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根臺看着豹皮上的瑪蒂法,昏迷中還是那麼美,輕柔的面色掀在一邊,潮紅的面容彷彿要滴出血來,顯得異常妖豔。瑪蒂法已經發起了高燒,海春用溼巾敷在她頭上給她降溫。
他心如刀絞,悲不自禁,這個美麗的生命正在離他而去。不能再等了,天色要黑了,只有找到積雪草,纔有可能解她的毒。
他的頭昏沉沉的,希望已經很渺茫了,他必須要做最後一搏。這是他有生以來最兇險的戰爭,他輸不起。他輕輕抱起瑪蒂法,大踏步走出大帳,西邊的天空,夕陽像血一樣鮮紅。
巴根臺解開天馬的馬絆子,抱着瑪蒂法跳上馬背,海春、黃凱等追上來問:“諾顏,你去哪裡?”巴根臺沒有力氣回答,一催戰馬向黑山方向奔去。他知道山腳下有一大片廣闊的溼地,是適合積雪草生產的地方。長生天啊,給我勇氣吧,給我運氣。
他趕到黑山溼地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點起手臂粗的牛油火把,一寸一寸的搜尋積雪草。這裡是十分可怕的地方,表面上看起來毫無異狀的草甸子,一腳踩下去也許就是無邊的泥沼,亙古以來,這裡如洪荒猛獸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牧人和牲畜。沒有一個人敢在漆黑的夜晚來到這一地區。現在,巴根臺來了,把生死交給了長生天。
20年以前,他的母親也曾經高舉着火把跋涉在漆黑的夜裡,試圖挽救兒子的生命。他現在懂得了額吉的心,爲了所愛的人,自己的生命不算什麼。當死亡一定會來的時候,同死也是一種選擇。
巴根臺把瑪蒂法橫放在馬鞍上,一手高舉着火把,一手牽着馬繮,追尋着虛無縹緲的希望。海春、黃凱、常海和格根哈斯都追着黑暗中的火光趕了過來,巴根臺遠遠的聽到馬蹄聲,大聲吼叫:“誰都不許向前一步!這是命令!”
人馬在齊膝的泥淖中前行,全身都是冰冷的泥。巴根臺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反覆試探。他一步一步走向沼澤深處,那裡有猙獰的天神,等待埋葬脆弱的生靈。漆黑的荒原上,狼嗥陣陣,夜梟在不知名的地方鳴叫。
終於,巴根臺看到了一叢有小圓葉子的草,那就是巴根臺冒死尋找的積雪草啊,是解狼毒的良藥。巴根臺走了一步,前腳虛浮,那是一個大泥潭,走過去一定會被淹沒。巴根臺把火把插在地上,解下腰上的老虎抓,飛爪勾到了草,卻咬不住,怎麼也拉不過來。
只能冒險了,巴根臺接下精鋼鈑金胸甲,鋪在泥淖上,整個身體儘量平鋪在鐵甲上,一寸一寸的向那株草爬過去,如同在小舟上滑行。一直爬了4、5丈,終於抓住了那株草,連根採了下來。等到爬出危險地帶的時候,冷汗把內衣都溼透了。
巴根臺找到一塊半乾的地方,把羊毛行軍毯鋪在地下,把瑪蒂法抱下來放到毯子上。他把珍貴的積雪草嚼碎,就着行軍壺裡的馬奶給瑪蒂法灌下去。然後解開皮袍,把瑪蒂法抱在懷裡,用體溫給她取暖。
一片烏雲遮住了明月,他擡頭看繁星滿天,心慢慢平靜下來。人力能做的,他已經做到了,剩下的只能交給萬能的長生天。他不再害怕,不再悲傷,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面對死亡,或者倖存。如果天命一定要讓瑪蒂法和他生死兩隔,他無力反抗。
夜半時分,瑪蒂法終於醒了。火把已經熄滅,在無邊的黑暗裡,瑪蒂法緊緊的摟着巴根臺,兩人一句話都不說,就這麼依偎着等待天明。在這寒冷的泥沼裡,二人卻感到無比的寧靜和幸福,希望太陽永遠不要升起,希望喧囂的白天永遠也不要打擾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10幾年前,在另一個大雨的泥沼裡,他們也曾經有過這樣片刻的寧靜。那時候他們真年輕啊,年輕到不知道恐懼爲何物。當然,他們也不懂得有的時候失去什麼,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黎明前,瑪蒂法垂着頭睡着了,栗色的頭髮蓋着臉。巴根臺輕輕的把她的頭髮攏到腦後,讓她呼吸順暢一些。
