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巴矜持的微笑着,見曹衝匆匆的走進來,起身施了一禮:“零陵劉巴,見過公子。”
曹衝連忙上前扶住他:“先生這可折殺小子,先生是元直的老師,便也是我的師輩,應該是小子給先生見禮纔是。”
“公子禮賢下士,果然是名不虛傳。”劉巴客氣的說道,兩人謙讓了一番,分賓主落座,蔡沁兒端上茶來,斂身退了出去,留下米氏姐妹在一旁侍候着。
“先生,這荊楚人士有不少人連官都不做也要追隨劉玄德。先生不去追隨劉玄德反倒北上,實在讓小子欣喜萬分啊。”曹衝先嘆了口氣道。這段時間荊州不少官員棄官南去,好在荊州人才衆多,纔沒有鬧出笑話,象劉巴這樣沒有追隨劉備反而逆流北上的,實在是個異類。
“公子不必爲那些人煩惱,他們枉有才名,卻不知劉備的真面目,不過是個凡才罷了。”劉巴笑着安慰了一句,“聽元直說公子相邀,巴不揣妄陋,這纔跟着元直前來叨擾,還請公子恕罪。”
“哪裡哪裡。”曹衝連忙客氣的說道:“小子有些問題,不向先生請教一下,實在是難以入眠,本當前去拜訪先生纔是,只是一時有些不便,這才讓元直請先生移駕前來,還請先生海涵。”
劉巴笑了,順了一下下巴的鬍鬚說道:“不知公子有何疑,但請說來,巴知無不言。只怕巴才疏學淺,有所不到之處,還請公子莫怪。”
曹衝見兩人都是客氣得過份,不禁笑起來,劉巴見他笑了,也呵呵一笑。這相視一笑,氣氛立刻輕鬆了許多。曹衝笑了一陣,這才沉聲說道:“聽先生說,從江陵向東,有三處要口,一是華容道,二是陸口,三是夏口和樊口,先生以爲,我軍現在還有機會奪得夏口嗎?”
劉巴也收住了笑,定定的看着曹衝半天,纔開口說道:“怎麼公子對我軍的前景好象有些擔憂啊?”
曹衝強笑了一聲:“未算勝,先算敗,也是兵家常事。”
劉巴又沉靜了一會,細想了想說道:“恕我直言,只怕夏口是無法爭奪了,如果我預計不錯,蔣子翼江東之行,只怕會空手而返。孫權駐軍柴桑觀望已久,如果要降,丞相定荊州之日,他就當派使者前來試探風聲,至今不到,其志已明。諸君尚抱孫權投降之念,殊不可取。我聽說公子追劉備於長阪,劉備拋妻棄子,狼狽而逃,其時江東魯肅已在劉備軍中。劉備伏擊公子不成,回到江夏之後,諸葛亮就隨魯肅去了柴桑,此時恐怕已經說服了江東衆臣,起兵西向。這夏口,怕是已經被他們佔了。”
曹衝一聽,皺起了眉頭,遲疑了片刻又說道:“那陸口我軍可能爭得?”
劉巴點頭道:“如果江陵接到軍令立刻出,計算時日,爭得陸口尚有較大可能。公子也不必擔憂,只要爭得陸口,大軍即可棄舟登陸,過蒲圻、羊頭山、陽新,直撲柴桑,以曹公大軍之精銳,想來擊破孫權雖不說舉手可得,則少也有七八成勝算。巴倒以爲,公子要擔心的不是陸口之爭,而是奪得柴桑之後的事情。”
曹衝聽劉巴說可以奪到陸口後從陸口上岸,不必在江中與孫權打水仗,心中正是一鬆,卻聽劉巴說要擔心奪取柴桑之後的事,不免有些奇怪。這上了岸難道還怕江東不成,不是說取了柴桑就可順江東下,江東蹺足可得嗎,怎麼反而要擔心這個事了?
