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小風又招呼了幾位親友來賓館茶樓。看起來是一起玩耍,打發時光,實際上可能還是不太放心,加了“崗哨”,以防萬一。
申亦平想,這當過兵的人就是不一樣,警惕性很高。
看到這些,申亦平心裡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今晚要一個人安靜休息,脫離他們的監控。
小風、“拜把兄弟”、黑魯三人在玩兒牌,鬥地主。另一個小夥子小申在旁邊觀戰,不時開着玩笑。
趁着小風和親友們玩牌玩兒得高興的時候,申亦平提出了今晚要去拜訪朋友的要求。
小風問:“男的還是女的?”嘴角掠過一絲狡黠的笑。
申亦平說:“當然是男的噻,是個糟老頭子。如果是女的,肯定要優先考慮你噻。”相視一笑之後,小風“嗯”了一聲,算是勉強同意吧。
申亦平心裡已經有數了,目標也明確:今晚的目的地——巖邊村。
申亦平和白水在茶樓大廳聊天,坐上一會兒,又到茶樓大廳外面的露天場地去看風景。
賓館茶房在七樓上,是這棟建築的頂層,外面有個露天屋面,安裝着四十來組真空管太陽能熱水器。估計是給賓館房間供應熱水的。
外面冷颼颼的,但是,空氣清新。在這裡,可以避免被小風他們那幾個煙囪噴出的二手菸污染。
申亦平和白水在露天屋面走來走去,走着,聊着。只要脫離了他們的視線範圍,小風或其他人,就會時不時走過茶房與露天的過渡地帶旋一下,可能是想看看申亦平有沒有在尋找別的通道,或者有沒有別的企圖。但又怕申亦平看出他們的用意,所以動作顯得有些不自在。
就在即將吃晚飯的時候,小風他們極力邀請申亦平和白水去他家吃晚飯。
小風說:“我們晚上吃燒烤,請你們一起去。”他一邊說,一邊接他親友們打來的電話。
申亦平和白水都婉拒了。
白水是不會去的,他要拒絕的藉口可以隨便說。申亦平知道,他們邀請白水是“順便”,重點還在自己身上。
那該找什麼藉口拒絕呀?
申亦平看到白水,靈機一動,非常真誠地說:“我今晚已經請了白水吃晚飯,到烷部這麼多天了,還沒有請過他吃飯。”申亦平一邊說,一邊看着小風,然後再看看白水。
白水心領神會,也許知道申亦平可能有事情交代,於是,爽快地迴應:“走嘛!那我們隨便找個地方吃點。”
申亦平估計小風他們可能也是想放鬆一下,覺得回他家裡弄飯吃方便一些,自在一些。這樣可以聚會和看管填滿兩不誤。
你們倒是自在了,我們呢?申亦平臉上堆出一副微笑,看着小風。
他又補充說:“你們家裡我都去過了,就不去了。現在事情又沒有辦徹底,我怎麼好意思再去吃你們的飯呢?”這番話倒也合情合理。
說吃過小風家的飯,還是9月6日那天,合同簽訂以後,他們家邀請申亦平一定去吃晚飯。申亦平當時也婉拒,可是老遊說:“去嘛去嘛!沒關係的,他們家很好客的,在他老爸在世的時候我還是經常去玩兒。”
你們是老熟人嘛,不一樣。申亦平當時心裡就這樣想。不過,他知道在民族地區,民族同胞請你去吃飯是很尊重你,把你當貴客對待,真誠地邀請你去,如果你不去的話,會被認爲是看不起別人。
想到這些,申亦平和老遊接受了他們的邀請,一同前往。
小風的家,和烷部子公司辦公室在同一條街上,距離不遠。房子在四樓,客廳比較寬大,室內乾淨明亮,可能裝修不久。
他母親易氏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廚藝還不錯的。聽說她在寬洪溝礦山食堂裡做過飯。
