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皆化塵土(上)

媚生緊緊閉着雙眼,顫抖着迷濛地睫翼,呼着鼻子死死咬住嘴脣低泣。幽幽的泣聲在這堵牆下,極盡哀涼。

她對官雲璃說:“在古家的時候……聽到你爲了我和白鈺鬧翻了……知道你爲了我在古韻房裡受盡折磨了……那時我便原諒你了……我從來不知道……我會這麼被在意……原來我在雲璃姐心裡,竟這麼重要……那時,我便明白……爲何姐姐至死都要念着你……”

“不要……不要說了……我罪大惡極……我該死,我沒辦法保護你,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明明……明明我發過誓要保護的……”

“足夠了……已經足夠了……”媚生虛弱地擡起手,手裡出現那支再熟悉不過的碧玉簫。

碧玉簫的蕭身閃爍着幽綠的光澤。

媚生將碧玉簫放進官雲璃的手裡,說:“原本……它是你的……姐姐讓我交給你……可是我自私呢……因爲姐姐的靈魂……在這裡面……”

官雲璃眼神一顫,愣愣地看着碧玉簫,眼眶裡的淚珠一串串滾了出來,她問:“爲什麼……水青投胎了不是麼……”

“姐姐癡念未斷……沒去投胎……”媚生下巴尖的淚珠滴在了碧玉簫上,幽綠的光澤更甚,“媚生原本想……也留一絲癡念,可是……媚生的癡念都跟着凝染走了……雲璃姐說得對,早該愛啊……”

“媚生……媚生……”

“我悔,早該愛啊……”悲苦的笑聲從媚生嘴角溢了出來,伴隨着溫熱的血。

“不……不……”官雲璃一個勁兒地搖頭,“媚生能不能別扔下我……我真的好寂寞……”

“凝染吶……他們全被殺了……就那麼眼睜睜死在我面前……我從來沒這麼遺憾過,我好遺憾我可以活這麼久……若當時……”

媚生的聲音漸漸細微了下去,最後淡得微不可聞。

媚生緩緩閉上眼,在官雲璃耳邊細語道:“若,遇上帶面具的男子……那便殺了,別去管他長什麼樣……殺了……”

官雲璃聲音顫抖:“好……好……殺了……”

媚生微微翹起了嘴角。雲璃姐,在還未知道他的真面目之前,將他殺了,那你可能就不必有那麼多痛苦。

“若,雲璃姐去了妖界……”一陣輕語,漸漸聲消。

“好……好……我去……我去……”官雲璃死死抱着媚生,聲音沙啞。

媚生涼涼的指尖,觸碰着同樣冰冷的、閃着幽光的碧玉簫,一點一點的綠光從她的指尖渡到碧玉簫裡,夾着眼角的清淚。

雲璃姐,我的念想,留一半給你;另一半,我要去追逐,我遲去的愛呵。

最終,綠芒消散的時候,一捧塵落。

官雲璃驚慌失措地想抓住,奈何只有一地清塵,一支蕭。

“媚生……別走……別走……”

清塵纏繞着指尖,消散了去。

“媚生啊!媚生啊!媚生啊!……”官雲璃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遍又一遍癲狂地大喊。

魔牢裡,傳出她悲天絕人的嘶吼。

良久,官雲璃握緊地上的碧玉簫,站了起來。

她一身紅衣似火,那跳躍而妖冶的顏色比血豔麗、比地獄狂花美麗。她一步一步走向關着邪魔的單間牢房。

邪魔們,個個死寂無聲。

站在第一間牢房面前,官雲璃低着頭,伸出手將牢門上的鐵索生生拉斷了去。血順着手心淌了一地。

頓時牢房裡,一陣血肉相搏,邪魔的慘叫聲劃破牢際。

第二間牢房,官雲璃伸手拉斷的鐵索,進了去。

第三間……

第四間……

一個一個的,都逃不掉。

即使是邪魔們的驚恐的吼聲,也沒能激起她半點情緒。魔牢,她要將它變成一座死牢。

從最後一間牢房裡出來的時候,官雲璃垂着腦袋走到了魔牢門口。上去地面的樓梯在側邊,正前方是一堵牆,和裡面那堵有着十字架的一樣的牆。

只是,牆邊,站了一個人。

官雲璃微微擡起頭來,嘴角居然有一抹若有若無的恐怖陰森的笑!她的暗紅色眼珠,正散發着從未有過的嗜血之氣,半邊妖氣,半邊魔氣。

牆邊站着的一個帶着銀色面具的青衣男人。蕭然。

蕭然向她伸出手,溫柔地喃:“官雲……”

官雲璃嘴角一點一點歪了起來,眼神裡,是陌生得不成樣子的殺意。

“若,遇上帶面具的男子……那便殺了,別去管他長什麼樣……殺了……”她記得有人在她耳邊這樣說過。

若,遇上帶面具的男人,那便殺了……別管他的樣子……殺了……

只是眨眼的瞬間,官雲璃腳下用力,便朝他飛奔了去!她暗紅的衣襬,快得化成一抹暗紅的輕煙!

