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覺得劉曄所言有理。伏壽母子是曹操手裡的籌碼,沒有他的同意,伏壽想直接和外面聯繫並不容易。伏完派過去的人不是莫名其妙的死了,而是被曹操殺了。
既然如此,這封信表達的就不是伏壽的意思,而是曹操的意思。
那曹操邀伏完入蜀是什麼意思?做人質,還是爲擁立新帝召集老臣?
孫策百思不得其解。
沮授、郭嘉也覺得不可解,甚至懷疑是不是多疑了。也許曹操並沒有其他用意,就是因爲伏壽想見親人,他不好明面上阻止,又知道伏完不可能去,去了也不會有什麼影響,索性故作大度。
郭嘉說,雖然不知道情況如何,但這是一個機會,可以安排人扮作伏完的僕從,接近伏壽,嘗試着將做伏壽母子接應出來。雖說伏壽是前朝貴人,其子是前朝皇長子,可是劉協與陛下相知,無形中也認可了陛下,若能救出他的唯一子嗣,也是一件積陰德的事。
何況還有劉夫人這個前朝長公主。她雖然嘴上不說,心裡肯定也會掛念伏壽母子。
孫策接受了郭嘉的建議,讓他安排人與伏完接洽。伏完年紀大了,未必能成行,可以讓他安排一個兒子入蜀,探探消息。
此事說定,諸臣告辭。劉曄的情緒有些低沉,怏怏地走了。孫策叫過孫權,讓他去看看。孫權應了一聲,快步去了。郭嘉和沮授並肩而行,見孫權趕出來,便讓在一邊。孫策道了一聲歉,匆匆向前面的劉曄趕去。沮授看得分明,暗自嘆了一口氣,搖頭苦笑。
郭嘉忽然一拍腦袋。“公與兄,你先行一步。我剛纔忘了點事,還要回去一趟。”
沮授點點頭,轉身先走了。郭嘉轉身回到主艙,進了艙,順手帶上了門。
“陛下,臣剛剛接到一封右都護髮來的密報。”
孫策放下手裡的書,示意郭嘉坐近些。郭嘉從袖子裡取出一枚銅管,遞到孫策面前。孫策接過,取出裡面的文書,迅速瀏覽了一遍。
密報的內容很簡單:孫翊在江中發現了一些木屑,從尺寸和形狀看,很像是造船的碎料,從種種跡象看,曹操在打造戰船,而且數量不少。
孫策看完,將密報捲起,塞回銅管。郭嘉接過,塞回袖子裡,靜靜地看着孫策。孫策沉吟着。孫翊能發現這些跡象,並做出推斷,這是好事,但他爲什麼以密報的形式報送軍情處,而不是軍師處?
“是孔明想挖坑嗎?”
郭嘉笑了。“臣估摸着,他們也不能確定曹操的虛實,所以只能以靜制動,明面上佯作不察,暗地裡做些準備。不過大軍調動,很難完全瞞人耳目,他們或許希望陛下能助一臂之力。”
孫策忍不住笑了一聲。“這兩個豎子,膽子真不小,要朝廷配合他們演戲?”
郭嘉笑而不語。
孫策想了想。“你和公與商量一下,看看如何演才合情合理,又不至於引起曹操警覺。”
“唯。”郭嘉領命,又道:“陛下,臣還有一事要稟報。”
“什麼事?”
“與劉曄有關。”
——
孫權追上劉曄,拱手施禮。“僕射請留步。”
劉曄停步腳步,轉過身,疑惑地打量着孫權。“大王……有何吩咐?”
“豈敢,豈敢。”孫權笑道:“僕射有空嗎?我那兒藏了一些好酒,想請僕射小酌兩杯。”
劉曄皺了皺眉,正在猶豫,孫權湊近了些,低聲說道:“放心,這是陛下的旨意。”劉曄目光微閃,瞅了孫權一眼,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
孫權引着劉曄,來到他自己的小院。兩個金髮碧眼,皮膚白晳的胡婢迎了下來,孫權命她們備酒。胡婢嬌聲應了,腳下帶風,來回擺設酒食。正當中秋,天氣還比較熱,兩個胡婢穿得都比較單薄,豐腴的身材在剪裁得體的越布衫下呼之欲出。
劉曄多看了兩眼,笑道:“久聞大王身邊的胡婢有異域風情,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孫權哈哈大笑,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摸摸脣邊的短鬚。“還有人說我有胡人血脈呢,僕射信不信?”
