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知道袁權識大體,不會因爲這件事與他纏鬧,但他一定要親口和袁權說,相互尊重是夫妻長相廝守的基礎,並不能因爲他成了皇帝就唯我獨尊,做個孤家寡人。
那種生活實在無趣。他更喜歡現在這樣,每天處理完公務,回到自己的船艙,吃着袁權精心烹調的美食,享受着私人休閒時光。
天下大事當然要管,可也不能一個人全管了,實際上也做不到。
孫策陪着袁權回艙,取過她手中的野山參看了看。在他那個時代,多年的野山參已經是傳說,不過他有一個朋友在東北林區工作,倒是有機會接觸一些年頭沒那麼久的山參,聽說吃多了會上火,嚴重時鼻子會出血。
“這麼補,怕是會上火。”
“只放兩三片,不礙事的。”
“是麼?”孫策提高了聲音。
袁權聽得孫策話音不對,轉頭一看,見孫策一臉壞笑地看她,立刻明白了,臉上泛起紅霞,佯作鎮靜。“上火也沒事,有新鮮小菜,尤其是並蒂蓮,清心降火,最是合適不過。”
話一出口,袁權自覺失於輕浮,加快腳步便想逃,卻被孫策一把拽住,挽着手,緩緩而行。想到大橋、小橋那對姊妹花,孫策心裡癢癢起來。小橋倒也罷了,大橋卻着實害羞,自己又不願意勉強她,想湊個三人行都沒成功,或許要讓袁權調教一下才行。
“小菜雖新鮮,終究不如吃慣的合口。”孫策笑道:“姊姊,解鈴還需繫鈴人,若是上了火,你可要負責到底。”
袁權忍着笑,欲言又止,轉了轉眼珠,說道:“陛下是天子,金口玉言,臣妾豈敢違令。爲了陛下安全,這山參還是別放了,山雞也省下一半,只讓陛下喝些清湯,保證一點火氣也無。”
孫策放聲大笑。一旁當值的虎賁倒是見怪不怪,一個個目不斜視,恍若未聞。兩人來到艙前,小橋從裡面迎了出來,見袁權在側,連忙收住飛撲的身子,欠身施禮。
“見過陛下,見過姊姊。”
“這麼開心,做什麼呢?”孫策進了輔艙,只見步練師與大橋對坐,案上一局殘棋,已到收官階段,孫策卻看不出勝負。兩人起身相迎,旁邊站着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神情相貌依稀眼熟。
“這是……”
女子上前,曲身施禮。“玉門督劉寵之女,民女劉清,見過陛下。”
孫策恍然大悟。原來是劉寵的女兒,十年前,他還見過她,只不過那時候她還是個黃毛小姑娘,如今長開了,相貌變化不小,幾乎認不出來了。骨子裡的英氣還在,這一點倒是遺傳了劉寵。
“你們來得好快。你兄長呢?”
“在主艦上候着呢。民女遇見了橋夫人,受邀來此觀棋。不意陛下至此,死罪,死罪。”
得知劉洪在主艙等候接見,孫策不好多留,隨即吩咐袁權照顧劉清,又關照劉清不要拘束,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劉清聽了,頗有些意外,卻不好多問,再次施禮。孫策離開之後,她纔有些怯怯地看向袁權。
袁權笑道:“不必如此,你家與孫氏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如今又真的成了一家,以後常來常往的機會多着呢。來的路上,可曾見過三將軍?”
“見過了,三將軍如今好威武啊。”劉清羨慕不已。
“你也可以的。”袁權抿嘴而笑。“我聽說,你的武藝不錯,深得家傳。”
“豈敢。”劉清有點不好意思。“論射藝,三將軍纔是家父最得意的弟子。家父常說,這是天賦,不是憑努力就能達到的。”
幾句話一說,劉清輕鬆了不少,和袁權有說有笑。她也是出身貴胄,從小高人一等,後來又到南陽遊學,見了世面,普通男子真是看不入眼,這才導致在長安數年,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夫婿。這次奉旨婚配孫瑜,她還有些擔心。遇到孫尚香後,得知孫瑜不僅相貌堂堂,而且文武兼備,是孫氏子弟中的佼佼者,今天又親眼見了孫瑜本人,確如孫尚香所言,這才放了心。
孫策來到主艙,劉洪、孫瑜正在甲板上等候。兩人站在一起,倒是不相上下,劉洪多了幾分悠閒,孫瑜多了幾分英武。孫策命人將他們叫了上來。劉洪上了分廬,遠遠地就拱起手,堆起滿臉謙卑的笑容。
“民劉洪,拜見陛下。”
孫策伸手托住,打量了劉洪兩眼,忍不住笑道:“怎麼,擔心朕給你妹妹找了個庸才?你看你這眉頭,都有皺紋了。現在見過了,可滿意?”
