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師傅愁雲密佈的的臉,柳箐只有安慰他說:“師傅,您要心情放鬆一些,也許她們磨合一段時間會慢慢好起來的。”
“磨合?都一年了,難啊。家裡條件就這樣,人口多,住房小,經濟差,老弱病殘佔全了。我媽歧視農村人的意識已經深入骨髓,要想讓她改變對秀菊的看法,簡直比登天都難。你叫我有什麼辦法。說實話我現在都蠻後悔的,我害了秀菊,讓人家飽受歧視和責難,還委屈了幼小的孩子。我現在很矛盾,和秀菊分手吧,讓她們娘倆重回故鄉,孤兒寡母的會陷入絕境,生活越發艱難;不分手吧,留在這裡又受我媽的欺凌,心情難以暢快,度日如年。分還是不分,我很難取捨啊。”
師傅的話不無道理,柳箐也覺得這件事情確實是兩難的選擇。如果不分吧,讓秀菊改變自己,改變一些生活習慣,儘量往利於師傅媽媽的方面靠攏。但這又只會助長師傅媽媽跋扈的品性。期待師傅媽媽有所改變,主動彌合她們之間的關係,恐怕是天方夜譚的事情。如此一來,師傅家的事情似乎是一個死結了,恐難解開了。師傅全家,除了弱智的弟弟,幾乎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不愉悅的,不暢快的。
告別師傅,柳箐心裡一直思考着這件事情,想幫師傅找出一個好的辦法來。作爲一個未婚女孩,不諳家庭瑣事,不懂夫妻感情,要想爲師傅琢磨出好的辦法來,也是勉爲其難的。
這件事情幾乎無解,就這樣拖了下去。
有一天秀菊的哥哥來城裡看望她。看着消瘦的妹妹,傲慢的婆婆,哥哥似乎有所察覺,心裡感到不安。
在送哥哥走的時候,哥哥不放心地問她:“小菊,在婆家過得怎麼樣?”
秀菊一時沉默,後來竟自嗚咽起來。
“你哭什麼呀?過得不好嗎?”哥哥追問道。
秀菊仍是不停地哭。
“急死我了。有事說事,哭管什麼用呢。”
秀菊擦擦眼淚,哽咽地說:“哥,你帶我回去吧。我一天都不想呆了。”
哥哥始覺自己的感覺沒錯,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至於爲什麼,他得問問清楚。
“小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嗚嗚,不關佑傑的事,是他媽太欺負人了,處處爲難我,我怎麼做她都不會滿意,還嫌我不會生孩子了。嗚嗚。”
“不對吧,你不會生孩子,那珍珍是誰生的呀,真是豈有此理啊。”哥哥生氣地說道。
“佑傑左右爲難,對他媽是束手無策,整天也是長吁短嘆的。”
“要知道是這樣的家庭,哥哥也不會讓你嫁過來呀。當初不是都說好了的嗎?怎麼一結婚就生出這麼多事情來呢。這不是欺負人是什麼呢?我找他媽說去。”哥哥欲返回去。
秀菊一把攔住他,說道:“你別去了,你跟他媽這種人是說不清楚的。”
“那我找佑傑說說去。看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還像不像個男人。這樣吧,你先回去,我明天嗎去他單位會會他。”
“那你好好說啊,別爆着性子,千萬不要動手啊。”秀菊擔心地說道。
“至於嗎?我跟他動手。”
第二天上班不久,車間來電話,說是門房有人找朱佑傑,說是有急事,要朱佑傑趕緊過去。當時朱佑傑領紙品去了,不在機器旁邊。柳箐知道後,趕緊跑去找師傅,剛一出門,見師父推着紙品回來了。
“師傅,有人找您,在門房那邊等您呢。”柳箐說道。
“哦,誰呀?”
“沒說是誰,您過去就知道了。”
“好吧,那你看着機子,我過去一趟。”師傅說完,把紙品推到牆邊,然後急急地走了。
約莫半個小時後,師傅黑着臉回來了,然後一聲不吭,埋着頭不停地幹活。
柳箐覺得蹊蹺,這個人是誰啊,怎麼把師傅搞得這麼難受呢。趁師傅停下來的時候,柳箐關切地問道:“師傅,是誰來找您啊?”
“是你師孃的哥哥。”
“找您有事嗎?怎麼把您搞得不高興了呢?”
“還不是談家裡的事啊。哎,我也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她哥哥來問我說他妹妹過不下去了,要我說說原因。我跟他解釋了,完全是我媽的緣故,我也請他諒解,事情總會解決的。他後來就開始罵我了,說我沒用,自己的老婆都保護不了,還是個男人嗎?他問我還想不想跟他妹妹過,如果想就趕緊找房子單獨過,否則他就帶他妹妹走人。哎,你說,她哥哥是不是太......”師傅說不下去了。
“我說呢,怪不得您這麼不高興的。這事吧,是很難的。那您會按照她哥哥說得去做麼?”