蕭然青色的眸子裡,終於有了波瀾。

只見官雲璃已飛身至他身前,輕聲低問:“是你麼,殺了我的媚生。”

蕭然睜大了眸子。不待他回聲,官雲璃就使勁全身力氣,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頓時將他砸在身後的牆裡,牆裡赫然一個大坑,瀕臨坍塌。

縱然這具身體已是魔身,但蕭然的全身骨頭還是禁不住,全斷了。整堵牆上,還汨汨散發着官雲璃身上那暗紅色似妖非魔的邪惡之氣。

溫熱的、鮮紅色的血噴灑在官雲璃的臉上,一如當初蕭然死的時候一般。只是這一次,官雲璃的臉上不再有驚恐之色,不再有害怕之色;有的,僅僅是帶着笑意的興奮,還有殺意。

官雲璃伸手摸了摸臉頰邊的血跡,手指在那黏黏的觸感中來回婆娑。她咧嘴一笑,再問:“是你麼,殺了我的媚生。”

依舊未等蕭然回答,她又一拳擊上他的腹部。

蕭然半垂着眸子,神色黯然。

可忽然,一陣旋風起。

那一致命的一拳,並未能如願打在蕭然的身上。一陣轟鳴之後,只見迴天橫着刀赫然擋在了蕭然的身前。

只是那柄鈍厚的魔刀,斷成了兩截。

迴天握刀的手抖得厲害。他扶起蕭然破敗的身體,皺着眉頭極力抑制着喉嚨裡一陣腥甜,說:“魔主,我們先走。”

罷,一陣黑煙,人已不見。

官雲璃擡起頭來,嘴角咧開更甚。她從地下魔牢裡走出來的時候,腳剛在地面上站穩,身後的地面、地面下的魔牢,在煙塵滾滾中塌了下去。

這廣闊荒蕪的地面,一抹耀眼的暗紅色身影熠熠奪目。

魔界,所有的邪魔們,看着她,不敢輕舉妄動。魔主有令,唯獨不能對她動手。

“官雲……官雲……官雲璃……”魔殿頂端的殿內,迴天將蕭然安置在榻上,聽他無意識的呢喃。

牀榻,很快便被蕭然的血染紅。

迴天強忍着自己的傷,伸出手放在蕭然身體的上方,手掌暗暗聚着一股強大的黑暗之力,來回遊走。

他在幫蕭然把全身的骨頭接起來。

外面,魔界亂空,陰沉得可怕。

官雲璃手裡抱着碧玉簫,眉眼如畫。她腳尖輕輕一點,身體凌空而起,最後如飛雪一般安靜地停在了一座魔塔之巔。

青長的髮絲如鬼魅一般,狂舞。幾縷深幽的頭髮,不經意間沾上官雲璃邪揚的嘴角,看起來無限魅意。

官雲璃低着眼簾,伸出小手指,往嘴角一勾,拂下嘴角沾上的髮絲。她像珍寶一般輕輕撫弄着懷裡的碧玉簫,眼裡的暗紅更甚,但她卻笑得更驚世:“媚生,我讓它們一個一個死給你看好不好?我讓它跟你們一樣皆化爲塵土好不好?”

罷,簫聲起,物驚寒。

輕輕落落的簫聲,像珠石敲落在玉盤上一樣,清泠而悅耳。所有盤旋在天空中的邪魔們都怔了怔神。

可剎那間,風雲鬥轉。

官雲璃眼神凌厲一擡,修長的食指在碧玉簫的聲孔上飛速繞轉。頓時,氣勢凜冽的簫聲破空而來。

那簫聲如同魔音一般,讓邪魔們振聾發聵。一波一波的強勁力量從蕭的聲孔裡鑽了出來,到處亂竄。

修爲低下的一些邪魔,早就忍受不住,身體直直被震出了好遠去。

見官雲璃如此,邪魔們紛紛怒了。它們已管不了魔主下的命令,眼下,不是官雲璃死,就是邪魔們亡。

於是,魔界的邪魔們,統統和官雲璃對抗了起來!

亂空裡,邪魔重聚,魔氣四溢。它們紛紛對準了官雲璃,朝她涌來。

突然,官雲璃身體重心不穩,從魔塔頂端跌了下來,跌在了塔頂的下一層。

“噗……”她嘴裡的鮮血噴涌而出。

就連官雲璃自己,也沒辦法承受住意念之中所奔騰出來的力量。她握着碧玉簫,站了起來,依舊眉眼如畫,只是低喃:“媚生,怎麼能讓它們償還一個你呢,還有魔界的叛妖們。”

罷,官雲璃捻起碧玉簫,再一次放在脣邊。耳鬢髮絲飛舞,眼神比雪清冷,全是寒岑岑的殺意。

嘴角暗紅色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了蕭身,漸漸被滲透。

倏地,官雲璃身體一震,簫聲再起。火紅的裙襬清晰可見,卻遙不可及。

頓時,再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涌過來的邪魔們震開了去。

這時,碧玉簫身內的幽綠芒閃過,那綠芒像一條蜿蜒的青蛇。忽然,從蕭尾至蕭首,碧玉的顏色逐漸轉爲暗紅!觸目驚心!

通透暗紅的玉色,絢爛奪目。血不斷從官雲璃嘴裡涌出,滴進了變成暗紅色的玉簫裡。

突然,從官雲璃簫聲裡迸出的不僅僅只有強大的邪惡力量,還伴隨着暗紅色的鋪天蓋地而來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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