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悠閒地倚在醉風館二樓玉欄上,盯着樓下匆匆而來的白鈺。他微笑着朝白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後,白鈺就冷哼一聲,還是進去了。
簾幕輕垂,遮掩了半邊流光。珠簾之下,檀桌之上,銀色香爐里正彌散出清幽的香氣。黑月眸光流轉,他一手撐着玉雕的下巴,一手拎着玲瓏酒壺,淡淡笑着替坐在對面一臉冷色的白鈺斟了酒。
“來,嚐嚐這暝竹釀,這可是專門爲你留着的。”黑月舉杯邀白鈺。
暝竹釀是由惑林暝竹之淚所釀製的,其味根據飲者心境的不同而千差萬別,但終免不了苦澀,卻又讓人無法捨棄。
白鈺與黑月碰杯,一飲而盡。
白鈺語氣不善,說:“你爲什麼要在這裡?爲什麼你要那麼對她?下一次,我真的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最好記住了。”
黑月閉着眼睛,細細回味暝竹釀的滋味,懶懶道:“我猜,你剛纔喝的酒味道是辣的。你能猜到我剛剛喝的味道是什麼樣的嗎?”因爲白鈺心燥,所以入口的酒是辣的。
白鈺一愣,說:“平淡無味。”幾百年了,每一次黑月喝酒後都會是這個答案。
可黑月卻破天荒地說:“你猜錯了,幾百年來,一直都是甜的。其實你一直都猜錯了,這麼久以來。每次與你喝酒,我都會說‘平淡無味’,你就會以爲是平淡無味;爲什麼你從來都不認真看我的內心呢?”
白鈺心裡一緊,說不出話來。的確,每一次黑月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自己去確認一次;是因爲太相信他了?還是因爲他打心眼兒裡沒去在意?
“但這杯,是苦的,苦不堪言。”黑月兀自倒了一杯,喝到嘴裡,卻泛出苦澀的漣漪,“知道我爲什麼每次都能猜中你嗎?不對,我不是用猜,我是用看,我在讀你,我在憐你。那麼你呢?”
黑月手杵着額頭,側頭眯着眼,誰都看不見他究竟有怎樣的憂傷。屋裡的酒香變得溫暖而醇香。
白鈺拿過黑月的酒壺,說:“別迷惑了自己,你喝多了。”
黑月喃喃地自言自語:“我爲什麼要在這裡?呵,還不是因爲你在這裡;我們相伴了這麼多年,你怎麼能說要離開就離開呢?我爲什麼要那樣對她?她是誰?就是因爲她誰也不是,不值得你牽絆,不值得你掛懷。”
黑月……你……
“鈺……你能不能也稍微那麼在意一下我呢,像在意她一樣……”
白鈺沉靜着雙眼,激不起波瀾。黑月,若我不憐你,若我不在意你,或許早就殺了你。你的暴戾總比你的墮落與溫柔要好得多,你知道嗎?
水青一個人走在大街上,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襯得她的影子更加妖冶和顯眼。拐過街角過後,路上才稍微清靜了些,這時她遇上了一位粉衣、薄紗掩面的和她同樣顯眼的女子。
水青朝那女子微微點頭,那女子立即雙眼眯成月牙狀,看起來嬌媚可人。
水青從懷裡緩緩掏出一支綠蕭,在日光下泛着瑩潤的光澤;她將綠蕭遞到那女子的手裡,說:“知道怎麼做了嗎?”
那女子開心地撫摸着綠蕭,說:“姐姐放心吧,我會幫你辦妥的。”然後便一股煙一樣溜開了。
水青無奈地望了一眼那調皮的身影,看看天色,現在她正好可以賞賞這街景。
~~~~~~~~~~~~~
蕭然在官雲璃那裡美美地蹭完飯後,正想請教官雲璃那算賬神速而準確的方法呢,可官雲璃吃飽了就想睡,她只淡淡地描述了一下大概的方法,然後說剩下的讓蕭然自己琢磨去。要是蕭然能琢磨出來,只能說官雲璃教導有方;要是他琢磨不出來,那隻能說明蕭然太笨了。
最後,蕭然只得又抱着來時的厚厚的賬本憋悶地往回走。
然而,他剛走出一段距離,一陣幽沉得陰寒的簫聲緩緩而起。蕭然疑惑地像四周望了望,這個時候、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人吹簫呢?那聲音讓他心裡直發毛。
他剛停頓了下來,擡眼望去哪有什麼吹簫人,倒有三個壯漢身體忽然隨着簫聲一繃,遠遠朝官雲璃那邊的方向過去了,好像手裡還拿着東西,明晃晃地反光。
蕭然心裡一咯噔,又折了回去。賭場裡的兄弟不會沒有規矩大白天往後院跑,他們究竟是誰?
官雲璃懶懶地躺在長椅上,享受着這褪去熱氣的下午的安靜時光。她聽到院子裡響起了腳步聲,就大牌地說:“蕭然,你回來也是沒用的,擺明了我現在不想教你。”
可是忽然官雲璃耳朵動了動,她翻身騰起,看向後面。
只見一把厚鈍的鋼刀穩穩地砍在了她剛剛躺的石椅上!
官雲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原來進來的不是蕭然,而是三個陌生的壯漢!官雲璃儘量想保持冷靜,她問:“你們是誰?到底要幹什麼?”
可是對方根本聽不見她的話,反而提着刀就向她砍來!
