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在暮色籠罩中點亮了五光十色的街燈,車輛載着歸家的人們,穿梭在大街小巷……
一位身高約一米七,身材微瘦的男子,不緊不慢地從縣賓館308房間走出來。
他拿着手包,身着淡藍色短袖T恤,下身穿藏青色長褲,顯得簡潔而幹練。頭頂一撮頭髮直立着,顯然是匆忙中來不及梳理,也像是在展示自我倔強。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藏在金絲邊眼鏡後面,顯得乾澀難受。
過道上,兩個女人一胖一瘦急匆匆迎面而來。
“申亦平,哪裡去?!”瘦削女子厲聲吼問。
藉助走廊上昏暗的燈光,申亦平不由加快了腳步,他邊走邊摘下眼鏡,揉揉眼睛,試圖抖擻精神,但滿臉滄桑的疲態卻無法掩飾。
“去拜訪兩位朋友。跟小風說過的。”申亦平從容回答。
“不得行哦!哪裡都不能去!”胖女人皮膚黑黑的,約四十五、六歲,叫牟嫣,她大聲吼叫着。
牟嫣衝向房間,說肚子疼上衛生間去了。瘦小女子過來,伸手試圖攔住申亦平。
申亦平並不理會女子的阻止,他繞開阻攔,不走電梯,有意想從樓梯下到一樓大廳。
瘦削女子是死者的三女兒,叫小丫。她一路跟着,在昏暗的樓梯上嘰嘰歪歪,發出幾聲“哎呀”的後怕聲。也許是內心恐懼,怕申亦平突然轉過身把她打倒在角落裡,然後逃走。
小丫是死者家中唯一高學歷的人,是位大學生,矮小的身材,皮膚白淨。表面上看起來像個斯文的女子。但卻表裡不一,蠻不講理,罵人粗野難聽,跟她母親及兩個姐姐一樣。這點申亦平已經是多次領教過的。別看這樣一個小不點,還很兇惡,動不動就說要發飆要打人,甚至還脫下鞋子來打。十足的潑婦形象。
有人說,她們罵人的話,簡直是“牛都踩不爛”。
顏值還真的不能代表內在。
申亦平用鄙夷的目光斜視了她一眼,內心充滿了對她的厭惡,卻不屑對這種人出手。他只管下樓梯,離她遠點。
小丫的弟弟小風是位複員軍人,是死者唯一的兒子,二十七、八歲,排行老四,前面三個都是姐姐。大約一米七一、二的個子,壯實,皮膚不黑也不白。看起來沉默寡言,也許是他父親不幸罹難的原因吧。
此時,他正坐在賓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玩手機。旁邊又多了幾位年輕而壯實的親戚。
很顯然,今晚死者家屬的確加派了人手,增加了“崗哨”,防止申亦平逃走。
申亦平徑直走到小風面前,直接說:“我上午給你說過的,今晚要去拜訪兩位朋友。現在公事處理差不多了,算是去辦點私事。”
看到他三姐竭力阻止申亦平外出,小風一臉尷尬而無奈。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申亦平已朝賓館大門走去。幾乎同時,兩個女人快速跟了出來,小丫和她的另一位親戚。聽人叫她“蠻妞”。蠻妞,倒也名副其實。她和牟嫣一樣,近一米六的個子,肥碩健壯、嗓門大。不過,她的年齡稍輕,大約30來歲,皮膚稍顯白淨。
蠻妞對着申亦平高喊着:“你不能走!”
申亦平問:“你憑什麼這樣對我?”
“今晚是關鍵的一晚上!怕你跑了?!”小丫跟了上來。
走在大街上,這一胖一瘦“哼哈二將”一路跟着申亦平。
蠻妞作出隨時都要打架的樣子,申亦平注意避讓她,儘量不發生肢體衝突。
申亦平叫停一輛出租車,剛一上車,被蠻妞攔截,擋住去路。
蠻妞惡狠狠地對司機說:“你敢開?!我記住你的車號牌!”
