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說起古都,長安與洛陽絕對榜上有名。建都長安還是洛陽,一直有爭論,在很多時候甚至並列,以東京、西京對稱。但讓人無奈的事,任何一方都難以長久,沒有一個城市能長時間的作爲都城。
長安爲都,帝國往往亡於內耗。洛陽爲都,帝國往往亡於外敵。究其原因,自然離不開客觀的地理條件。關中四塞,利於防守,但不論是溯黃河而上,還是越秦嶺而北,東南的錢糧運到關中都是一個很吃力的事。河南地處中原,漕運倒是方便,卻也因此不利防守,易受外敵攻擊。所謂八關,險要遠遠不能和關中的四關相提並論。
現在孫策也面臨這個問題:魯肅、呂範缺少足夠的騎兵,面對天子麾下的並涼騎兵和劉備率領的幽州騎兵,他們正面迎戰的機會幾乎爲零,能做的只有退守諸關。然而如此並不能保證南陽、潁川以及陳留、陳國諸郡的安全,騎兵可以輕易直入豫州腹地。
天子不是袁紹,不是僅靠輿論就能解決的。勝負最終還是取決於戰場,輿論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起作用。如果豫州全民皆兵依然不能保證勝利,剛剛建立起來的信心就會崩潰,新政也就成了一個笑話。天子引以爲戒,很可能會在愚民的霸道上一路走到黑。
孫策一時無法決斷。按理說,他這時候應該義無反顧的上陣,管他什麼大厄、小厄,管他什麼五年計劃,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有一種感覺,決戰來得似乎太早了些,情況不會這麼簡單。
當然,與天子決戰是大事,必須和衆臣商議,不能由他一個人拍腦袋決定。
“知會張相、虞相及相關人員,明日一起來議議。”孫策手指輕叩案几,篤篤有聲。“另外,你們軍師處也好好準備一下。”
“喏。”郭嘉應了一聲,起身準備離去,又道:“孔明應辯,大王不去聽聽嗎?”
孫策想了想,決定還是別去了。諸葛亮是他身邊的人,驟登要職,雖說他才華出衆,畢竟還是有人不服的,這次被召回述職,想看他笑話的人不在少數。他如果去聽,有爲諸葛亮撐腰的嫌疑,參軍們難免會有所顧忌,不能暢所欲言。讓諸葛亮獨自去面對,憑自己的能力折服這些參軍,對雙方有好處。
“不聽了,到時候你將結果告訴我就是。”
郭嘉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出去了。孫策清楚,有一場惡戰等着諸葛亮,不過他並不擔心,以諸葛亮的口才和縝密思維,又有他的提醒在先,除非郭嘉親自出馬,否則不太可能考住諸葛亮。
孫策在前殿坐了一會,將郭嘉遞來的軍報看了一遍。除了剛纔說過的兩件,沒有太多值得重點關注的大事。袁譚的主力移往兗州之後,青州的戰事進入僵持階段。高覽與青州豪強集結的人馬正在圍攻三城,但力度有限,根本沒有破城的希望。任城督紀靈送消息來,他已經做好應變的準備,可力保任城不失,並在必要的情況下出兵昌邑。樑相丁衝彙報,丁夫人與孫尚英等人已經到達睢陽,但曹昂的祖父曹嵩、叔父曹德還在昌邑。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孫策一一看完,讓侍從將軍報收起,撿重要的抄錄備份待查,再將原件送還軍師處存檔。這些都是秘密文件,短期內不會公佈,將來有沒有機會解密,他也不敢說,但妥善保存總是必要的。
看看時辰不早,孫策起身回後宮。站在大殿的臺階上,看着已經建成的十餘座大殿井然有序的排列在眼前。孫策有些感慨:這座宮殿裡沒有他父母、兄弟的位置,這是他的吳王宮,只屬於他,裡面住着他的妻妾和兒女。即使是推崇孝道的漢代,父母也是臣,只能別擇居處,不能在皇宮裡佔據一席之地。
稱孤道寡絕不僅僅是嘴上說說,皇帝、王者就是孤家寡人。
父親孫堅也許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寧可留在交州也不回來。母親吳夫人也許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更願意住在吳縣,不想在建業定居。
孫策的情緒有些低落,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揹着手,向後宮走去。
後宮的佈局分爲三部分:正中三分之一是王和王后的寢宮,佔據了前面一半的空間,後面一半是一個園林,也就是所謂的御花園,兩側各有六座宮殿,又稱十二殿,供十二位夫人居住,目前還有三座空着。在宮殿之間的巷子裡,分佈着一些官署,住着宮女、衛士和一些掾吏。因爲他定的規矩,後宮的規模有限,需要的人員也不多,一些宮殿的角落便足夠安排了。
畢竟是後宮,他再開明也不願意看到緋聞,所以後宮內部的衛士以皇后所建的羽林內衛爲主,總共兩百四十人,分作四班。他的寢宮則有郭武等人輪班,再加上孫尚香的羽林衛,宮外則由武猛、武衛兩營負責,一牆之隔,虎士止步於宮門,不得進入任何一座大殿,否則等待他們的就是從都尉到所有當值虎士的嚴懲,輕者腐刑,重者族誅,以杜絕任何人的僭越之心。
虎士待遇豐厚,一個普通虎士也領着兩百石的俸祿,都尉統領二百人,秩比二千石,平時的賞賜也比諸軍豐厚,娶妻納妾都有足夠的能力,如果還有誰想以身試法,那就怨不得他手狠手辣了。
唉,孤家寡人也不容易啊。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孫策一邊感慨着一邊進了後宮。他有單獨的寢宮,但他很少住,大多數時候都流連在各殿之間,倒不是貪色,而是他不喜歡一個人獨居的冷清。本質上,他還是不願意做一個孤家寡人,他更享受家的溫暖。
今天這種感覺特別強烈。
孫策信步來到一座殿門前,守在門前的羽林內衛上前行禮,看到她們肩頭徽章上的一串稻穗,孫策才意識到自己來到了袁權的稻香殿。正疑惑間,袁權帶着兩個侍女從裡面迎了出來,笑盈盈地躬身施禮。
“大王是聞着香來的麼?”