“我也想單獨過啊。房子從哪裡來?就是有房子了,家裡那些人怎麼辦?我能分身嗎?”
“那師孃也是這個意見嗎?”
“你師孃跟我說起過,說是這樣下去,她就要離開我回去了。我以爲她說的是氣話,也沒在意,叫她忍忍以後會好的。昨天她哥哥來家裡看她,我想她一定是跟他哥說了,要不他哥不會這麼急來找我的。”師傅說道。
“師傅啊,師孃的哥哥是在將您的軍啊,逼着您表態呢。”
“這事吧,我得考慮一下,我也回了她哥哥,說過兩天答覆他。”說完,師傅又埋頭幹起活來,不再言語。
柳箐在一旁猜測,師傅還是捨不得秀菊,想留是肯定的,但留又沒有底氣,這事可把師傅愁壞了。柳箐真想爲師傅分擔點什麼,但又插不上手,畢竟這是師傅的家事,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柳箐只得望而卻步,只能祈盼師傅能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了。
過了兩天,師傅愁眉苦臉地緩緩地對柳箐說:“你知道嗎?她們還是走了。”
“啊?這麼快啊。奶奶沒有挽留她們嗎?您就這樣讓她們走了嗎?”柳箐驚訝地叫道。
“我也想通了,昨晚想了一宿啊。讓她們走是對的,她們留在這裡是煎熬,她們回去總比在這裡好得多,儘管也很艱難,但人家是自由的,實在的。我這人啊,也許是命吧,享受不了家庭生活,讓她們回去,我也輕鬆了,以前那種歉疚感沒有了,還是各安天命吧,希望她們過得好啊。”師傅說完,分明用手拭了拭奪眶而出的淚水。
看着師傅身不由己、萬般無奈,越發憔悴的樣子,柳箐心裡着實難受,眼眶似乎也潤溼了起來。柳箐覺得此時的師傅其實很偉岸,很大氣。她覺得師傅是個負責任的男人。在旁人看來,師傅過於軟弱,過於遷就家裡,頗有怒其不爭的嗟嘆,其實柳箐知道不是師傅不爭,而是不能爭,也爭不了。儘管他讓師孃就這麼走了,但一點都不損害他的形象。在父母兄弟和再婚妻子的取捨上,他犧牲了自己的幸福,而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放棄。在這一點上,柳箐非常理解師傅,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親生父母親只有一個,不管母親在對待秀菊這件事上如何不對,他都無法過多責怪母親,怨艾母親,再加上家裡條件的制約,師傅真的是別無選擇,在他看來放棄秀菊只能是唯一的選擇了。放棄秀菊是件好事,畢竟秀菊還很年輕,也許能讓秀菊找到屬於她自己的幸福。這可能也是師傅唯一值得慶幸的地方。
當柳箐將師傅的事情告訴祈冰劉莎莎他們時,他們都覺得異常震撼。他們覺得柳箐的師傅是一個苦命人,也是一個講道義,講擔待的好男人。在他們看來,柳箐的師傅不太可能再有老婆了,除非師傅家裡出現大的變故,否則師傅的命運將無從改變。這也是他們認爲柳箐的師傅是個苦命人的最重要原因。
後來師傅告訴柳箐,師孃走的時候是痛哭着走的。臨走的時候,師孃說他恐怕只能鰥寡一生了。有這樣的母親和這樣的家庭,任何一個女子都不會嫁給他的。這話師傅是信的,也是明白的。師孃還說,她是喜歡師傅的,儘管萬般不捨,甚至於小珍珍都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父親,雖然她明白師傅不會主動跟她分手,但她還是主動選擇跟他分手,即使痛苦萬分,她也只能這樣做。師孃最後還說,他們這樣分手,師傅是爲了他的父母親,而她是爲了師傅。師孃希望他們之間不要生髮怨恨,儘管不在一起了,但畢竟做了一年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早已超過許多倍了。這就足夠了,師孃希望師傅好好保重身體,照顧好父母親和弟弟,盡好自己的本分。走的時候,師孃還跟師傅鞠了一躬。
柳箐聽完師傅所說,不由得唏噓再三,眼淚汩汩而出。
多好的師傅,多好的師孃啊,可是命運怎麼這麼折磨和捉弄他們呢。真可謂是有情人難成眷屬啊。
經過這番磨難,師傅似乎是輕鬆了起來,他不再那麼沉默了,有時還找着柳箐說話,臉上也是有了少有的笑容。柳箐感覺到師傅似乎領悟到什麼,明白了什麼。如果是這樣,那正是柳箐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