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轄市下面的區,其實就類似普通行政區域的縣,區政府所在地就類似縣城,對石澗仁來說,光是這樣遊蕩就感觸頗深。
山裡的生活是簡單重複的,除了早起晨練下地幹活,就是讀書習字,而這所有一切都是在修行,貌似農家的生活方式背後卻從小就有精神層面的錘鍊,老頭子有的放矢的引導少年用精神世界看待生活,所以石澗仁從來不會覺得那樣的生活枯燥乏味,一草一木,一雲一雨都能帶來靜坐思考,促使少年從小養成了思索生命本源的習慣,這有點類似寺廟道觀裡修行的出家人,這樣的教育方式雖然和現實會脫節,但自我世界一定是豐滿的。
從小時候起,到縣城不過就是小心翼翼錘鍊心性的場所,如何避免小徒兒在光怪陸離的縣城迷失內心,心理失衡,老頭子肯定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所以石澗仁從小對這樣的縣城並不陌生。
沒有大城市那樣左右逢源的經濟發展點,沒有那麼多外來流動人口,這裡也許祖祖輩輩都是本地人,他們生活的選擇跟方式都延續了好多年,改變起來也很難。
但眼界開闊的好處就是,石澗仁這幾年不光看到過歐洲的市鎮風貌,也在沿海地區見證過那些翻天覆地的變化,可以說僅僅就是下山的這麼四五年間,他對區縣這個居於城市之末,鄉鎮之首的行政區設置有了顛覆性的認識。
可能這纔是構成泱泱大國的堅實基礎,光憑這點,石澗仁就覺得自己該來這樣掛職,以一個政務執行者的角度來審視這片土地,而不是混日子。
人生不過幾十年,抓緊時間體驗這些與衆不同的生活還來不及呢,哪有那麼多空閒時間消磨玩耍。
也許這就是有些人爲什麼一直在努力成功的原因,他們把人生看做一場探索之旅,而不是無聊空洞的磨難。
既然來都來了,何不積極點給自己找樂子呢?
石澗仁不光這麼看待人生,也是這樣看待當下一刻。
下午五點過,早就不知不覺消失了多半人的辦公樓裡,石澗仁才揹着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包出來,這是他攜帶的唯一行李,斜挎在灰黑色夾克肩頭,咋一看就跟普通業務員差不多,搭配黑色休閒褲和深咖啡色馬丁靴,褲腳這麼蓋住了過踝的靴子,露出來也就跟普通皮鞋差不多,只是多了點休閒味兒。
這種穿着方式是吳曉影建議的,演員出身的她太講究這種道具般的細節了,穿西裝高檔了不合羣,低檔了掉份,特別是領帶、皮帶扣等等點睛之處很容易被人掂量出來,所以翻領簡潔夾克是最標準的方式,動靜皆宜,看看電視新聞上那些領導人的穿着就能領會各種竅門,這樣走在縣城的街頭也輕易的就被融入其中。
區縣的繁華範圍雖然一般很狹小,但熱鬧程度卻也不會比大城市差,燈火通明的步行街上門庭若市,石澗仁穿行其間先買了倆肉夾饃,然後頗有些悠然自得的到處走走,最後還買了杯熱豆漿,雖然從包裝到店鋪裝潢都有點掉檔次,但各方面需求都有,包括最後看到頗有些燈紅酒綠的夜總會、娛樂城,名頭比大城市裡面還嚇人,動不動就環球、天宮的,那些坐着各種小汽車,擺出財大氣粗模樣抵達的當地老闆們,脖子上的裝飾品讓石澗仁想起倪星瀾好像給自己也買了根類似的金鍊子,放哪兒了都?
裝潢華麗的門口一排迎賓姑娘,穿得有點少,在這初春乍寒的時分,還是有點瑟瑟發抖的,但生活讓她們得帶着歡歌笑語迎上金鍊子去。
是當年不好好讀書改變命運欠下的債,還是貪圖享受不願腳踏實地的努力,又或者是從來都沒有得到過選擇的機會?