劉洪尷尬地笑笑。他的確是擔心了一路。自家妹妹自家清楚,那絕不是一個能勉強自己的人,否則也不至於等到現在了。如今見到了孫瑜本人,劉清滿意,他也放了心。
“陛下說笑了,孫氏子弟個個出類拔萃,我父子兄妹也信任陛下,從未擔心過。孫將軍允文允武,少年英特,舍妹能嫁給他,是她的福氣,有什麼好擔心的。”
孫策笑語盈盈,和劉洪寒喧了一陣,大致商量了一下婚事安排。孫靜尚在,具體的事還要請示孫靜,他不好擅自作主。說了幾句閒話後,他便問起了關中的形勢,尤其是那些舊漢宗室。
劉洪嘆了一口氣。對這件事,他也很糾結。一開始,他是有怨氣的,天下本是劉氏的,憑什麼你讓我走,我就走?可是後來劉寵號召劉氏子弟西行,應者寥寥,他漸漸意識到這些人雖然姓劉,早就沒有了祖先的血性,江山易姓是遲早的事。
不是孫氏太強,而是劉氏太弱。就算孫氏不奪天下,也會有其他人來奪。
在孫策之前,袁氏已經做好了易姓的準備。只不過袁紹運氣不好,被孫策中途截了。以袁紹的手段,他若是得了江山,恐怕連西行的機會都不會給劉氏子弟。
“一羣鼠輩,不知形勢,只知道躺在祖宗的基業上吹枯噓生,做口中豪傑,紙上英雄,能成什麼事?有魯大都督和賈軍師在,長安無憂。”
孫策笑笑。看來這一路劉洪受的衝擊不小,思想轉變得也很快,不枉當年建議劉寵送他們去南陽遊歷。人的三觀塑造於年輕時,等成了年,再想改變思想就難了。
所以梁任公才說,少年強,中國強。
“既來之,則安之,你可有什麼計劃?”
“洪雖兒時習射,奈何志不在此,在武事上怕是不會有什麼成就。若是陛下恩准,洪願去南陽郡學,完成未竟之學業。”
孫策無聲而笑。劉洪的武藝算不上突出,卻也是文武兼備,但他在學術上也不會有什麼大的成就,畢竟擱下多年,現在再想趕上去也有些吃力。
“你潛心向學,朕自然讚賞。不過你妹妹成婚在即,你一時半會的也不能遠行。不如先在中軍做點事,領份俸祿。等你妹妹完婚之後,你願去願留,悉聽尊便。如何?”
劉洪感激不盡,躬身領命。孫策與孫瑜商量了一下,讓劉洪在孫瑜麾下做個文書,早晚有個照應。
劉洪再次致謝,卻遲遲不主動告退,幾次欲言又止,露面難色。孫策見了,心生疑惑。孫瑜也很不解,心中不快。
“你……還有事?”
“啓稟陛下,臣……得陛下厚遇,心滿意足。只是臣妹……有些不切實際的念頭,還請陛下寬容。”
“你妹妹?”
“是的,臣等從長安一路而來,途經洛陽,蒙左都護款待,遊獵邙山,戲水大河,甚是愜意。左都護、呂校尉英姿勃發,不遜男兒,舍妹欽佩得很……”
孫策聽懂了,又是一個閒不住的女人。他看了孫瑜一眼,孫瑜也有些尷尬,一直覺得孫尚香、呂小環這樣的女子少有,沒想到自己就娶了一個。
“行,沒問題。到時候試試她的武藝,正好皇后的羽林衛還缺幾個都尉。”
劉洪大喜,躬身拜謝。
就着袁權親手做的美食,孫策設家宴,爲劉洪、劉清接風。得知孫策封了劉洪官,又答應了自己從軍的事,劉清非常興奮,有點不能自已。酒到半酣,當小橋拉着她起舞時,她只是稍微推辭了一下就欣然度席,與小橋共舞,舞姿奔放熱烈。
劉洪原本覺得有些丟臉,後來發現孫策等人習以爲常,而大橋、甄宓等人也先後起舞,也放了負擔,隨着節奏打起了拍子。
孫策坐在主席,看着其樂融融的一羣年輕人,心中歡喜。這些人大多是在他的影響下成長起來的年輕人,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們大多還是童蒙未開的少男少女,如今都已經是翩翩少年,朝氣蓬勃,舊時代的殘留更少,胸懷也更加開闊。
對他們來說,沒什麼新事物是無法接受的。
這些都是八九點鐘的太陽啊。孫策想起偉人的那句名言,不禁陶然。他挽着袁權的手,輕輕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謠。袁權看着他,嘴角帶笑,眼神說不出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