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的及時出現,又給申亦平他們帶來了一夜的相對平靜。
她勸走了那撥逼問吼叫的親友,希望讓申亦平他們好好休息一晚。
申亦平內心感激:真是好人啦!死者親友羣體裡面有這樣的好人,真是太難得啦。
送走“三姐”,申亦平坐在臥室窗邊的茶几旁,不時起身看看窗外。
樓下馬路上,映着斑駁的樹影,車輛行人稀稀疏疏,來來往往。
南椏河自南向北,不知疲倦,奔流不息,轟轟作響,在兩邊路燈的映襯下,往縣城西北方向滾動,匯入大渡河。
對面連綿起伏的大山,彷彿早已聽慣了河水的轟鳴聲,隱藏了暴露的多彩的肚腹,披上深黑色的睡袍,靜靜地睡去,哪裡知道還有人在惆悵地眼望着它,想和它述說心裡的憋屈……
老遊進進出出,可能是因爲“三姐”罵了他,不時會想起**機關大樓裡面所發生的事情,他顯得不那麼自然,有些坐立不安。
他進來時,申亦平回過身來,主動招呼他坐下。
“你覺得他們還會鬧嗎?”申亦平問他。
“說不定嘛。”他回答。眼神有些漂浮,不自在。
看着老遊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也許,他還在回憶今天所經歷的一幕幕場景,還在想自己的所作所爲有沒有不妥當?能不能爲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沒事。老遊,我理解你。其實,今天他們在**大樓裡面鬧是好事,至少可以讓官方看看他們有多兇。那裡還有監控器。
在那裡鬧,我們是安全的。其實,我不怪你,我還要感謝你。”
嗯?老遊覺得納悶:好事?還要感謝我?
他不解地看着申亦平,以爲有諷刺意味。
申亦平繼續解釋:“是的。我說的是內心話。因爲,我覺得這樣的場面遲早會發生。好就好在你選擇了一個很好的場所。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被他們看到這樣的內部信息,鬧騰起來,那就不堪設想了。他們在**機構裡面,多少還是會有所忌憚的。所以,我認爲你協助做工作還是很默契,對我很有幫助的。”
老遊心裡似乎開始釋懷,兩眼放光。
“我有些話還是要幫他們說,這樣我纔好在他們那邊說話,纔好做工作。”
好一個雙面孔啊!申亦平心裡不悅。
他還真能順着杆子往上爬,對自己那樣的言行還真能做出符合情理的解釋。看來,他不僅僅是認爲已經得到了申亦平的寬容,還真能自我原諒,顯得輕鬆自如,一掃幾秒鐘前的尷尬表情。
老遊善於自我解嘲:要不然怎麼辦呢?莫辦法嘛!
“莫辦法嘛”,這是老遊一句著名的口頭禪,現在也該派上用場了。
真是名副其實的“老油”。
申亦平平靜地看着他,一邊聽他自顧自滔滔不絕的“解釋”,一邊在心裡剖析着他泄密的真正原因。
他當時可能認爲,看到今天這個陣勢,家屬們可能很快就要發作,肯定會找人出氣,找人算這筆賬。因爲,他們會認爲:爲什麼不斷要求他們體諒公司難處,減低賠償金額?還不斷把兌現賠償金的時間往後拖?而且,還不能肯定到時候能不能拿到賠償金!
更重要的是,老遊認爲:已經是協調好了的,就是因爲申亦平在多事,給方總建議應該區分事故性質,再談定賠償金額。
他還認爲,這樣處理,對他的策略實施產生了不良影響。他給方總建議的策略是順從某些官員的意思:內部員工因公死亡,公司自己處理。
他覺得自己“已經被折騰夠了”,現在已經不關他的事了,應該找機會“交出去”了。
老遊這樣想,可能是最初幾天被打罵的陰影還籠罩着他。他希望今天能躲過去,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把老臉丟在這裡。
內心充滿矛盾的老遊,一時無法自持,一念之差,把公司的機密信息,把公司老闆的決策動議,直接拋給了死者家屬,把主協調人直接推到了槍口前……
死者家屬迅速轉移了鬥爭的矛頭,終於讓申亦平嚐了嚐被瘋狂圍攻的滋味。而他旁觀了一場暴露死者家屬野蠻言行的活劇。
可能還是有些不如意,因爲,申亦平始終很鎮定,沒有在慌亂中失去分寸,沒有落荒而逃,更沒有出現大喊救命的劇情。
面對老遊的真情“告白”,申亦平始終微笑着,畢竟現在“維和”還至關重要。“攘外必先安內”,他不禁又想起了另外一幕。
據說,那是事件剛剛開始的前兩天,白水和老遊被通知去縣裡召開事故處理緊急協調會。
會後,他們正要離開**機關大樓,卻被跟隨而去的死者家屬圍了起來。死者家屬要求白水把他正用着的公司汽車的鑰匙交出來。
很顯然,死者家屬要扣押車輛。
白水想:這怎麼行啊?這是公司的公車,我沒有權利支配,再說,一直以來,車輛維護費和保險都是自己掏的腰包,怎麼能說交出來就交出來呢?
