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_分節閱讀_4

瑩,那顆藍色的淚滴似乎搖搖欲墜。

也許是紅酒喝多了,或者是面具戴久了,我覺得頭暈胸悶,悄悄溜出客廳,沿着走廊一路走過去,發現盡頭有間書房,門半開着,裡面黑漆漆的,只亮着一盞幽暗的壁燈。

我伸頭看看,好像沒有人,於是躡手躡腳進去,想坐椅子上喘口氣,一扭頭,卻意外地看到一架鋼琴,琴身上“Blüthner”的標誌引人注目。這就是“布呂特納”,被衆多鋼琴家交口稱頌的鋼琴牌子,我見過無數次,但從來沒有親手觸摸過它的琴鍵。

這個誘惑對我實在太大了,我猶豫半天,終於上前掀起琴蓋,試試音,緩緩奏出熟悉的旋律,“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It seems the natural thing to do,Tonight no one's gonna find us ,We'll leave the world behind us…”

一直喜歡這首歌,我跟着哼出聲,“Tonight our spirits will be climbing,To a sky filled up with diamonds,When I make love to you, 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

黑暗中有聲音輕笑着問:“When I make love to you,誰是那個幸運的人?”

我渾身一震,心臟彷彿跳漏半拍,琴聲曳然而止。我認得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在夢中一次次出現,把我帶離鮮血淋漓的噩夢。

“你究竟是誰?”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抖。

暗影裡打火機嚓地一亮,有人從沙發上坐起來,“告訴你名字,你又能記多久?”他深深吸口煙,“這歌真老,多少年沒聽過了。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是十年前,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看不清他的臉,傻坐着聽他說話,心底有種奇異的感覺,如被催眠。

他走過來向我俯下身,彼此的氣息咫尺可聞,那是一種鞣製的皮革與菸草的混合味道,令人魅惑。他的手指滑過琴鍵,一片雜亂的叮咚聲。

“寶貝兒,再來一遍吧。”他說。

我坐着不動。

“你是誰?”他亦低聲問我,手心輕輕覆蓋在我的手背上,溫熱的呼吸撲在我耳後最敏感的地方,混雜着淡淡的酒精味道,一陣顫慄漣漪一樣擴散,我全身都軟了下來。

耳邊突然輕不可辨的啪嗒一響,頂燈大亮,瞬間的目眩之後,我愣住了。兩張臉距離只有三十公分,對面那張臉上分明是一種白日見鬼的神情,我相信自己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這樣近距離的對視,十幾天前曾在海濱林蔭道上演過一次。眼前這人,就是那個跑車上載着豔女的中國男人。

我轉過眼光,彭維維正站在門口,手指仍舊按在開關上,嘴巴張成一個O型。

那人直起身,吊兒郎當地對我笑笑,“原來是你。”

我看着維維,她攔在門口,大眼睛眯起來,冷笑連連,“孫嘉遇,你胃口是不是忒好了?葷素不忌,也不怕吃多了撐死。”

嘿,孫,嘉,遇!所有的記憶碎片拼在一處,我低下頭,心裡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處。

世界真是小,無巧不成書。

第二章

我曾經沉默地、毫無希望地愛過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願上帝賜給你的也像我一樣堅貞如鐵。

--------普希金《我曾經愛過你》

萬聖節當晚,維維沒有再和我說一句話,徑自喝得爛醉,幾乎人事不省。我們返家的時候,已是凌晨四點。

孫嘉遇幫我把維維抱進臥室,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出來,坐在客廳沙發上。

我取溼毛巾給維維抹淨手臉,又去廚房做了咖啡提神,也遞給他一杯,不滿地問:“你們到底怎麼一回事兒呀?怎麼鬧成這樣?”

孫嘉遇捧着臉不出聲,過半晌擡起頭,眼神充滿困惑,“她鬧着要和我分手,我說那就分吧,誰知道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齣啊?”

