頭看我,“你怎麼知道?”

果真如此,我便放下了心,將身體仰躺在藤椅上,聽帳篷外箭矢擊打聲混着淅瀝雨聲一起傳進來,慢悠悠說:“猜的。”

“猜的?”蕭衍挑眉:“快說,現在不是賣關子的時候。”

我閉上眼,幽幽沉沉地說:“真得是猜的,看你的表情分明是胸有成竹、等閒視之的樣子,能騙了別人可騙不了我。”

宣紙翻動的聲音,蕭衍似乎又拿起筆端挑了挑手爐裡的炭,嗤之以鼻:“我哪有什麼表情?莫非我眼睛裡有字?”

又有兩根箭射進來,一根打在龍案腿上,一根擦着我的右側飛了過去,撩起一陣邪風。

“你別太悠閒了,刀劍無眼,小心待會兒飛進來一支插|你臉上。”

我正在藤椅上晃悠,晃出了睡意,眯縫着惺忪睡眼,打着瞌睡道:“多謝陛下提醒,不過方纔來這麼一出,倒讓我想起一事……”我轉了轉眼珠:“想起幼時隨舅舅來南苑狩獵,我記得當時舅母是有自己的帳篷的,而且還挺大。怎麼跟你來了一趟,反倒要這麼寒磣地跟你擠在龍帳裡,我的鳳帳呢,被你吃了?”

蕭衍冷哼了一聲:“你可真是越來越能耐了,這種情形,大敵當前,還有心情關心這些,成,等把蕭晠擒住了,我就讓人給你搭鳳帳。”

又飛進來一支箭,打在屏風側棱上,卻好像是從不近的地方射進來,軟沓沓的落下。

我聽着外面越演越烈的廝殺聲,不禁愈發好奇:“你的退敵之策到底是什麼,說給我聽聽唄。”

話音剛落,氈簾被掀開,隔在陰雲之後的闇昧天光從我臉上浮過,又飛快地被氈簾擋在外面。姜子商怪聲怪氣地闖進來:“陛下,怎……怎麼辦啊,蕭晠就快打上來了。”邊喊,邊直朝着蕭衍而去,蹲縮在他身側,喃喃自語道:“在龍帳裡是不是能安全點?”

蕭衍瞥了他一眼,細微地翻了個白眼,冷聲冷氣道:“那可不見得,沒見着叛軍一直往這邊射箭嗎?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朕的命,你可找好地方再蹲,別待會兒讓人射成馬蜂窩。”

姜子商果然顫顫巍巍地四下回顧着稍微挪動了一下,嘴脣都開始打顫:“陛下,表哥,你英明神武、無所不能,你會保護我的吧?”

我將胳膊搭在藤椅扶手上,饒有興味地託着下巴看姜子商,十分想不通:“姜寺卿,你可是大理寺卿,這麼個模樣不是太有損官威了嗎?”

姜子商想都沒有想,立馬道:“娘娘,臣覺得現下保命要緊,什麼大理寺卿那都是身外之物。”

他說完,似乎覺得我這邊比較安全,撩動着裙袂往藤椅後側移過來。

我往後探頭看了看他:“你這意思是讓我給你擋着唄,可你別忘了這箭可沒長眼,不定從哪個方向來,萬一從後面來,你在那兒蹲着連個遮擋物都沒有。”

話音剛落,一聲刺破血肉的悶頓聲陡然傳來,只見姜子商瞪圓了眼,苦兮兮地看我。

蕭衍忙放下地形圖,從龍案後繞出來,將姜子商扶到繡榻上趴着,我看清楚了,他屁股上果真插着一根箭,銀白的尾端上插着雀翎。

蕭衍下手利落,立馬給他把箭拔了出來,就聽姜子商鬼哭狼嚎道:“娘娘,您的嘴開過光吧。我這是招誰惹誰了!”蕭衍緊抿住了嘴,彷彿在努力憋着笑。

我拼命告誡自己,萬不能笑,只得說:“是呀,不光是你,我招誰惹誰了,按理說冤有頭債有主,叛軍衝誰來的就衝誰去唄,我們跟着倒這黴做什麼。”

蕭衍瞥了我一眼,冷岑岑地說:“叛軍衝我來的,放心,萬一要是殺進來,我肯定拽着你,別人想跑就跑,你是想都別想。”

我翻了個白眼,心想,合着我天生倒黴催的唄。

姜子商默默地拽過羊毛毯子把自己的頭蒙上,悶聲悶氣地說:“大敵當前,一致對外吧,別吵了。”

外面不時傳進來干戈相接的廝殺聲,一直持續到中午,雨似是停了,唯有帳篷檐角上積雨滴落的‘咚咚’聲。

不知是不是錯覺,淒厲的嚎叫像是比方纔低了些,如怒浪翻滾的江河漸漸趨於平靜。

姜子商也注意到了,默默把羊毛毯子掀起來,膽顫道:“禁軍被殺光了?”

蕭衍還在翻着地圖,不時在上面勾勾畫畫,眼都沒擡,“閉上你的烏鴉嘴。”

氈帳被掀開,一身戎裝的將領雙膝跪地:“陛下,叛軍已擊退了,臣生擒罪臣蕭晠,請陛下發落。”

我仔細看他,覺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蕭衍讓他起身,道:“盧愛卿辛苦了。”

我想起來了,他是忠勇公盧芳奎的公子盧守瑾,是盧漱玉的哥哥。

盧守瑾起身後又朝我躬身揖禮,才平和靜緩地回稟:“臣所轄五萬大軍駐紮在南苑山下,已將叛軍盡數拿下,如何處置,是殺是留,還請陛下做主。”

蕭衍說:“他們中大多不過是馬前卒,被蕭晠矇蔽才犯下此滔天大罪,朕不欲追究,不過把鎮將以上的全部交由刑部拘禁收押,等候處置便罷了。至於蕭晠……他到底和蕭曄不同,朕要親自見一見他。”

我看着蕭衍的臉色,覺得他似是有些傷心失落,但面上依舊是那副淡若清風、渺若蒼雲的容顏,以等閒心看根本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