不給!不給就打。死者家屬一哄而上……
面對強勢的死者家屬,白水只得大喊“救命”!
這下把機關大樓裡辦公的官員驚動了。
可最後還是隻能是“你們公司要理解死者家屬!”
白水自然也“必須理解”!順了死者家屬的意。
白水成了他們的“俘虜”,公司那輛東風本田車成了“戰利品”,被他們扣押了。
死者親友當時有人還拍了視頻,小青她們覺得好玩兒,時時拿出來播放一下。
老遊在給申亦平提起當時的情景時,還當着死者家屬的面,把白水遭到死者家屬圍攻這段場景描述的繪聲繪色。
“救命啊,打死人了。”老遊拿聲拿調地,學着白水。
“哈哈哈………”家屬們鬨堂大笑。
申亦平看在眼裡,對老遊的印象大打折扣。他這是什麼心態啊?到底站在什麼立場上?怎麼能在外人面前取笑自己的同志呢?
今天,申亦平也被死者家屬圍困了,死者家屬也是強勢出擊,而且,也在縣**機關大樓裡。老遊會不會是期待出現相同的劇目,或者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效果呢?
事實上,申亦平的表現並沒有讓他如願。
老遊爲死者家屬立了那麼大一個“功”,可家屬們還是沒有立即放了他,給他自由的空間,還是把他當成“公司的人”,要他跟申亦平一起“好好想辦法”。
申亦平一下子感覺那一幕幕實在太無聊了,不想再提了,從大局出發,他覺得沒必要計較了。
申亦平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看着老遊。他告訴老遊:“接下來,趕快想辦法,至少要給人家家屬吃個定心丸。”
“你打算怎麼辦?”老遊問。
“要做到的確很難。我也在發動朋友儘可能幫他一下,也在跟他的朋友聯繫,儘量說說,看能不能幫他渡過難關。我是感覺方總可能在有些朋友面前不好開口,顧面子。只好我們幫他揭開。我們處境很艱難了,再這樣下去,以後發生啥子事情,可能我們都很難預料。”申亦平跟他分析所面臨的問題和方先生的困境。
“是哦!”老遊也認可。
申亦平和老遊似乎已經冰釋前嫌,又取得了一致的看法,越靠越近了。
畢竟,他們還要一起做工作,還要呆在一個臥室裡,還要躺在一張牀上,接受同樣的監控,身不由己。
申亦平和老遊就是一條繩子上的兩隻螞蚱。
他心裡明白,死者家屬也只是在當時發泄一下,不會因爲他說出了公司內部的這點秘密就放過他,因爲,那條信息對他們也沒有多大的作用,他們要的是錢。
想到這些,申亦平不僅原諒了他,而且,還要感激他,因爲,他或多或少還是會跟申亦平一起分擔,一起承受的。無論怎麼樣,如果老闆不給錢,或者家屬覺得沒有保證,肯定不會輕易放他們離開。
申亦平的估計沒有錯。
“呵呵呵……”
“哈哈哈,哦喲!”
“二條!你要就拿去嘛!”
