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萬乾三十多歲的生命歷程中,還沒誰能這樣毫不留情的對着他說話。
哪怕在全國富豪榜還排不上號,家境優厚的起點一路走來還是很順的,工作上的忠言逆耳估計都很少,他的父親恐怕都很少用這種直言不諱的方式批評他,況且這種慈善行爲還是他父親一手教導帶領的。
這幾乎是對他的情緒挑戰。
涵養和社會經歷保證了萬乾不會暴跳如雷,但呼吸明顯有點加重,從醫學上來說也是能說得通的,外貌掩飾得再好,實際上的心理變化還是會引起呼吸系統的血流量加大,導致呼吸道充血壓迫氣流,呼吸聲聽起來就比較清晰了。
石澗仁沒有跟萬乾對視。
如果說剛下山的那幾年他還經常用對視去觀察對方的情緒,閱讀對方的面部反應,現在石澗仁經常都在要求自己不要看,用其他感知方式來了解對方的情緒。
而且更重要的是,現在所能交流的層面,不光是石澗仁在觀察別人,他覺得自己的目光往往也會成爲別人觀察的目標,如果用自己的目光去引導指引了對方,有放水之嫌。
所以這次萬乾在一個幾乎沒人能看見他面部表情的時刻,不知道有什麼樣的眼神跟表情變化。
還是那句話,人生無時不刻都在選擇。
拂袖而去或者反脣相譏是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做法,這對於講究城府的成功人士來說那太不成熟了,如果心中不爽或者嗤之以鼻,最常見的做法就是若無其事的話題岔開去,這種情況在類似蔣道才和別人身上都出現過,等同於淡淡的迴應這事兒就不用談了,咱們談不攏,石澗仁往往也就再不說了。
大概停頓了兩三秒,萬乾的情緒控制不錯,再開口已經聽不到什麼波動:“那麼仁總覺得應該怎麼做呢?”
不迴避的態度讓石澗仁笑着擡起頭來,那頗有些春風拂面的眼神表情讓萬乾也一下就笑了,好像剛纔那點情緒煙消雲散一般,自己都覺得有點奇怪,再補充:“假定還是十來萬的投入,怎麼才叫做負責呢?”
石澗仁迴應:“如果要分析思索我剛纔列舉的那些貧困的可能性,隨便哪裡都可以洋洋灑灑的寫一大片,但落到實處還得是有心,哪怕你是做金融投資的,恐怕還是能認同錢不是萬能的,人的思維纔是關鍵,具體到剛纔你說這十來萬的投入,怎麼才叫負責,我可以隨口提個小思路,如果是我來做單業務,我會拿這十來萬給他們開兩三個店鋪,小食店或者小賣部都可以,根據當地具體情況能產生經營效果的那種,賺的錢歸他們,但下一年來誰的經營狀況好,我就會調整投資比例給他,其他的會相應減少些,並鼓勵他們開分店和僱用更多的當地人。”
萬乾瞬間就明白了:“靠,你還真把這當成做項目了!”這時候他已經徹底放鬆,沒有半點牴觸情緒。
石澗仁笑:“結構性的貧困不可能只靠個人努力就能擺脫,外來者的直接捐助或許可以解決燃眉之急,多幾條褲子穿,但更可能帶來反效果,中國曆年來都是通過政府力量作爲核心,這是個必須有的根本基礎,但單純的自上而下效果也不一定好,這個國家太大了,這時候民間力量,尤其是專業組織的作用就不可或缺,這不是簡單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而是這個漁到底怎麼樣才能讓他們收穫,對我來說,這是個很有興趣思考的事情,設計引導他們循着人性本能的方向去改變,這種成就感比單純的同情心滿足要強得多。”
萬乾靠回椅背上:“所以你才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做公益慈善上?”
石澗仁搖頭:“我說了那是興趣,我的工作只是協助各位,譬如你能投資好時代座標,也許還能跟影視公司上市產生更大效益,這都是你的商業才華,而同時你也有在意自己的社會責任,無論是新知協的工作還是慈善事業,我只是儘量幫你能把事情做得更妥帖點,好比這慈善事業不要好心辦壞事,你能接受我這種唐突的評價,那就是幸事。”
萬乾琢磨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看看,不遠處幾人都笑眯眯的看着他,這讓萬乾嘿了一聲跳起來:“好啊你們,都不聲不響的坐在那看笑話。”
吳曉影風姿卓卓的起身過來跟他握個手:“我以前就負責潤豐的慈善事業,思路跟你也差不多,改變或者扭轉都有個過程,但有心把事情變得更好的人,和只是想通過這種事情獲取利益的人是兩回事兒,以後多指教,海燕,我們一起去看看辦公室了,這辦公室裝修還是得有品位,別搞得像個鄉鎮企業家似的,回頭你那訂貨會都會大打折扣。”
跟着過來的耿海燕和紀若棠都笑着跟萬乾握下手走了,吳迪跟柳清也過來握握手,好像這纔是個認可加入的標誌,齊雪嬌最後:“萬先生,其實我們一般不相互吹捧,因爲一幫有着同樣理想跟價值觀的人聚在一起就很難得了,也許你接受的價值觀和接觸的事業環境有些差異,但這不妨礙我們能談得來,然後儘量一起把事情做好,順便幫些人,那就稱得上夥伴了。”
萬乾已經調整好情緒態度,喜笑顏開的挨個握手:“有所得,有所得,賈老闆跟他們接觸以後覺得有沒有思想境界都提高了很多?”