我楞了楞,想起剛纔替維維擦手,手指光溜溜的,的確沒有看見那枚三色戒指。克羅迪婭,我這才明白維維說那番話是什麼意思,不由嘆口氣,心說這都不理解,她就是衝着你孫嘉遇也在那裡纔去參加舞會的。

孫嘉遇跟着嘆口氣,“維維喝醉了會胡鬧,你要辛苦了。”

“她喝成這樣你不心疼?”

“我比較心疼你。”他翹起一邊嘴角看着我笑,調笑的意味極濃。

他笑起來真是好看,牙齒雪白,五官標緻,眉眼的輪廓象極了高加索人,卻有着當地人比不了的細膩。所以明知道他在佔我便宜,一邊面孔還是不爭氣地熱辣辣發麻。

“那什麼,上回在七公里市場……那件事兒,謝謝你。”我強作鎮靜。

“承蒙不棄您還記得我,真讓人感動。”他利索地乾掉一杯咖啡,“我把你交給警察的時候,你可是一句話都不會說,死死抱着我不肯撒手,只會流眼淚。”

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臉迅速地紅了,簡直不敢看他。那段時間的記憶,對我來說一直是個殘片,就像人喝醉了酒,事後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做過些什麼。

我囁嚅着岔開話題,“還有簽證,你幫我一個大忙,也沒機會當面說謝。”

“這話我愛聽。”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打算怎麼謝我?”

我接不上話。這人順竿爬的水平倒不壞,想起維維說她只要他對她真心,想起那個細腰長腿極盡妖豔的當地女孩兒,我沉下臉。

“記着啊,你欠我一頓飯,我保留隨時追債的權利。” 他很識相,抓起大衣開門走了。

天快亮的時候,彭維維醒了,在牀上反覆輾轉,痛苦不堪地嘔吐呻吟,我跑進跑出地服侍着,爲她擦臉抹手,換牀單拖地板,累得腰痠背痛。

她睜開眼睛,彷彿不認識我,沙啞着聲音說:“你去睡,我沒事兒。”

“維維,我不認得他,昨晚是個誤會,真的。”我急急地解釋。

“算了,不關你的事兒,是我自己犯賤,對不起。”她疲倦地微笑,化妝完全糊掉,一大半眼影洇在下眼瞼上,另一半全抹在雪白的枕套上。

那張臉依然漂亮,美麗的眼睛裡卻帶着煞氣。我不敢胡亂說話,只能顧左右而言它,“起來洗個澡,吃點兒東西再睡吧。”

她躺着沒動,眼圈烏青,象大病過一場。“你知道嗎?”她笑得似乎很歡暢, “我以爲他是路易斯,沒想到他是萊斯塔特。”

我一下笑出聲,“你個白癡,真以爲自己是克羅迪婭?”

“趙玫,你可千萬別碰他,那不是人,是個混蛋,簡直人儘可妻。”

我唯唯諾諾着答應,她打了個呵欠,終於又沉沉睡去。

上午有兩節語言課,我不想錯過。窗外曙光初露,補覺是不可能了。此刻倒下,不到中午十二點甭想起牀,我索性換上跑鞋出去晨練。

一路穿過半圓廣場和著名的“波將金”臺階,沿着海濱大道一路跑下去, 對面有跑步的人經過,目光在我臉上長時間地駐留。我沒有在意,衝他笑了笑,兩人擦肩而過。

落葉在腳下刷刷作響,早晨的空氣寒冷卻清冽而純淨,彌散着海洋的氣息。身後有腳步聲追了上來,我回頭,清冷的空氣裡看到一臉和煦的笑容,猶如春日午後的陽光。

“早安。”他用英語說,“我是安德烈. 弗拉迪米諾維奇,還記得我嗎?”