出租車司機一臉驚愕,以爲申亦平把這女人怎麼樣了,或者欠了人傢什麼。不敢開車。
申亦平只好下車,出租車快速開走了。
“我說了要跑嗎?叫小風來!”
申亦平回過頭去,看到小風從賓館裡出來。
“小風,我給你說好的,怎麼回事?”
申亦平的目光變得有些犀利,像要噴火似地盯着小風,要他解釋。
小風飛快地看了申亦平一眼,不敢對視。他感覺到印象中溫文爾雅、一直忍受着他們的申總,今天似乎真的要發怒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們這樣”。小風一臉尷尬的微笑着。很顯然,他是在裝傻。
其實,申亦平看出來這小子也很矛盾。他內心還是怕申亦平就此溜了,所以放任這些女人把申亦平纏住,但又礙於一個男人要說話算數的面子。
申亦平想,那就都裝吧,看誰裝的更像。
“那好,你告訴她們”。申亦平一臉怒氣看着小風,兩道黑而不濃的眉毛緊蹙着。
多日來所忍受的煎熬,似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用力握了握手包,極力壓制着心海的翻騰。心想:我作爲公司派來協調的工作人員,爲了儘快找到雙方都能接受的平衡點,由衷希望你們能早點拿到錢,早點安葬你們的父親。可你們一家人對我那麼兇惡,在衆目睽睽之下,又打又罵,以怨報德,我一直都不計較。在你老漢兒出殯之前,不計前嫌,當着大家的面,我個人拿出一千元錢給你,表示個人心意,表示對你和對你家的尊重,以德報怨。我這人夠大氣吧?
藉着明亮的街燈,申亦平看見小風漲紅了險,向那幾個女人揮揮手,難爲情地讓她們回去。
幾個女人還在喋喋不休,不太友好的眼神瞟着申亦平,似乎要“跟定”他,對他 “不離不棄”。
爲了避免好男不跟女斗的尷尬局面,申亦平先讓小風跟着。女人們這才一步一回頭地向賓館走去……
一路上,申亦平試圖說服小風,別再以這種方式對待他。作爲公司派來處理他父親因工死亡賠償的工作人員,他已經盡到了最大努力。而自己的人身自由已經被他們找理由限制長達半個月時間了!將心比心,仁至義盡卻遭如此這般對待,容易嗎?公平嗎?申亦平說得字字懇切,小風卻一直悶不吭聲。
也許小風還是覺得理虧,但轉念一想,他們又怕申亦平真的一走了之,他們拿不到餘下的幾十萬元賠償金。思前想後,感到沒有更好的辦法來應對。他內心糾結着,充滿了矛盾。
一路上,小風時而沉默着,不時看着手機,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希望你理解”。
“你應該明白,我已經很理解你們了。我真的要去拜訪朋友,你們跟着我是不合適的。”申亦平的言語輕柔而又堅定。
說着,申亦平掏出手機,撥通了錦陽一位和他同姓的朋友申先生的電話:“喂!張處,我一會兒就到縣委大院,我打的過去。”
這幾天申亦平一直在找機會跟申總交流,他知道申亦平的想法,也在設法協調其他朋友,想幫助方先生及公司渡過難關。
申總聽到申亦平在電話裡“說胡話”,他心領神會,立馬答應:“快過來吧,我在等你。”
正說着,他們來到了步行街口,幾輛出租車停在那裡。申亦平有意和小風拉距離,側過身去告訴他:“你回去吧!我一會就返回。要跑,我早跑了,你應該知道吧?”
小風看着申亦平拉開車門,又低頭看拿着的手機……也許那些女人們正發微信叮囑:“別讓他跑了”!
司機啓動了發動機,申亦平意識到,就要脫離死者家屬的掌控了,一種興奮讓他的腦門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