席間,申亦平更多地瞭解死者子女的工作和生活情況。
老遊很懂申亦平的意思。所以他後來在做協調的時候對家屬說了一段話,讓申亦平覺得,老遊不愧是有協調經驗的人。
“申總在你們家吃飯的時候,爲啥要了解你們的工作和生活情況呢?就是希望公司在重新啓動的時候,看你們有沒有打算到公司適當的崗位上去工作。優先考慮你們,也算是公司對你們家的一個照顧吧”。
當然,這是申亦平事先給他的提示,在協調的時候,爭取讓死者家屬理解公司目前處境,明白一個道理:只有相互理解,纔有可能將來與公司繼續合作,獲得長遠利益。
那晚,申亦平儘量顯得很能吃,對他家飯菜很合口味的樣子,以安慰廚師和他們家人。
易氏告訴申亦平,她是漢族,她丈夫林師傅是藏族,還有親戚是彝族。他丈夫剛出事那幾天,關心他家的親戚都來了,每天都有兩三百人聚集到一起,一起吃飯,一起幫他們找**。
申亦平想:還真是一個“民族大融合”的家族。可以想象,那些天的確是聲勢浩大。
“每天要給那麼多人開飯,我家的羊也快殺完了,米也吃完了,飯都快吃不起了。小孩們耽誤時間長了,工作也丟了……現在好了,聽說合同簽了,等你們公司把錢給了我們就把死人送上山了……”易氏眼裡淚汪汪的。
老遊也在一邊插話:“真的,是這樣的。”
申亦平安慰易氏說:“聽說林師傅生前是位很不錯的人。他遇到意外,我們都很難過,你們要多保重。你看你這麼幾個兒女,正是該享福的時候了,林師傅不在了,你就要好好活着,跟兒女們在一起,代替他好好享福,他纔會安息。”
當時申亦平感覺,小風的母親說話還是挺通情達理的,他的三位姐姐表達和情緒也很正常。
但這與之後的情景簡直是天壤之別。
申亦平想着,怎麼可能再去他家吃飯呢?
看到申亦平堅持不去他家吃飯,他們也不便再勉強。
小風他們走後,申亦平和白水上街去找地方吃晚飯。
沿街走着,邊走邊聊,最後看到“老川東”飯館,便在此定下來。點了飯菜,邊吃,邊聊着。
申亦平給白水交代說:“等收到方總寄出的協議原件快遞郵件後,讓小風簽字,該給的給,該留存的留存下來。然後,把掃描件傳給我,也傳給方總。”
白水當即答應,讓申亦平放心,會辦好的。
白水還說:“我已經和小風談過,小風說既然已經和方總談定了,就這樣了,他說會簽字的。”
“那好。就這樣解決了,免得對我們再糾纏。”申亦平說。
從時間上看,小風他們把燒烤吃成了“快餐”,感覺也沒有盡興。因爲他的心裡牽掛着一條繩索,繩索的另一頭繫着申亦平。
申亦平和白水剛吃完飯,申亦平正在買單,小風就給白水打電話,說他們已經在賓館大廳等候了。
他們只好一起回到縣賓館。
申亦平剛剛在縣賓館大廳沙發上落座,就聽到白水給小風他們在打招呼:“老婆打電話了,我該回去了。”說着說着,白水就不見了蹤影。
申亦平靠在沙發上,顯得疲乏倦怠。他感覺白水心裡可能已經有數,因爲吃晚飯的時候,已給他交代得很詳細,憑白水的機靈勁兒,他肯定會想到自己會有所行動,所以,早點走了爲好,免得讓他有所顧忌。
白水出了縣賓館大門,又回頭望了一眼,嘴角一撇,淺笑中自帶深沉。他也知道,申亦平肯定不能在他的陪伴下走掉,要不然讓他無法“交差”。小風他們之所以能答應申亦平不去他家吃飯,不完全是申亦平拒絕的理由有多充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申亦平請吃飯的對象是他白水,而白水是握在這羣家屬手上的一根繩套,用這根繩套是可以套住申亦平的。白水知道這羣家屬如何難纏,他豈敢擅自放走申亦平。索性,快點走!