賈崇聖使勁點頭,一張臉漲得通紅:“是的是的!能找到這樣一羣夥伴,非常好!非常好……”
萬乾就本色出演了:“那晚上我請客!我知道一家絕味小龍蝦餐館,大家一定賞光。”這有點突破他請客的檔次,所以還連忙解釋:“很有名的,春節期間要定位子都很難!”
石澗仁恭請其他人品嚐:“我就在食堂吃個晚飯看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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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迪幫忙解釋:“仁總是這樣啦,沒那麼多時間放在交際應酬和吃飯上,我們一起,可以帶家人吧。”
萬乾連連點頭:“一起來一起來!過年人多才熱鬧!”
賈崇聖明顯想留下來跟石澗仁再聊聊的,但是被萬乾硬拉去了,不是所有人都有石澗仁那種拒絕的底氣。
但打電話過去通知,沒想到以紀若棠帶頭,得到消息的女性同胞們一個個的對小龍蝦真沒多大興趣,而且耿海燕還從買賣人的角度論證了這大冬天的哪來那麼多夏季出品的小龍蝦,一定是人工飼養的,加上柳清印象中江州的小龍蝦盡是從陰溝淤泥之類的地方釣起來的,女同志們想想都覺得瘮人,不去!
只就有齊雪嬌去作陪,她深深的看一眼坐在那的石澗仁,關上門出去了。
原本熱鬧的讀書會很快安靜下來,天色也迅速的籠罩了這裡,偌大的空間裡,只有桌上的檯燈打開,讓坐在裡面看書的石澗仁好像陷入到無盡的暗黑中,只有他周圍的桌面帶着暖黃色的光暈。
可能在別人覺得有點孤寂的時候,唯有他才能歡暢的沉浸在書本里,因爲這世上許多事,已經有許多人,早就做過思考,並且用書籍的形式展現出來,所以這樣閱讀別人的經歷,就好像在深度挖掘不同的人生,怎麼會不樂在其中呢。
結果這一看就到了肚子咕咕叫的時刻,石澗仁才驚覺哎呀怎麼沒人給自己送飯來,擡手一看錶都快九點了,撓撓頭猜測可能是酒店那邊以爲所有人都去聚餐了?收起書本跟自己的筆記,還有手機出門,回水廠去吃飯吧,那邊的食堂纔是真的365天24小時都有吃的。
只是關了桌面上的檯燈,整個讀書會漆黑一片,要不是窗戶外面隱約有些光影投進來,那就接近伸手不見五指了,石澗仁摸索着走到大門邊,剛要推門出去,那地彈簧門被推開了,先是重重的一下撞在他鼻子上,那酸爽!
疼得石澗仁哎喲一聲忍不住就蹲下去,然後外面急匆匆的身影完全剎不住車,就被蹲着的小布衣給絆倒,伴隨一聲嬌呼,石澗仁手忙腳亂的抱住了失去平衡的身體免得滾翻,觸手軟軟的還連忙往下滑了點攔腰。
就跟他從那短促單音節中辨認出對方是誰一樣,齊雪嬌自然也聽出來是他,然後黑黢黢的空間裡身體交錯緊貼在一起卻寂靜無聲。
如果那愈發急促的呼吸聲和清晰的加快心跳聲可以忽略不計的話。
石澗仁還艱難的翻了個身,把本來硌在腰上的姑娘理順了才變成單手扶着腰的樣子,感覺這種彷彿醞釀着什麼的寂靜心慌得緊,連忙開口,卻發現嗓子眼跟堵住了似的,發出的沙啞聲音自己都嚇一跳:“起……起來了!”
明顯感覺到手裡的腰結實有力,好像還停頓猶豫下,然後鬆弛開來才聽見齊雪嬌的話語帶點些許顫動:“我……呃……”就在石澗仁心慌她要說什麼,手上加力推姑娘起身的時候,齊雪嬌也自己落地起來了:“想你……可能沒吃飯,就把小龍蝦給你打包拎回來,將就吃點?”
果然一股濃烈的蒜香帶着熱氣好像就提到了石澗仁的面前。
哪怕沒燈,石澗仁還是感覺對面那雙似有似無的的眼睛像星辰那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