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一場豪雨過後,天地顯得煥然一新,處處透着清新的意味。神農架自然保護區內的天氣素來便是這般變化無常,剛剛還是傾盆大雨,這會卻已經雲收雨息,東方的天邊露出一線淡金色。
茂密的植物枝葉上滾動着大顆大顆的雨水,晶瑩透亮。
大量的雨水彙集到地面上,將泥濘的山路沖刷成一道一道的小溝。小溝內的泥水歡快的奔騰着,朝着地勢低落的位置流去,雖然只是小股小股的水流,卻如千軍萬馬般極有氣勢的一口氣奔入山腳下的小河中。
平時最淺處才堪堪過膝的河水,今天卻已最少漲至了齊腰的深度。連河水原本只能繞着經過的那幾塊大石,今天也已大半浸入水中,只剩下最高位的頂部還隱約露在水面。
小河的中心,有一塊小小綠洲,面積不大,最多半個曬穀場大小,因爲地勢較高,河水無論如何咆哮也淹不到那個位置。小小綠洲在河水常年累月的沖刷之下,土沃水足,芳草如茵,好似一塊小小的寶地。
河岸之上,一位年紀約莫十六七歲的山區少年,趕着一羣牛兒來到了岸邊。這些牛兒個個膘肥體壯,最壯的是頭黑青色的大水牛,悠然自得的晃着大頭,嚼巴着腳下的綠草。
站在大青牛身旁的這少年赤着上身,光着腳丫,只穿着一條前後綴滿補釘的藍布褲子,且將褲管卷至膝間。
望着奔騰的流水,少年咧嘴一笑,手中的趕牛鞭打了個響花。少年身旁的大青牛擡起頭,嘴裡還嚼着幾根青草,蹄下卻已不緊不慢的朝河水中踱去。
轉眼間河水便已沒過了大青牛的肚皮,另外三頭水牛也緊隨其後,乖乖的排成一隊,踱下河去。不一會兒,四頭水牛已經成功的完成了搶灘登陸,成功抵達河中間的那塊小小綠洲。
左岸之上另有三頭黃牛,略顯焦燥的擺了擺牛尾,想必它們對那綠洲之上的嫩草也是十分垂涎的,無奈黃牛天生不識水性,只能看着水牛們捷足先登,大快朵頤了。
少年將趕牛鞭朝後腰一捌,笑嘻嘻的蹲身至其中一頭黃牛的腹下,略一使力,竟然將這頭數百斤重的黃牛給扛了起來。牛兒彷彿習慣了這等待遇,一動不動,任憑着這少年扛着自己朝河水中走去。
河水很快便淹沒了少年的小腿,少年的步履出奇的穩健,定了定神,朝着水中隱隱冒頭出來的大石塊跳了過去。
水中的石塊溼滑無比,但是明顯這少年已不是第一次做這種舉動了,他的落點非常到位,雙腳穩穩的站在了石塊的中心,身子不過微微晃了晃,接着又將目光瞄向了下一塊露出水面的大石。
連跳四塊大石,終於將第一頭大黃牛成功的送達了小綠洲之上。空着雙手的少年以明顯比剛纔快上數倍的速度跳回岸邊,又扛起了第二頭黃牛。
少年正欲扛着黃牛跳入水中,肩上的大黃牛忽然發了瘋似的掙扎起來,緊接着,綠洲之上的三頭水牛打着響鼻,牛眼泛紅怒氣衝衝的圍在原地開始打轉。
少年口中輕咦了一聲,低頭彎腰,放下肩上的大黃,目光掃過河面,立刻注意到了河灘之上飄浮着的那根東西。
這東西猛一眼看過去,就像根粗大的爛木頭浮在水面之上,毫不起眼。但是細細看過去,黑綠色的泥漿之下,分明覆蓋着鱗片的閃光。
少年冷哼一聲,心想居然還有不長眼的生物跑到老子的領地來撒野,難道不知道這片河灘是姓木的嗎?在這少年心中,人和野獸根本沒有太大區別,只要是闖入自己領地的傢伙,那就無須對它客氣!