孫策吸了吸鼻子,這才發現殿中有食物的暖香,雖然不是很濃,卻更加誘人。他笑了。“是啊,你又創了什麼新菜,滿殿飄香,我特地趕來嚐鮮。”
“不是新菜,是點心。”袁權引孫策入殿,又道:“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橋英才是真正的功臣,我不過是從旁襄助罷了。”
“大橋也在?”
“不僅大橋在,小橋也在,這姊妹倆雖然性格迥異,卻是形影不離,將來入了宮怕是也要住在一起的。”袁權笑着,引着孫策來到東廚。稻香殿裡有最好的廚房,規模雖然不如尚食監的大,精緻卻有過之。孫策也不是遠庖廚的君子,閒來最喜歡在廚房裡看袁權張羅吃食,看着那煙火氣,他特別放鬆。
大橋、小橋正在門口迎接,手上還有面粉。小橋的鼻尖、額頭也有,襯着微紅的臉龐,看起來很是可愛。孫策笑笑,伸手在小橋鼻頭上颳了一下。
“是不是偷吃了?”
“纔沒有,麪粉怎麼吃?”小橋皺皺鼻子,不服氣的說道:“大王纔會偷吃,我們本來準備做好了再去請你,沒想到你聞着香就來了。”
孫策挑挑眉。“我聞的不是菜香。”
小橋扭捏起來,期期艾艾的顧左右而言他。“我們……今天可沒抹粉,身上只有麪粉。”她爲了吸引孫策的注意力,一向敢出奇招,上次新得胡粉,迫不有待的用上了,結果用得太多,香氣濃得刺鼻,一時傳爲笑談,黃月英調侃她是香夫人,天生體香濃郁。
孫策大笑,心情莫名的輕鬆了一些,只是不盡釋然。袁權在一旁看得清楚,對小橋說道:“你將這點心的妙處說起大王聽聽,也讓大王知道你一片苦心,並非只是口腹之慾。”
“喏。”小橋應了一聲,將孫策拉到案前,指着案上的食材介紹起來。案上有和好的面,有調好的餡料,還有一些已經包好的點心,孫策掃了一眼就知道她們在做什麼,卻沒說破。大橋、小橋費了這麼多心思準備,他如果一口道破,實在太煞風景,也會打擊她們的積極性。
“大王,此物名爲饅首,外用麪糰,納以菜、肉,上火蒸熟,再曬乾,可以長期保存。食時可以水煮,也在放在粥鍋裡,不方便時也可以幹吃。既能裹腹,又能補充油鹽,一舉多得。如果用作行軍乾糧,肯定比現在的牛肉餅好。牛肉餅雖然能熬飢,但牛肉易脫落,而且暴露於壞,易被蟲鼠咬食,引染疾病……”
看着小橋眉飛色舞的介紹着新創的饅首,孫策很欣慰。爲了解決糧食問題,他在江南推廣宿麥,種植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如何食用這些宿麥,讓江南人也喜歡這種原屬北方的食物,卻是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小橋發明饅首,並且考慮以此來替代麪餅,充作行軍乾糧,不得不說花了心思。
“這是你們倆發明的?”
“呃……”小橋眨眨眼睛,看看袁權。袁權笑道:“你們是首創,我只是提了一些建議而已。”
小橋嘻嘻笑了一聲:“其實我們也不是首創,回睢陽省親時,在家父軍中看到有人做類似的食物供當值的將士充飢,我們受了啓發,這纔有了念頭。請教了夫人後,試製了幾次,纔有現在的饅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