劉曄連忙擺手搖頭。這個玩笑可開不得。
孫權也不追問,舉杯向劉曄致意。兩人隨意說些不着邊際的閒話,劉曄等着孫權開口,孫權卻不着急,只是說些自己在交州的見聞經歷。劉曄靜靜地聽着,臉上掛着不鹹不淡的笑容,卻不置一詞。
“聽說僕射與魯大都督是至交?”孫權忽然說道。
“年輕時曾一起遊歷,往來頗多。後來……”劉曄苦笑了兩聲,咂咂嘴。“如今內外有別,除了公務往來,私下裡接觸不多。年初陛下登基,子敬來朝,我們倒是遇了兩次。”
“人生際遇便是如此,不可捉摸。”孫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提起酒壺,爲劉曄添滿。“僕射當初若不是去了長安,今日未必不能名列五大都督。不過也沒關係,僕射智謀出衆,在軍師處如魚得水,將來必然會升任軍師處、樞密院祭酒。百年之後,先賢祠中也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劉曄笑了兩聲。“大王過獎了。曄本是前朝宗室,又曾前朝天子倚重,如今蒙陛下不棄,身列新朝,倚爲心腹,已然過於所望,哪敢還有不切實際的心思。兢兢業業,盡忠而已。”
“那是自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是爲臣的本份。你是前朝宗室,於公於私,爲前朝天子效命都是份內的事,無可指摘。陛下胸襟寬廣,必不會介意這些。就比如我,既爲孫氏子弟,理當爲陛下效命,爲大吳效忠,縱使受些委屈,爲人誤解,皆不足道。只要陛下信任我,就夠了。”
劉曄嘿嘿笑了兩聲,舉起酒杯。“雖不敢與大王比肩,能得大王理解,曄感激不盡。”兩人喝盡杯中酒,劉曄主動提起酒壺,爲孫權斟滿酒。“說起來,陛下胸襟真是聖人難及,對大王兄弟的愛護遠超漢文帝、光武帝。大王有這樣的皇兄,當珍惜啊。”
“那是自然。”孫權哈哈一笑。“只可惜我能力有限,不能如三弟、小妹一般爲左右手,只能處理一些案牘雜事。慚愧,慚愧。僕射智計過人,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豈敢,豈敢。”劉曄謙虛道:“大王對經濟的高論,臣也是很佩服的。陛下常說,小戰看軍事,大戰看經濟。大王所爲,纔是真正經國濟世的大事業。”
“哈哈……”孫權大笑,再次舉杯。
——
午飯後,孫權小睡了一刻。醒來後,他躲在窗下的小榻上,看着院中的牆角的花樹,沉默不語。
聽到響動,一個胡婢從外面走了進來,跪在榻前。“大王,人已經送過去了。”
孫權淡淡地說道:“他沒說什麼?”
“沒有,只是說謝謝大王。”
孫權哼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胡婢。胡婢低着頭,衣襟微敞,露出些許胸前丘壑。孫權一時意動,瞥了一眼牆角的漏壺,又嘆了一口氣。他坐了起來,吩咐胡婢打水來,他洗了個臉,又整理了一下儀容,大步出了門。
來到行宮主殿,進了門。當值的虎衛說陛下午睡未起,讓孫權在前庭等着。孫權應了一聲,在前庭的走廊裡找了個地方坐下,閉目養神。
院子裡很安靜,連秋蟬的聲音都聽不到,炙熱的陽光照得院子裡的青石燙人。當值的侍從走路都放輕了腳步,看到孫權坐在一旁,他們停下腳步,躬身致意,又悄悄的離開。
孫權一一躬身還禮,嘴角的一絲自嘲的淺笑掩飾得很好。他知道這些人對他沒什麼敬意可言,甚至還有人對他不滿,尤其是一起當值的王粲等人,嫌他多事。
不過他不在意這些,他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只要天子信任他,其他人就算有意見也無可奈何。
過了小半個時辰,步練師出來,通知孫權,陛下已經醒了,召他進去回話。孫權起身,跟着步練師向前走。步練師學問不錯,不僅是天子的夫人,也是天子身邊的女官,代天子處理一些事務。事情沒孫權多,卻瞭解很多機密,有不少消息是孫權不清楚的。
來到殿中,孫策正在殿內散步,一邊走一邊晃着膀子。見孫權進殿,他也沒有停下,只是打了招呼。
“和劉曄談過了?”
“談過了。”
“喝了酒?”孫策聞到了孫權身上的酒味,不由得笑了一聲。
孫權不緊不慢地說道:“喝點酒,說話方便些。”他頓了頓,又道:“臣弟還送了他兩個胡婢。”
孫策眉梢輕動。“他收了?”
“收了。”
孫策沒說什麼,只是哼了一聲,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來回走了兩圈,又道:“他說了些什麼?”
“他沒說什麼,只是感激陛下對他的信任和寬容。他說,身爲前朝宗室,又曾得前朝天子器重,擔任秘書令,掌管機密,能蒙陛下不棄,身列新朝,他已經很感激了。”
孫策的嘴角抽了抽。“你也這麼覺得?”
孫權笑笑。“臣相信他所言皆是發自肺腑。當然,不滿也是有的,畢竟,軍師僕射和秘書令比起來,還是有些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