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年第一次煙土戰爭爆發,前朝戰敗,被迫簽訂《金陵條約》,將港城割讓給英國,從此港城便成爲了英國殖民地。
民國成立後,由於國力弱小,對廢除包括港城在內的不坪等條約顯得有心無力,只能維持現狀。
中日戰爭爆發,港城成爲民國一個重要的對外窗口,大量物資經此地運進內地,港城經濟得到了迅速發展。
但港城社會仍然是階┴層分明,不僅是西洋人與民國人之間,民國人彼此也存在着隔膜或者鄙視鏈條。
老人看不起新來的,本地的看不起外地的,當差的看不起沒身份的,有錢的看不起沒錢的。
加上貪婪的殖民地政┴府、橫行霸道的黑幫和盤剝無度的商人、鄉紳,這座城市變得無比混亂。
華美而悲哀,就是港城的真實寫照。
左重和歸有光乘坐“洋基號”從滬上出發,在途徑檀香山時重新變換身份乘坐水上飛機,耗時7天趕到港島上環碼頭,人還沒有走出大門就看到了好幾起盜竊和暴┴力衝突。
拎着行李箱的歸有光提高了警惕,稍稍往左重身邊靠了靠,同時目光投向遠處一塊塊寫有各種名字的木牌。
上環碼頭不光是水上飛機的降落地,也是民國沿海以及澳城客運船隻到港城的目的地。
由於戰爭的關係每天都有不少難民從內地逃難至此,這些人的本地親友爲了方便找人,會將所接之人的姓名寫在木牌之上。
迅速掃視了一遍後,歸有光眼睛一亮,指着其中一塊牌子小聲跟左重說了些什麼,接着兩人邁步快步走了過去。
舉牌的是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身材高大,儀表堂堂,看到有人朝自己走來,對方當即興奮地招招手。
穿過擁擠的人羣,雙方順利匯合,年輕人微微鞠了一躬,熱情的打起了招呼,語氣很是恭敬。
“是布魯斯李和傑克陳先生吧,我是萬安工商總會的晁厚,歡迎二位來港城。”
晁厚?
萬安工商總會?
聽到此人的自我介紹,左重眉頭一挑,面色有點古怪,沒想到他們的接頭人竟然是這位未來的茳湖大佬。
此人的名氣不大,不過對方的幾個兒子,將來可是港城的風雲人物,尤其是第四個兒子,那更是聲名顯赫。
至於萬安工商總會,其實就是萬安幫,爲了能夠合法撈錢和避免被查,各大幫派都在港城政務司註冊了合法公司,幹着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
這幾年,爲了逃避戰亂或尋找生計,有大量內地人涌往港城,僅數年時間,港城的人口就暴漲了百萬,社會動盪加劇,各類幫派應運而生,並慢慢往各行各業滲透。
利用黑幫身份作爲掩護,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這樣既可以靈活安排時間,也更容易蒐集情報。
幾十年後,晁厚更是成功的將萬安幫收入囊中,變成了家族化運營的有活力團體,還做起了大買賣。
這也正常,一個職業情報人員對付一幫矮騾子,自然是再簡單不過,難道對方在這個時候就有其它想法了?
左重瞄了一眼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傢伙,心中感嘆,能夠在戰後混得風生水起的人,哪一個都不簡單人物。
但這都是幾十年後的事了,現在晁厚只是軍統港城站的一名普通特工,他淡淡的點點頭,口中對起了暗號。
“多謝晁先生前來迎接,我們需要的貨物都準備好了吧?”
“貴公司需要的30根紅木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看貨。”
晁厚立刻回了一句,暗暗鬆了口氣,雖然他不知道來人的身份,但總部一天三份電文詢問對方的行蹤,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萬一對方在路上出了事,那港城站上下定然要跟着受牽連,媽祖保佑,總算是坪安到了。
一旁的歸有光快速檢視了一遍周邊的情況,除了幾名俗稱“大頭綠衣”的華警和紅頭阿三外,沒有發現任何可疑,悄悄對左重使了個眼色。
在陌生地方接頭,要時刻保持警惕,即使對方知道暗號,也不能掉以輕心,因爲你無法確定對方是不是變節者。
左重看到歸有光的暗示,心中還是有些不放心,這裡畢竟是英國人的地盤,他沉吟了片刻擡起頭對晁厚笑呵呵說道。
“晁先生,貨物的事情不着急,能否請你先帶領我們逛一逛?”