吃着肉夾饃的石澗仁喝口豆漿,遊蕩到下一個路口去了,如果說兩三年前他思考這些東西還有點鹹吃蘿蔔淡操心,現在似乎已經逐漸接近他應該思考這種問題了。
但改變不是一蹴而就的,這樣的社會倫理民生細節古今中外都是個複雜的課題,石澗仁的態度還是按照自己的節奏而行。
其實夜總會的附近還有不少穿着時髦的年輕男女聚集,小夥子居多,少數幾個女性都是矮胖中性風格打扮,肯定是不能跟夜總會門口站的那些比,或坐或站的霸佔了步行街的路牙子或者長椅,髮型穿着都是很新潮的,染髮的花樣都有點達到怪異的程度了,儘量扮着成熟的風範抽菸大聲笑罵,有點小公雞使勁展開羽毛模仿孔雀開屏的幼稚,從他們看着奢靡堂皇所在的渴求目光,就看得出閱歷青澀和囊中羞澀,躍躍欲試的不光是雄性荷爾蒙,還有種不擇手段的渴望。
幾乎就是同齡人的石澗仁帶着點憐憫從他們附近走過,居然還有幾個對他指指點點的,石澗仁稍微和他們有點目光接觸,就帶着挑釁的氣勢迴應,似乎稍微丟點火星子都能一擁而上的爆發打鬥,特別是石澗仁這種看起來穿着打扮都比較正統,經濟條件也還不錯的同齡人,不用說話就彷彿在嘲笑他們,他們的自尊早就被冷冰冰的社會現實洗刷成有點反應過度的自卑了。
腦袋和口袋的雙重空白讓這些的年輕人似乎對社會總有種憤怒而不滿,漂亮姑娘、豪車、美酒都被別人掠奪一般,所以他們纔是最容易被煽動激化的部分。
如果能給他們的腦子裡增加哪怕一點點正能量的東西,恐怕對這個社會都是有益的。
石澗仁有點哂笑,這不原本就是自己選擇韓劇的時候的想法麼,現在終於當上肩負精神文化傳播的電視臺副臺長了,最應該對口的職能部門,卻不能爲扭轉這種幾乎空白的精神層面做點什麼,是不是很好笑?
再走一段,腳下就離開了地磚鋪就的步行街,縣城繁華的程度也就到此爲止,光亮程度以直線下滑的態勢立刻變得有些灰暗,除了懶洋洋的路燈,街道兩旁大多都比較黯淡,纔不過晚上七八點,道路兩旁的商鋪門面就基本處於關閉狀態,也對,縣城嘛,沒有那麼多經濟消費需求,很難支撐大範圍的夜生活,石澗仁步行了快兩小時,基本上把這座區政府所在地三橫兩豎的街道走了個遍,光是看看住宅樓的亮燈程度,也能判斷出很多信息來。
最後掛職的第一天晚上,他找了家電視臺附近的小酒店住,這也是他比較清晰的感受,相比三年前和趙倩到縣級市搭救趙子夫,兩年來因爲出通告和沿海考察企業到處出差,再到去年春節後跟吳曉影一家人臨時住在某個縣城,這種私人開辦的小酒店小旅社如同雨後春筍辦冒出來,一年比一年多。
這究竟說明什麼?
這種外來流動人口少之又少的縣城,哪有那麼多外地人住店?
自己都搞酒店業的石澗仁,更有點搖頭。
對這個精神世界極度貧乏的社會,任重而道遠。
帶着這種有點深層次的思考,剛放下電腦包和新買的幾件換洗衣服,電話就響起來,柳清打過來的,十點整了,詢問下石澗仁的具體情況跟安排,順便也用幾句話把今天的工作彙報下;
好像是約好了的,放了電話沒一會兒是吳曉影的,問他要不要聽聽小丟丟的聲音,隔着電話也應該給孩子說幾句晚安之類的,有助於孩子心靈成長,石澗仁實在是沒法想起自己一兩歲的時候老頭子是怎麼澆灌徒弟的,只好按照電話裡的吩咐行事,但顯然他也很願意聽見電話那頭哇哇的聲音。
最後纔是耿海燕,在石澗仁幾乎都要入睡的時候打電話過來,有點疲憊說自己在什麼地方,剛剛搞定兩家店,詢問石澗仁這邊掛職的事情進展到什麼樣了。
石澗仁那些雄性夥伴們,一個都沒打電話來囉嗦,難道女性天然有種交流的習慣?
其實也新奇勞累了一天的石澗仁很快入睡。
他心裡已經基本有譜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