少年後退了幾步,發力助跑,然後一躍至了河灘上空,腳下的落腳處正是那根爛木頭。一腳踏下,兩者接觸的剎那,水面突然抖動了起來。
天!原來水面之下潛伏着的居然是一條龐然大物,它露出水面的只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這是一條足足有十米長的巨蟒,也只有在神農架這種原生態的叢林地帶才能保存如此形態的物種。
巨蟒的攻擊方式很直接,粗大的身軀在被少年踏中的瞬間,猛然緊繃,其產生的反彈力足已將少年的身子彈射至空中,接下來它就只等着張開大嘴,接住自空中落下來的美食了。
少年的身子在空中翻轉兩週半,正好臉孔朝下,一眼便望見了巨蟒在正下方水面上張開的血盆大口。
好個身手敏捷的少年,在半空中扭腰斜身,藉着落勢,衝着那張腥臭的大嘴狠狠一腳蹬了過去。面對巨蟒的吞食還能面不改色的一腳上去,且不論速度與反應,但是這份膽識也是世間少有。
這巨蟒本也是叢林中的一霸,一身銅皮鐵骨,橫行無忌,可今天卻遇上了更兇悍的山中霸王,蟒口內壁的肌肉鮮嫩敏感,被這人型的暴龍一腳踹中,痛得這條巨蟒通體顫了一顫,不過巨蟒素來貪食,竟忍住疼痛,大嘴一合,想要將這少年強吞下肚。
可憐蟒蛇無知,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生物都可以一氣吞下肚的,而面前的這位明顯就是其中之一,蛇吻吸至少年大腿處,還沒來得及合攏,這少年大喝一聲,雙臂扳住上下兩顆蛇牙,發力一扯,蛇口頓時被撐得老大。
好在蛇類的上下顎關節比較活動,這一下雖然難受卻並不致命。
巨蟒難受之極,將長長的身子倒捲了過來,頭尾相顧,想要將強敵絞殺在懷抱之中。
可惜這少年熟悉蛇性,早看穿了巨蟒的意圖,雙手按住蟒首,,雙腳用盡全力一蹬之下,居然凌空躍出了水面,穩穩的落在了一處才露出水面的大石之上。
巨大的蛇尾這才呼嘯而來,當然捲了個空。這少年的動作敏捷度之高,只怕是體操運動員也恐料有不及。
巨蟒的連串動作攪得水面翻騰一片卻毫無效果,站在大石上的少年立穩了腳跟,臉上露出一線不過如此的表情,習慣性的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朝着水中的巨蟒作了個勾小指的動作。
巨蟒昂着頭泡在水中,下顎有如被撕裂般的隱隱疼痛,冷冰冰的蛇目朝少年所在的方向狠狠盯了半晌,終於,這條巨蟒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晃晃腦袋,朝着下游自行遊去了。
這便是叢林中的法則,同爲強者,各自有各自的領域,互不侵犯是最好了,一旦過界,一場惡鬥在所難免。
巨蟒本就是種慵懶的生物,何況這裡也並不是它的地盤,只是路過罷了,既然奈何不了對方,不如早早退卻的好。
少年並不追擊,他當然知道,在水中自己還真奈何不了這條巨蟒,再說窮追猛打也不是他的風格,至少這條巨蟒已經認可了這裡是自己的勢力範圍,以後是不會再隨意進入了的。
這場爭鬥,權當是熱熱身而已,對於這少年來說,這不過是每日在山林之中時有發生的小插曲罷了。
又來回蹦了幾趟,直到將剩下的二頭黃牛全數送至了綠洲之上,少年這才心滿意足的甩甩胳膊,順手摺下一支狗尾草咬在口中,一搖三晃的朝山林深處去了。
這少年名叫木青山,今年剛滿十七歲,是神農架野人峰腳下木姓村落中的一員。
說起來他的身世倒也簡單,木青山是一名棄嬰,尚不足一歲時便被扔在樹林之中,被村裡的放牛老頭拾到,老牛倌無兒無女,孤苦伶仃了大半輩子,老來得子自然十分喜歡,拾到嬰兒的那個傍晚,恰巧雲霞滿天,青山如畫,於是這老牛倌生平第一次雅興大發,給這嬰兒取名叫木青山。
等木青山養到六七歲大小,老牛倌拿出積蓄,帶着木青山走了六十多裡的山路,來到山區邊緣的希望小學,也是希望這孩子能好好讀書識字,將來好出人頭地,誰料小小的木青山對老牛倌雖然孝順有加,可就是讀不進書,勉強認得幾個字之後,打死再也不願意去學校了。
終日廝混在山林之中才是他最大的樂趣,氣得老牛倌舉着煙鍋袋子一邊罵一邊嘆,這小子天生不是讀書的料。
時光匆匆,轉瞬紅顏,老牛倌終於抵不過歲月的摧襲,在木青山十五歲那年過世了,於是木青山再度成爲了孤家寡人,理所當然的成了村裡的小牛倌。
木青山成天往林子裡鑽,村裡人也不知他在搞些什麼,只當他是個人畜無害的野孩子,也就隨得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