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實在太長了點,我才覺得不妥,正要開口抗議,他的人已湊近,聲音就在耳邊:“你的腰真細。”
或許是呼吸,或許是他的嘴脣,輕輕擦過我的耳廓。我渾身一哆嗦,鍋鏟差點兒失手落地。
他輕笑,放開手,居然施施然出了廚房,隔着房門撂過來一句話:“別傻站着了,再不出鍋就糊了。”
餃子味道還真不錯,就是圓白菜有點軟,大概是焯水焯得火候過了,口感不那麼清爽乾脆。
“慢點兒,小心別燙着,好吃嗎?”
“好吃。”我一邊往嘴裡填着餃子一邊意猶未盡地嘆氣,“什麼時候再吃一頓豬肉白菜餡的?我快要想瘋了!”
都說人離鄉則賤,物卻以稀爲貴。國內幾毛一斤的大白菜,到了這兒就變成稀罕物,平日難得一見。
他坐在對面含笑看着我,眼神卻有些奇怪,像是想起了什麼久遠的往事,有點柔軟,也有點恍惚。聽到我的奢想,方回過神,伸手在我腦門上彈個爆慄,“你這小妞兒,怎麼這麼事兒啊?”
我扭頭躲開了,只是悶頭吃,心裡頗有些瞧不起自己。如果我夠義氣,明白了自己想知道的,應該立刻站起來與他劃清界限。可是維維黯然的神色還在眼前,我卻沒事人似的,竟和這個男人同在一個屋檐下,娓娓而談閒話家常,是不是有點無恥?
“聖誕節準備去哪兒玩兒?”他問我。
我嘴裡塞着餃子,半天說不出話,好容易嚥下去,纔回答:“哪兒也不去。節後我要考試,在家複習功課。”
奧德薩音樂學院預科生入系的淘汰率,一向高得驚人,我一點兒都不敢懈怠。
“嚯嚯嚯……”他顯然不相信,“那些學生我見得多了,哪一個不是拿着家裡的錢胡造?有幾個真正用功的?”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悶悶地說。
當年高考失利,對我是個沉重的打擊。從小到大生活在讚譽中,走路一直都是擡着下巴的,一心以爲自己是哈斯姬爾在世。沒想到一跤栽在高考上,接到成績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注:哈斯姬爾,羅馬尼亞著名女鋼琴家)
我用功,大半是爲了重拾過去的驕傲。
孫嘉遇笑笑,沒再說什麼,起身在屋裡四處轉悠,什麼都拿起來看一看,特別地不見外。
等我洗了碗從廚房出來,就見他拎着塊硬紙板,正翻過來掉過去地擺弄。
那快長條形硬紙板的背面,貼着一張標準的鋼琴鍵位,平時不去學校的日子,我就用它練練指法,雖然簡陋,但聊勝於無。
“你就拿這個練琴?”他擡起頭,一臉困惑。
“嗯,怎麼啦?”
“爲什麼不在實物上練?”
我癟嘴:“琴房太貴了,我基本上都是週末去,週末半價。”
半價一小時還要十五美金呢,簡直是在搶錢,而且要提前一週預約。象我這樣的預科生,想得到輔導教師的指點,更得另行付費。
他心不在焉地“哦”一聲,輕輕放下紙板,見我按着胃部一臉不爽,忍笑問:“撐着了?”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方纔吃得太急沒感覺,這會兒才感覺到實在吃多了,胃部象個鉛球沉甸甸地往下墜。
他乎擼我的頭髮,哈哈大笑:“真是,又沒人和你搶,吃不了你留下頓啊!”
我撥開他的手,翻個白眼給他,勉強維持着色厲內荏的表象,其實覺得自己特別沒出息。
“我陪你出去散步消消食兒?”
