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忍不住的嘲笑。
如果說電腦特效製作的星空還能糊弄下以假亂真,那捧在孩子手心的螢火蟲就好像街頭劣質霓虹燈電量不足似的,縱然以石澗仁這種從未鑽研過特效的人來說,也覺得那就像是隨手戳在黑暗中的一個光斑,貼上去的感覺特別強烈。
這都敢號稱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大片特效?
現代觀衆不是石澗仁那種山裡剛出來什麼世面都沒見過的土包子,幾年前的《侏羅紀公園》開創了以假亂真的恐龍世界,接着《泰坦尼克號》這部迄今爲止的世界第一高票房詮釋了什麼叫電腦特效和實景拍攝的完美結合,現代社會的意義就是任何一個角落的人都有機會看到這樣高水平的東西,再跟眼前的破玩意兒做比較。
電影之所以特別動人,關鍵就在於這是一種必須坐在大銀幕前,聽大音箱一起震撼自己的視聽體驗,以前譚思遙就經常給石澗仁唸叨一句名言:“這世上還沒有哪個神仙、國王、宗教領袖有電影導演這樣的權力,能讓千百萬人在黑暗裡聽他講倆小時的故事。”
而眼前呢?
看得出來那位著名導演已經儘可能的在規避那些特效產生的負面效應了。
但顯然特效公司不靠譜,這個事情應該是他倒黴的拿着已經拍好的素材膠片到了香港以後才發現的,如果石澗仁跟劉傑在拍攝過程中就提醒提出這個問題所在,可能那位導演要麼撂挑子不幹,要麼非得另外找一家來做,但顯然等什麼時間都緊鑼密鼓排好了,外界宣傳又做得天翻地覆的時候,這位導演就算是面前是碗屎,也得把它吃下去。
於是就捯飭出來這樣一部堪稱奇葩的電影來。
首映式之後有人說給我五毛錢,也能做出比這更好的特效來,於是五毛特效這個詞就成了這部電影的代名詞。
但僅僅是特效糟糕也就罷了,原本打算看一出宮斗大戲的觀衆,突然看見天上出現了神佛的時候,整個觀影廳裡幾乎是下意識的譁聲一片!
太超越三觀了!
簡直是在刷新觀衆對電影這個行業可以胡說八道的認知!
那完全不尊重歷史款式的金光閃閃盔甲、力求語出驚人的臺詞、已經徹底混亂的音效和配曲,最要命的還是整個亂七八糟的怪力亂神劇情和人物設定幾近崩潰,很快就讓現場的觀衆失去了耐心,竟然就有人開始退場了,當然不多,因爲絕大部分人可能想留下來看看這部爛片的下限到底在哪裡。
沒錯,這已經肯定是部爛片了,原本帶有相當現實主義的古代傳說,完全應該被拍出歷史厚重感的題材,居然變成了一部面目全非的神仙鬧劇,反正那些大牌明星穿着一身稀奇古怪的金屬套裝專心認真又一本正經搞怪的時候,全場真是忍不住一陣又一陣的大笑!