“官雲,小心!”蕭然跑了回來,卻見到這麼膽戰心驚的一幕,他嚇得心臟都差點停止了。
官雲璃聽見了蕭然的聲音,朝門口一看,果然他在那裡。可是就在她稍稍愣神的一瞬間,對方卻不給她走神的機會;其中一個趁她不備,手裡的刀一橫就劃傷了她的手臂。
蕭然睜着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官雲璃捲起袖子的潔白的手臂上蜿蜒而下一條血線,粘稠的,一滴一滴往下滴。
“該死!”官雲璃捂着手臂衝蕭然大喊,“蕭然,你來幹什麼!快給我回去!”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她一個人也根本對付不了人家拿着刀的三個人,蕭然在這裡情況只會更糟。
對方三個人見到官雲璃的血,頓時眼裡泛着幽幽的綠光,出手變得更加狠辣起來。而這時,隱隱約約的簫聲的聲調也變得陡峭而怪異。
官雲璃一邊努力躲開對方的刀鋒,一邊瞅着空檔給對方反擊。可是,她的拳腳打在那三人的身上卻不痛不癢,根本給不了他們任何打擊;最重要的是她還要稍稍留意着蕭然的安危,那愚蠢的傢伙忽然傻了,就呆呆地站在院子門口。
這時,似乎有一個人意識到了官雲璃的顧慮,他看見了門口的蕭然,然後他居然撇下官雲璃就拿着刀直直向蕭然攻擊!
“蕭然!”官雲璃惱火了,她快那人一步,迅速而使勁推了一把蕭然的肩膀,將他推倒在地,躲開了那人的刀。她氣急敗壞地朝蕭然吼,“蕭然,你傻了嗎?!我叫你走你沒聽清嗎!”
蕭然總算恢復了些心神,他定定地看着官雲璃,嘴裡從未有過的堅定:“我不會走的!”
官雲璃來不及擔心蕭然了,她現在該擔心的是她自己。只見三個男人圍着她打,雖然她勉強能躲過那些鋒利殘忍的鋼刀,但身體也受了不少拳腳,有好幾處都見血了。
怎麼辦,該怎麼辦?官雲璃力氣漸消,但她卻想不出對策。平時她對付一般的小流氓確實有點手段,但現在她面對的不是流氓,而是真正想取她性命的來歷不明的人!
“官雲!”蕭然看見官雲璃完全處於下風,他們的刀在官雲璃身上都擦出了血跡,蕭然心裡像被人死死勒着,喘不過氣來。這個時候,蕭然第一次這麼厭惡自己,恨透了自己;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就那樣眼睜睜看着官雲璃的生命被一點一點的消磨。
“唔……”一個大漢一腳踢在官雲璃的腹部,頓時將她踢落在矮矮的臺階上。官雲璃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痛,喉頭一陣腥甜。她嘴角冒出血來。
可是官雲璃來不及顧着身體的疼痛,因爲一把大刀正穩穩地舉在了她的頭頂正上方!
怎麼辦,看來逃不了了呢。官雲璃忽然有些疲憊,難道至死她都不明不白嗎?到底是誰要害她?
這時簫聲終了,空氣裡只留下顫顫的尾音。
而那把大刀卻重重地朝她砍了下來!
官雲璃閉上眼,嘴角一抹冷漠的笑,果然這個舞刀弄槍的世界還是太危險了些,她卻什麼都不會,只能成爲別人砧板上的肉。什麼打打殺殺的,對於她來說太不現實了。
可是忽然,官雲璃的身體被重重的壓了一下。她睜大眼睛,眼睜睜地看着蕭然撲在自己身上,近在咫尺!他那麼溫柔地笑,嘴脣蠕動,只對着口型:我想保護你。
“不……不要!”官雲璃抱緊了蕭然,驚恐地大喊,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她那琥珀色的眼珠裡,赫然倒映着明晃晃的鋼刀,越來越近……“不——!”
待那鋼刀沾上蕭然的衣背時,世界萬物靜止了,彷彿連時間也停止了。
唯獨官雲璃的眼淚滾落了下來,她顫顫地抱緊了蕭然,怔怔地看向蕭然的背後。一個小孩,不知哪裡來的一個肥嘟嘟的小孩突然趴在了那個舉着刀的大漢的背後,小小的手指勾着那大漢的衣領,對官雲璃露出可愛的小虎牙笑。
那大漢的動作就那麼停止了。小孩手指勾着他的衣領緩緩往後拉,然後,他拉出了一個人影,和那大漢一模一樣的人影!連帶其餘的兩個人,他都從他們背後拉出人影來,最後竟直接拉着走了!
頓時那三個人像被控制了一般,拿着自己的刀,面無神情地離開了!
到底怎麼回事?那小孩是誰?還有那從背後被拉出來的又一重人影……就像是魂魄一樣……
蕭然的背後沒有預期而來的疼痛,他擡起腦袋,卻看到官雲璃怔愣呆傻的表情,眼角還掛着晶瑩剔透的淚珠,着急地問:“怎麼了,你有沒有事?官雲?官雲?”
他環顧一下四周,哪還有半個人影,便疑惑地問:“那些人呢?哪兒去了?”
官雲璃回過神來,看到蕭然認真的表情,頓時火大,衝着蕭然哽咽着大吼:“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有沒有事!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有多危險!看到情況不對你不知道逃的嗎!”
說這些的時候,她抱着蕭然的手臂分明越收越緊!她害怕失去,她害怕前一刻在眼前還嘴不饒人的蕭然下一刻就安靜得可怕。
蕭然沉寂下來,他說:“難道你還想我再說一遍麼?”
“笨蛋……”官雲璃撇開腦袋,眼裡一陣澀然,紅了鼻尖。
蕭然微微笑:“從遇上你開始,我就是笨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