我沒得選擇,只能點頭答應。
離公寓不遠就有個小公園,我們沿湖邊慢慢溜達着,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白雪覆蓋着腳下的草地,草還是綠的,上面結着冰碴,踩上去咔嚓作響。
湖面上結了薄冰,映着路燈閃着微弱的光芒。湖邊生長着成片的野玫瑰和山楂樹,據說暮春的時候會開滿豐潤的花,濃烈的香氣讓人蠱惑,鐵石心腸也會爲之軟化,但此刻看過去只有一片荒涼。
我穿着厚厚的羽絨服,裹得像個糉子,可還是冷,手指幾乎僵硬。我脫下手套放在嘴邊呵氣。
他握住我的手,放進他的大衣口袋裡。隔着厚厚的手套,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體溫。那種感覺難以形容,彷彿極致的性感。
後來的情景我有點迷糊,事後回憶起來,影影綽綽地總不象真的,象夢中的碎片。
他轉身輕輕抱住我,我忍不住開始發抖,想掙脫,以爲他會吻我,但他沒有,只是用嘴脣輕觸着我的耳根。耳後頸部的皮膚象通了電一樣陣陣發麻,如有一根細絲連着心臟,連帶着心臟都頻頻抽緊。
“Diorissimo,”他低聲說,“你果然喜歡這一款。”
是,CD其他款的香水,都太甜蜜或者太風情,並不適合我。只有Diorissimo纖細清冷,香味沒有任何侵略性。我悄悄睜開眼睛,他的側影輪廓分明,嘴角的線條卻是說不出的孩子氣。
忽然想起他孤零零站在警察局走廊時的樣子,心裡竟是一疼。
他的嘴脣終於不由分說壓了下來。我在昏亂中笨拙地配合着,並沒有欲仙欲死的感覺,只是有點眩暈,可能因爲缺氧。
天色晦暗,路邊的煤氣燈一盞盞點燃,照得周圍一片雪白。眼前是落得光禿禿的樹杈,縱橫交錯着伸向灰暗的天空,臉上有溼潤的涼意,原來又下雪了。
我把臉埋在他的胸前,耳邊是清晰的心跳。原來他還有心,而且好好地呆在他的胸腔裡,我暗暗嘆口氣。
他解開我的衣領,從頸部一路吻下去,嘴脣摩擦着我的鎖骨,如羽毛般輕輕掠過。靈魂漸漸出竅,飄向不知名的去處。萬籟俱寂的地方,適合吸血伯爵的黑披風出沒,柔弱的獵物心甘情願成爲他的受害者,在意亂情迷中幸福地沉淪,從此萬劫不復。
維維的影子忽然在眼前閃過,我打了個寒顫,如夢初醒,用力推開他。
這個人,渾身上下如有魔障,一旦接近,意志力會被完全摧毀。
“你怕什麼?怕我吃了你?嗯?”他很意外。
我看着他不肯說話,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滴溜溜打轉。我的初吻,就這麼沒了!給了一箇中國商人圈裡有名的花心蘿蔔!
他伸手抱我,“寶貝兒……”
我再次推開他,撒腿跑了,全然不顧他在身後大聲叫我的名字。
家裡出乎意料地有燈光。我用鑰匙開了門,多日未見的維維坐在燈下,正彎腰給十根腳趾塗趾甲油,一種詭異的藍紫色,看久了會眼睛痛。
“趙玫,家裡有人來過?”她擡起頭問。
我心虛得厲害,簡直不敢看她:“沒……是,同學來借琴譜。”
維維並沒有留意我的臉色,點點頭,又去服侍她的趾甲。
我鬆口氣,也沒敢問她這些日子去了哪裡,躡手躡腳回自己房間,躺在牀上撫着嘴脣惆悵了很久。
維維這次回家,原來只爲了收拾換洗衣服。第二天一早,我默默地看着她把衣服扔進箱子,想起孫嘉遇的叮囑,存了一肚子話卻無論如何開不了口。
最後她合上箱子蓋,坐在我身邊,熟練點起一支菸。
我實在看不下去:“又抽菸又喝酒,你的聲帶會徹底完蛋。”
她是學聲樂的,聲帶一旦受傷,則是不可逆轉的傷害,對一個聲樂系的學生來說,就意味着一切結束。
沉默片刻,維維冷冷地說:“誰在乎?”
“你要去哪兒?”
“利沃夫,滑雪。”
“你自己?”
“嘿,利沃夫那種地方,當然要和男友一起去。”
“維維,你覺得自個兒真的高興嗎?”
她碾滅香菸,一腳一腳踢着腳下的皮箱,“高興!我爲什麼要不高興?我不會爲個不愛我的人糟踐自個兒。我得活得好好的,氣死他!”