申亦平當然也更清楚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逃走,害了同事。
然而這些都不是決定申亦平是否可以走掉的關鍵因素,因爲這些跟申亦平要堅持的原則沒有太大的關係。
今天有這樣的轉機,還靠昨天有個重要步驟得以按計實施。
在縣賓館大廳裡,他們非要跟着申亦平,纏得他心情很糟糕。申亦平對小風說:“現在我該做的已經做了,你們還扣住我,太不合適了。要不你們跟我一起去公司談重籤協議。”
“錦陽我們是不去的,要不叫你們老闆來。”小風說,要是到了錦陽他們是拿申亦平他們沒辦法的,不敢去。
小風又提出:“如果方總直接跟我們籤補充協議也可以。我們要他親自簽字,蓋美金新能源公司的章。”
他這樣說,正好符合申亦平的意願。
看來申亦平需要的關鍵因素就要形成。
申亦平馬上就當着他們的面,打電話,試圖說服方先生。
方先生聽說家屬要和他談,讓他親自在協議上簽字。他有些激動,斷然說:“我不直接見他們!”
申亦平說:“這好辦啊。老遊已經回錦陽了,讓他去找你簽字蓋章;或者在微信上商定好,你打印出來,簽字蓋章後快遞給白水,他收到後交給家屬代表簽字。這樣好吧?”
方先生連說了幾個“OK”。
那就這樣 “OK”吧。
說好之後,申亦平把電話給小風,讓他也跟方總說幾句。
“哦,方總……方總……方總,我們也不是爲難你們…….既然你說了……就這樣嘛。”小風斷斷續續的,插話困難,感覺還想說些什麼,方先生又說了“OK”。
那就OK吧。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只是申亦平要求方先生儘快發來補充協議的掃描件,不知他在磨蹭什麼,等到晚上八點過了,差點影響申亦平的行動計劃。因爲申亦平把小風認定有方先生簽字蓋章的補充協議,作爲自己完成協調的重要標誌。
當然,方總並不知道申亦平的具體籌劃,申亦平也不能告訴他。
“方總,你在磨蹭啥子?都在等你發掃描件。”申亦平給方先生髮了微信。
“我剛在城中心談完事情趕回去。就是爲了抓緊時間辦,路上摔了一跤,把一隻腳的膝蓋摔傷了!”
爲了取信於人,他還特意發來照片。
圖片上看出他的膝蓋已經出血了。
申亦平頓生憐憫之情,發了條安慰他的微信:“難受!真是可憐的老頭兒。”
躺在悅來旅館的牀上,申亦平腦海中快速地閃現着這兩天發生的一切。現在這事已經辦妥。再說,小風手上已暫時扣押了公司兩輛價值不菲的汽車作爲保證。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們還想幹什麼?
不好!難道是他母親易氏和大姐小蔭明天從拘留所被放出來後還想撒氣?還想逼自己說個子醜寅卯?難怪小丫在阻攔的時候說今晚是“最關鍵的一晚”!
小風也說過,要求申亦平過了明天見見他媽和大姐再走。
有這個必要嗎?難道需要我安慰她們嗎?沒必要吧。
說的輕鬆!有什麼好見的?
據說,她們在堵路的時候罵人之厲害,連官員都難以忍受……
想到這裡,申亦平突然改變了想法,下決心要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
其實,申亦平原來的打算想今晚在這裡好好休息一晚,等到明天跟大家正式道別,也讓小風他們兌現承諾“把你送上去錦陽的車”,了卻他們的“心願”。
申亦平似乎覺得這種想法有些完美主義和理想化的色彩。
算了,還是自己走吧。
於是,申亦平爲了繼續拖住小風,不讓他們產生懷疑,回了他一條短信,一個字“好”。
好!好就走吧。
申亦平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哼起了小曲:說走咱就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