終於,巴根臺感到一絲光芒出現在東方,漫漫長夜卻讓他覺得那麼短暫。天越來越亮,東方一片火紅,太陽從山頭一下子跳出來,草原光明萬丈。金色的光照在瑪蒂法的臉上,她醒了,卻睜着眼睛一動不動。
瑪蒂法注視着朝陽,輕輕的哼唱起來:
向西去 有風和沙的地方
向西去 落日染紅的地方
追尋着 一個遙遠而真切的夢
從深邃的夢中甦醒
因爲遠處有聲音在呼喚
傾聽那海潮般的旋律
巴根臺靜靜的聽着,直到瑪蒂法的香脣吻到他的嘴上。。。。。。。。。
天光大亮,溫暖的陽光把身上的寒氣驅散。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海春等人的呼喚,一聲聲帶着哭腔。瑪蒂法看着滿頭滿臉泥濘的巴根臺,卻咯咯笑了起來,其實她自己身上也粘着泥漿。巴根臺也笑了起來,他大吼一聲:“我們安全!瑪蒂法豁阿醒了!你們原地待命!”粗獷的聲音在寂靜的草原上遠遠飄蕩。
痛苦和幸福終將過去,新的一天來臨了。瑪蒂法還很虛弱,但是燒退了,臉上詭異的潮紅也已經淡去。巴根臺喂她喝了一口馬奶,然後把她抱上天馬,自己把已經滿是泥漿的軍毯一把火燒掉。泥沼又恢復了它本來的面目,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巴根臺轉過身,牽着天馬,小心翼翼的走出溼地,直到看見遠處的海春和侍衛。這驚心動魄的一晚對於他們,是焦急痛苦的,但是對於巴根臺和瑪蒂法卻有如浴火重生。
海春等急急的奔過來,巴根臺遠遠的說道:“沒有大礙了,就是身子還虛弱,需要靜養。”
海春淚光瑩瑩,說道:“大哥,你嚇死我了,這麼黑的沼澤地,你有幾條命啊!”
巴根臺笑道:“當時情況危急,不到這裡哪裡能找到救命的積雪草。好在終於都熬過去了,咱們回家!”說罷呼哨一聲,飛奔而去。
衆人在浮橋渡口追上了託婭一行,浩浩蕩蕩的轉場大軍正在特種部隊指揮下快速過河,雖然情況緊急,卻有條不紊。那日鬆安排巴根臺的部衆趕着羊馬先過河,託婭擔心巴根臺的安全,帶着鄂思麥裡、薩禿和幾個親衛等在橋頭,正翹首等待。
巴根臺等打馬而來,託婭急步迎上來,老遠就喊道:“巴根臺諾顏,你們可來了,瑪蒂法豁阿怎麼樣了?”
巴根臺跳下馬,簡單的跟託婭說了一下昨晚的情況。看到兀良哈臺正快步走過來,就吩咐託婭等護送瑪蒂法趕緊過河,好好休養,然後撇下他們向兀良哈臺走去。
兀良哈臺走到近前,立正敬禮報到,巴根臺問道:“大斡爾朵過河了麼?”
兀良哈臺答道:“還沒有。我們已經向大諾顏稟報了這裡的情況,大諾顏堅持親自斷後,現在離這裡大約還有20裡遠。”
巴根臺看水位離橋面只有1尺多了,不由得勃然大怒,罵道:“混賬!情況如此危急,你們竟敢讓大諾顏斷後,致他性命於不顧,你們有幾個腦袋?!你立即點火升空,親自去接大諾顏和夫人、阿里不哥殿下和幾位大必闍赤過河。就說我安排一下渡口這裡的事情,就接替他斷後,讓他放心,不能耽擱了!”
兀良哈臺爲難的說道:“如果大諾顏堅持不過河呢?”
巴根臺喝道:“就算是綁,也要讓大諾顏上艇!去吧!越快越好!”
兀良哈臺答應一聲,飛奔而去組織飛艇了。這時那日鬆也走了過來,口中說道:“安達,瑪蒂法豁阿沒事就好,不然說不清楚,黃金家族又會起紛爭啊,這對蒙古不是好事情。”
巴根臺搖頭說道:“現在顧不上這些了,先緊着眼前吧,蒙哥殿下他們情況怎麼樣了?”
那日鬆說道:“特倫敖都在蒙哥殿下身邊,我安排努桑哈保護忽必烈和旭烈兀殿下,現在已經離河岸30裡外了,安全問題你放心吧。”
巴根臺滿意的點點頭,說道:“不要讓那些愚蠢的阿勒赤們帶路了,還是我們的人作爲大軍前鋒爲好。”
那日鬆答道:“我已經安排也速兀格爲大軍前鋒。”
巴根臺說道:“好,我現在去接替大諾顏爲大軍殿後,你就釘在這裡保護渡口。如果情況危急,你就先過河,不要等我。”
那日鬆虎着臉,一聲不吭。巴根臺笑着輕輕的錘了那日鬆寬厚的胸膛一拳,然後緊緊擁抱。兩安達刀山火海什麼沒有經歷過,誰該做什麼心裡都有數,根本就用不着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