我只好沉默,既然她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作爲朋友也只能適可而止。
維維走了,十幾天後纔回奧德薩。聖誕節我一個人無處可去,平安夜是在安德烈家度過的。
安德烈的父母熱情而好客,他還有一對十八九歲的孿生妹妹,活潑漂亮。聽說我在學鋼琴,便硬拉着我一起合奏,又逼着安德烈在一邊伴唱。
我才發現安德烈還有一個好嗓子,唱起歌來低沉悅耳,有幾分保羅麥肯特尼的味道。
這個夜晚過得十分熱鬧,鐘聲敲十二點,大家亂糟糟地許願,然後分拆禮物。我帶來的禮物,是一套中國的刺繡桌旗,恰好被安德烈的媽媽拿到,她很高興,過來吻我的額頭,連聲說着謝謝。
象安德烈兄妹一樣,我也得到一份聖誕禮物,一雙彩色的毛線手套。大家皆大歡喜。
平安夜結束,在我的堅持下,安德烈送我回去。車一駛入黑暗的街道,曲終人散的孤寂令我沉默下來,感覺兩頰的肌肉笑得痠痛,方纔的歡聲笑語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玫,你是不是累了?”安德烈的聲音也象來自遙遠的地方。
“沒有,就是有點困。”我強打起精神。
他看我一眼:“你想好了?真不和我們去滑雪,一個人過聖誕節?”
“是啊,我要複習,不是跟你說了嗎?”
他回過頭專心開車,“我總覺得你有心事,不知什麼時候,就一下沉到自己的世界裡去了,所以放不下心。”
我拍着他肩膀:“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你擔心什麼?”
他哼一聲:“我知道你爲什麼。”
我忍不住笑:“你知道什麼?安德烈,不要總是扮演先知,你會很累的。”
他不出聲,一直把我送到公寓樓下,然後吻我的臉道別:“聖誕快樂,我親愛的女孩!”
我站在大門口,眼看着他的小拉達搖搖晃晃上了大路,才轉身進電梯。
房間裡黑漆漆的,只有室外的燈光映在傢俱上,反射着微弱的光澤,隔壁人家徹夜狂歡的笑聲、音樂聲,透過未關嚴的窗扇漏進來,愈發襯出一室岑寂,撲面而來。
平日無數細微的不如意處,身在異鄉的孤獨無助,在這個萬衆同歡的夜晚, 都被無限放大,催生出一股酸楚的熱流,生生逼出我的眼淚。
這種時候,我通常不敢給爸媽打電話,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惹得他們無謂擔心。
我只能捂在被子下面,斷斷續續哭了一場,等我朦朧睡去,窗外的天色已經透亮。
聖誕節的下午,我是被手機鈴聲叫醒的。
我翻個身,極不情願地伸出手臂,閉着眼睛摸到手機,含含糊糊地問:“誰呀?”
“孫嘉遇。”
我一下驚醒,霍地坐起來:“你幹嘛?”
“怎麼這聲兒啊?還沒睡醒呢吧?快起來,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我真是怕了見他,於是隨口扯了個謊:“我不在奧德薩,我出來滑雪了。”
“扯淡!”他在那頭笑,“你說謊也打個底稿,我就在門外,電話聲我都聽見了。”
我屏住聲息,果然聽到有人在嘭嘭嘭敲門,我頓時啞口無言,臉有些發熱。
“給你二十分鐘,我在樓下等你,快點啊!”不待我再找理由搪塞,他已經不由分說掛了電話。
在他面前我好像總是處在被動地位,玩不得半分貓膩。於是飛快跳下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牙洗臉梳頭,然後穿衣戴帽。
外面天氣很冷,又有點下雪的意思,露在外面的皮膚不一會兒就被凍得顏色發紫,我不由自主裹緊大衣。
孫嘉遇正靠在車門邊抽菸,見我走近才扔下菸頭,露出一口白牙笑道:“還行,挺麻利的。”
我依然爲糊里糊塗失去的初吻耿耿於懷,努力板緊臉,冷冷地問他:“你要給我看什麼?”
我冷淡的態度,他彷彿置若罔聞,極其戲劇化拉開車後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親愛的公主殿下,請看……”
兩顆白生生綠瑩瑩的大白菜,靜悄悄地躺在後座上,散發出誘惑的光澤。
“天哪……”我故作矜持的姿態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驚喜地問:“你……你怎麼搞到的?”
他的脣貼近了,在我臉頰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