這明明不是喜劇片啊,這種笑聲簡直就是在打臉。
石澗仁左邊的吳曉影都驚呆了,她可能覺得這就是石澗仁面臨的大坑,右手使勁抓住了石澗仁的手腕,就好像要把畢生功力傳給他支撐一樣,怕他完全承受不住這樣的慘烈打擊,纖細柔軟的手掌帶着微涼的溫度沒有什麼旖旎的曖昧,就是一點點勉力的支持。
其實石澗仁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靠在椅背上靜靜的看着銀幕上閃動的畫面。
如果說當初踏入影視圈的初衷,是因爲從江州出來的他還單純的覺得,或者說以爲影視業就是傳播文化、傳播道德跟希望的地方,現在他明白真不是。
哪怕這個行業官面上的說法是幹這個的,但從出現的那一天起就不是,雖然有少數人在竭力想這麼幹,但這個輕而易舉就能獲得成千上萬關注的行業最大的功能還是賺錢,一部電影能換取成千上萬過億的票房,一部電視劇能帶來無數的廣告價位,這個龐大的產業每個配件其實都是在爲賺錢運轉的,最多在立牌坊的時候,才扔幾個小錢出來粉飾門面。
再美好的東西,只要跟金錢掛上鉤,哪怕石澗仁不熟悉那句什麼百分之百的利益就能讓人鋌而走險,他也知道這潭水會變得無比渾濁,特別是現在好像突然一下,電影業開始大量涌入資金的時候,真以爲這些錢是來發展繁榮電影文化事業?真以爲這些錢是爲了拍出叫好叫座的電影?其實都不過是想賺錢罷了。
石澗仁就是要看看這隻想賺錢的資本進入電影業以後,會催生出什麼樣的畸形來。
有時候謀士的心態也蠻可怕的,就好比當初他和耿妹子窮得叮噹響,依舊可以靜靜的看着耿海燕把那些血汗錢拿去錯誤的運作,哪怕窮得一文不名了,只要能讓耿海燕切實體會到什麼是最重要的,那這些損失都是值得的。
又好像石澗仁從一開始就反感視頻聊天這樣搔首弄姿的玩意兒,卻可以想盡辦法的協助這個行業火熱起來,只爲更早的曝光這顆未來會變成毒瘤的濃瘡,早點引爆,總好過於讓更多人受害。
這種處世哲學在他面對傳銷、面對挑釁的時候,都如出一轍,習慣於先讓一步,看看對方究竟會扭曲發展到什麼樣,再做下一步打算。
現在也是這樣。
這是兩億元級別的電影,甚至這是幾百億上千億元產業的事情,石澗仁沒有去力挽狂瀾的資格跟能力,那就索性看看這種事情會糟糕到什麼地步,而不是試圖去打補丁。
他也很想看看投資方面對這種局面是什麼反應。
原本石澗仁以爲文先生是沒興趣到現場來看首映式的,就像自己本來也有機會在少數高層內部先看看內審樣片的,他決定還是把這種第一次的感受放到觀衆中來,跟其他人一起體會,沒想到現在居然有機會看到投資方的第一手反應。
平靜靠在椅背上的石澗仁花了一半的精力在觀察旁邊的文先生,和跟他一起的那幾人。
嗤笑,和其他觀衆如出一轍的嗤笑。
當觀衆覺得轟然大譁的時候,這幾人也在笑罵:“這特麼都拍的什麼玩意兒!”
就好像幹了件什麼微不足道的惡作劇一般,文先生有一次還大笑着拍石澗仁的肩膀:“臥槽!你去劇組看過沒,這幫王八蛋都在幹嘛?”絕對不是質問的口氣,嘲笑或者諷刺的味道都沒那麼重,就是平京人很熟絡的那種口頭禪,感覺不熟還不會這麼說呢。
石澗仁不抖機靈,但也不爭辯,就笑笑,然後繼續靜靜的看,好幾次吳曉影都怕他年輕氣盛跳起來,芊芊玉指有點發抖的悄悄拉住了石澗仁肘彎,其實這孫子啥反應都沒有。
他又不會爲這種事情憤怒的,那又沒什麼意義,況且憤怒誰呢?
旁邊這幾個不把電影當回事兒的人?
石澗仁覺得自己都沒把電影當回事兒,他都能把這當成工具,別人自然也能當玩物。
所以一直到電影在一片亂七八糟中結尾亮燈,整個觀影廳全都是一片嬉笑和搖頭的議論紛紛中,石澗仁跟其他人一樣站起來,但沒有表情的看着下面,你說他發呆吧,身體好像又沒那麼僵硬,吳曉影偷偷的拉他,因爲文先生這時候正笑着跟同伴起身,轉頭輕鬆得根本不像投資失敗:“阿仁感覺怎麼樣?”
石澗仁自嘲:“今晚準備緊急開會,全院線票房服務器得重啓一下……”
那邊幾人愣了愣然後一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