我仔細辨認片刻,差點失聲叫出來:“小蜜蜂……”

真的是他,不過今日完全便裝,笑容溫柔,完全沒有警察局裡故作冷酷的模樣。

安德烈,奧德薩市警察局刑事犯罪科的警員,今年二十五歲,畢業於奧德薩國立大學。這是他的自我介紹。

此次邂逅之後,他像是對我發生了濃厚興趣,每天清晨都會在“波將金”石階的盡頭等我一起鍛鍊,逼得我天天按時起牀和他會合。混得熟了,有時候下了課,也會和他一起去快餐店吃頓飯。

我大概是有嚴重的“制服誘惑”情結,曾經因爲對德國軍服的崇拜,被人在網上狂砸過板兒磚。而安德烈平時乾淨得象個學生,穿起警服就帥得難以形容,深邃的藍眼睛在帽檐下帶點冷冷的神情,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警察。

不過比起中國人的伶俐,安德烈和大部分東歐的同齡人一樣,有點沒心沒肺的純樸,思維總是直來直去,好象腦子裡缺根弦。

他開着一輛二手“拉達”,前蘇聯的著名國產品牌車,四四方方一個殼,烏里八塗的顏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雖然他並不承認這是輛破車,可北京街頭曾經一塊二一公里的破夏利,都比他的車整齊。

他爲此嚴重抗議:“拉達也曾是世界十大汽車品牌之一。”

我不跟他爭辯,只是問他,“聽說你們做警察的,黑錢收得很厲害,黑社會都黑不過你們,你怎麼窘成這樣?”

安德烈的臉慢慢漲紅了,無意中提高了聲音,“玫,我希望你向我道歉,我不知道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但我從沒有起過任何瀆職的念頭,我很驕傲我是個警察。”

“對不起,”我沒想到他這麼敏感,連忙認錯,“我言重了。”

“你應該道歉,玫,你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我喜歡你,可是你不能誤解我。”他說得很認真。

安德烈真是個英俊的男孩兒,連生氣的時候都讓人心折,我把手插在褲兜裡,看着他笑,“安德烈,你真象個孩子。中國有句老話,叫做近墨者黑,總有一天,你會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望着我,“也許你說得對,警局已經三個月沒有發薪了,人總要活下去。”

他說的是實情。一個警察的起薪,通常只有四百格里夫納(烏克蘭貨幣),不到八十美金。

二零零二年的烏克蘭,經濟已經開始復甦,但平均收入仍低於國內,物價卻比國內高出一倍有餘。進入天寒地凍的冬季,蔬菜瓜果更是貴得讓人乍舌,西紅柿每公斤接近八個美金,黃瓜則超過十二個美金。我每月有二百多美金的生活費,也只能偶爾打打牙祭,而當地人的餐桌上,僅有土豆、洋蔥和胡蘿蔔,吃到人反胃。

我聳聳肩,學着瓦西里的口氣說:“算了,安德烈同志,麪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跟我走,我請你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看得出是真正高興。我走過去接受他的擁抱,然後把手臂穿進他的臂彎。

來烏克蘭四個月,對斯拉夫民族表示親熱的方式,我從最初的惶恐已經逐漸適應,但和男性實施起來還是不大自然。不過在安德烈面前,我總是控制不住地言行輕佻,也許是他太實在,很容易就讓人消除戒心。

酒館裡人聲嘈雜,擠滿了口沫飛濺的當地居民。安德烈護着我穿過櫃檯前的人羣,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裡坐下。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說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英文中夾着俄文單詞,我默默聽着。

其實社會的變革,也就兩種方式,要麼像鈍刀子拉肉似的和平演變,要麼是手起刀落的政治劇變。反正承受家國劫難的,永遠是底層的普通百姓。

和大多數前蘇聯人一樣,他們無限懷念蘇維埃解體前的生活水平,那時的盧布,曾是世界上最值錢的貨幣之一,而如今的俄羅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兌換到四百盧布。

安德烈的家庭背景,和我很象。父母都是烏克蘭最大造船廠的工程師,五十年代在中國工作過,所以安德烈也能說幾句蹩腳的中文。他們家在蘇聯解體前,曾屬於生活優裕的中上階層,九一年之後則物事全非。

安德烈自己在大學修的是西方文學史,畢業後卻設法加入了警局,因爲警察至少職業穩定,又比一般的公務員多些保障。

“安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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