搓麻聲稀里嘩啦,碰碰作響。
死者親友們又在套房的大廳裡高聲喧譁起來,有大聲打電話的,有打麻將的,有坐在沙發上椅子上談論的。
噪聲衝進臥室,申亦平和老遊感覺猶如雙峰貫耳。
坐在臥室裡靠窗邊的椅子上,他們聊着,不時被打擾,不經意地打量着室內的一切。
中間的一張圓形小茶几,上面凌亂地放着家屬扔的雜物、糕點殘渣。固有的一對茶杯被挪到別的地方,茶葉袋空了。
申亦平想起剛住進420客房的那天晚上,蠻妞在這裡泡了一杯茶喝。
那晚,她是第一次來賓館。一襲牛仔套裙,翹着二郎腿坐在茶几旁喝茶,輕聲地和一位親友聊天。
蠻妞做出十分悠閒的樣子,感覺還有幾分文靜。
她一手端着茶,一手揭開蓋子,對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的牟嫣說“要學會品茶。”然後用鼻子聞了聞:“這茶還不錯。”
牟嫣一副黑大傻粗的樣子,對蠻妞的“品茶”姿態和說法,不屑一顧,轉過頭去和另一位親友談論東家長西家短。
當時,並不知道她是“蠻妞”。申亦平以爲他在家屬中似乎有點品味,有點文化。
看到牟嫣不理會她,申亦平怕冷落她,就“同情”地和她聊幾句。
她帶着幾分溫柔地說:“你們還是該快點處理好,畢竟有10多天快20天了死人都還沒有入土。換着誰都會不高興的。”
“你說的是。老闆的確在到處籌錢,公司現在困難到這一步,誰都不會相信。我和老遊、小白都在幫着想辦法,催老闆儘快籌錢解決。我們都有自己的家人,都希望解決好早點回去。”申亦平對她說。
“你說的倒也是。反正早點解決了對大家都好。”
看看!還是懂道理的人嘛。
可申亦平怎麼也沒有把她,跟在**大廳裡又潑又鬧的那個“蠻妞”聯繫起來。
也難怪當時牟嫣不理睬她的“高雅”。可能牟嫣心想:“尼瑪在人家面前裝斯文,看不得你龜兒子那個樣子。人家不瞭解你,難道我還不曉得你嗦?你比我好得了多少?”
申亦平回想蠻妞衝過來打他那個樣子,原形畢露。這才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蠻妞”。
聽老遊說過,她和丈夫鬧彆扭,婚姻出現危機。
天啦!這跟其他人沒有關係吧?
難道有心結的家屬都可以趁這個機會,來這裡找我們發泄情緒嗎?我只是代表!代表公司來商談的,不是哪個的出氣筒,更不是代替誰來受過的。
申亦平想着,心裡鬱悶的慌。
深夜,迷糊中,申亦平感覺有人拉自己,睜開眼睛,發現牀邊椅子上坐了一個小夥子。
“申叔,怎麼樣了?好久能解決?”
“嗯!是小申。你怎麼啦?是不是喝酒了?不是說好了等老闆籌錢的嘛。現在天還沒亮,你也去休息吧。”
申亦平看看老遊,好像已經睡着了。怕影響到老遊休息,輕聲對小申說。
申亦平聞到酒味撲鼻。
這些死者親友還是辛苦,累。
怕申亦平他們跑了,就用這種笨拙的辦法,天天守着,不僅公司代表們休息不好,他們自己也睡不好覺。
小申個頭不高,但很壯實。一抹八字鬍鬚,看起來很男人。跟隨監視申亦平時,並不像黑魯等人那樣粗野。死者是他的舅公。小夥子在一個礦山幹體力活。爲了幫助處理後事,耽誤工作時間太長,被老闆開了。
申亦平感覺這小夥子跟其他愛吼罵的親屬不一樣,比較內涵,有時靜靜地呆着,好像在思考什麼。
難怪他催問申亦平“好久能解決”,原來,工作也沒了,着急。
聽到申亦平這麼說,他咕嚕了幾句:“哦。是,天還沒有亮,該休息。”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說起來,他還算通情達理。
申亦平睡覺的時候,他們在大廳裡面打麻將、吃夜宵、喝啤酒。
他們在外面守着,而申亦平他們卻在裡面躺在牀上睡覺,難免心理不平衡。
“嗨!你去‘關照’一下里面睡覺的那兩個人?” “拜把兄弟”給小申遞了個眼色,鼓動他。
趁着二兩酒興,小申果真走進了臥室。
申亦平認爲這小夥子不是愛生事的人。當看到他朦朧的眼睛在往門口看,一下子明白了是有人在挑事。他好言相勸,不跟一個酒精正在起作用的人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