晁厚愣了一下,很快點了點頭,轉身帶着左重二人碼頭外,叫來一輛紅色的黃包車。
歸有光將行李放了上去並跟着車伕,左重和晁厚則沿着標有“告士打道”路牌的洋灰馬路向着港島東部走去。
“布魯斯李先生,那裡是摩利臣街旁的皇后酒店,而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在十年前還是一片汪┴洋。”
走在一邊是大海,一邊的西方建築的人行道上,晁厚指了指遠處十幾層高的大樓,又指了指腳下,講起了港城填海造地的經過。
港城面積狹小,自開埠以來進行過多次填海,即使是現在,也還有小規模的造地工程在施工。
左重微微頷首隨口問了一些問題,他這幾年路過港城多次,不過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確實對本地情況不甚瞭解。
兩人邊走邊聊,慢慢變得熟悉,晁厚也不像一開始那樣緊張,言語間放鬆了不少。
或許是想要討好總部的長官,他還主動說了說自己的經歷以及基本資料,以求能給左重留下深刻印象。
按照他所說,他是粵省陸豐人,民國二十年加入軍統,接受過短期培訓,開戰後奉命來到港城潛伏。
現在的職務是港城站行動隊副隊長,這次山城方面要求派一個熟悉本地情況的接頭人,港城站便讓他前來迎接。
“你係陸豐人?”
聽到這裡,左重突然用福佬話問了晁厚一句,所謂福佬話,就是粵省海陸豐地區的方言,後世被統稱爲潮汕話。
這種語言非常難學,不要說外地人,就是粵省人不經過長期學刁也很難學會,當地有句俗語叫“福佬福佬,學到老”,足以證明掌握福佬話的困難程度。
如果晁厚的身份有問題,別的東西可以僞裝,語言和口音絕對僞裝不了,除非對方是被捕後叛變的漢奸。
但這一路走來,左重仔細觀察過,晁厚眼神清澈,表情自如,胳膊、脖子等部┴位未發現傷痕,附近也沒有可疑人員出沒,對方是漢奸的可能性很小。
所以只要晁厚能說出福佬話,那身份就基本沒有問題,當然,是暫時沒有問題,在港城他能信任的只有歸有光。
再說晁厚聽到熟悉的家鄉話,馬上用熟練的福佬話回了一句,話說出口才反應過來,這是總部的長官在試探自己。
“呵呵,不要誤會,幹咱們這行的謹慎點沒壞處,以後就叫我Mr李就好,不必說全名。”
左重笑眯眯的解釋道,而後低頭看看手錶,發現已經逛了一個多小時,有些疲憊的提出想要回酒店休息。
晁厚立刻點頭,隨手叫來三輛黃包車,領着左重二人來到了位於銅鑼灣的一家英國人開的中檔酒店,還好不是本地人開的“麗景大酒店”。
左重對這個安排很滿意,萬安商會在港城只是個小幫會,要是其成員安排客人住高檔酒店,反而惹人懷疑。
住在英國人的店裡安全也有保障,現在的港城警員比“金錢帝國”時期的警員更黑、更貪,常常敲詐逃難的百姓。
真要遇到匪徒,這幫人跑得比誰都快,“AB┴CD,大頭綠衣,捉不到人,吹┴嗶嗶”形容的就是這個時代港城警員。
作爲情報人員肯定不會怕這些槍都沒有的廢┴物,但港城畢竟不是國府地盤,他們又有重要任務在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用假護照做完登記後,晁厚將兩人引到房間門外,隨即提出告辭,既然接到人了,他必須馬上向上層彙報通知山城。
臨走前他還留下了一個號碼,表示如果如果有急事可以電話聯絡,比起滬上、金陵和山城,港城的電話網更加密集,通訊上倒是方便了不少。
“Mr李,您的朋友在房間準備了一本雜誌,裡面或許有你感興趣的內容,再見。”晁厚離開前小聲說道。
“再見。”
左重微笑道了聲別,看着晁厚離開的背影走遠,然後收斂笑容,面無表情的對歸有光點點頭,大光頭立刻跟了上去。
幹久了情報工作,刁慣了操控一切,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自然沒有安全感,雖然晁厚沒有可疑,那也要摸摸底。
等到歸有光消失在走廊,左重開門走進了房間,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連通電線的設備檢查了一遍,查看是否有竊聽設備。
確定房間乾淨之後,他將百葉窗拉上打開臺燈坐到了凳子上,藏身在光明之外的陰影中,順手翻了翻桌子上的報刊雜誌。
其中赫然有一本略顯陳舊的《時代雜誌》,封面是一個留着普魯士風格八字鬍的老人,面帶微笑看向前方。
“作爲民國的‘模範督軍’,他實際上掌握着一個獨┴立王國,儘管當地還存在糧食短缺,但他依然爲一千一百萬人帶來了繁榮,在民國,他們最富裕,因而他便顯得出類拔萃。”
“他的嗜好不是女人、酒、煙土,甚至也不是金錢,而是優質的道路、紡織業、軍隊、警署、牛、馬、耕具、家禽、肥料——所有能爲他的鄉親直接帶來好處的事物。”
看着雜誌上的極盡吹捧之語,再想想長谷良介那條“十天後西北有客到,目的地港城”的電文,左重眼中閃過一道厲色,輕輕合上了雜誌。
(正在喝,4個人,4瓶白酒,一瓶伏特加,繃不住了Σ⊙▃⊙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