劉巴見曹衝一臉的疑問,笑了笑說道:“公子久在北方,對江東之事瞭解不多。江東雖是偏僻之土,人口原本不多,幾個大城也集中在東部,但江東多山,部族甚多,號稱百越,其實細說起來,在山中爲禍的不僅是越人,還有不少是世家大族,他們有的是與孫氏不合,暫時避世,有的就是想佔山爲王,做一個土皇帝。孫氏在江東三世,征戰十幾年,至今也未能剿滅乾淨。丞相如果奪不到柴桑則罷,如果佔了柴桑,就要面對這些人。這些人久在山中,來去如飛,神出鬼沒,以大軍徵之,他們就隱匿不出,大軍一走,他們又死灰復燃,到時候必成心腹之患。”
曹衝聽了,恍然大悟,這些山越藏在山中,打又不打不得,不打又不成,把他們留在身後東征,糧道隨時可能被截。也就是說即使打贏了赤壁之戰,朝庭的大軍也會被拖在柴桑一帶,短期內不得東下,而以北方的形勢,大軍顯然不能長期在江東征戰。就算北方不出事,要荊州長期負擔大軍的物資,那些世家大族只怕也會翻臉的。到時候荊州一亂,江東更是要捲土重來。
怪不得賈詡不贊成徵江東呢,只怕是他已經看到了這一步,這才建議用重兵守在荊州,保持對江東的威逼態勢,把重心放在收拾荊州的民心上,先穩定了荊州再說。
高人就是高人,賈詡是一個,眼前的這個劉巴也是一個,只怕荀攸他們也看到了,只是進諫了沒用而已。唉,丞相大人現在意氣風,一心想一統天下,哪聽得進這些話啊。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從諫如流的丞相了,這從他們父子之間的談話就可以看得出來。父子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如了。
曹衝苦笑了一聲,眼下大軍已經進,再退回來是想都不要想,還是先想着如何打好這一仗再說。他擺了擺手,不再談這個話題:“先生以爲,這次與江東大戰,我方有幾成勝算。”
“如果不出意外,有七成之數。”劉巴捏起三指說道:“我軍勢大,又是以順徵逆,江東充其量只能聚起五萬精兵,且以水軍爲主。在水軍上雖然數量不如蔡都督的七萬大軍,但其精銳程度只怕略有過之,如果以水戰爲主,雙方各有五五之數。丞相大軍勝在步卒和騎兵,江夏多水多山,騎兵恐怕無用武之地,只能以步卒爲主。以步卒論,如果不爆大的疫病,一旦上了岸,即使除去不熟悉地形的不利因素,也有八成的勝算,所以,綜合來看,大約在七成左右。現在的關鍵是,能不能順利的奪得陸口上岸。”
曹衝沉默不語,劉巴見了,又笑道:“其實打一仗也有好處。”
“此話怎講?”
“江東要面對丞相的大軍,只有全力一拼,必然會集中全部精銳前來,以雙方兵勢而言,丞相縱使不能全取江東於一役,也可重創孫權。經此一役,孫權只能遠遁會稽,沒有幾年他緩不過勁來,到時候留下一支偏軍駐守柴桑,以荊州爲後方,不時騷擾,只怕孫權日子不會好過。大軍坐鎮荊州,西逼巴蜀,關中,假以時日,一統天下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先生所言有理。”曹衝總算鬆了口氣,就算劉巴這麼說是爲照顧了曹操的面子,但總還有點可行性,真要把赤壁大戰打贏了,對已方來說還是有利的。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打贏這一仗,想來想去,就看江東會不會玩火攻了。諸葛亮借東風自然是胡扯,但黃蓋的詐降計卻是真的,到時候只要小心應付,想來還是可以的。
只是這件事只能見招拆招,總不能現在就告訴曹操說,到時候黃蓋會來投降,你一定要小心他放火。如果真這麼說,曹操大概會摸着他的頭說:“你又犯病了?”
“多謝先生賜教。”曹衝感激的對着劉巴躬身施禮,被劉巴這麼一分析,他對赤壁的前景光明多了。對後面的事情也有了更多的瞭解。
說完了這件事,他們又扯了些學問之類。曹衝送了一本《上巳文集》給劉巴,劉巴接在手,眼前一亮,連聲稱謝。從又說到百工之學,從百工之學說到諸子百家,兩人頗爲意趣相投,反倒是周不疑這個正牌的學生在一旁聽了有些鬱悶,感覺到自己反成了外人似的。
正如劉巴所料,幾天後蔣幹灰溜溜的回來了,一見曹衝就愧不敢當連說慚愧。他到江東一行,沒到柴桑就遇到了周瑜。周瑜一見他就笑道:“你來做說客嗎?”然後帶着他在大營裡走了一圈,又把孫權賞的東西擺給他看,然後對他說道:“子翼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蔣幹只能笑笑,鎩羽而歸。好在曹操有了心理準備,大軍都已經按順序開始出了,不降就不降。所以他雖然有些鬱悶,倒也沒火責備他。
“周公瑾雅量高致,非言語可動,幹慚愧,空在公子面前誇口,卻一事無成。”
曹衝笑了笑,這個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不是蔣幹無能,只能說現在這個狀態下的周瑜不管是哪方面都是得意之極,不管誰去說也是一樣。不過,藉此機會讓蔣幹這個利嘴吃點癟也是好的。
“放心,會有子翼意氣風的那一天的。”曹衝看了垂頭喪氣的蔣幹,忍不住笑着安慰道:“你還是先在丞相府找個事做。”
蔣幹赧然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作揖稱謝。
曹衝正想再安慰他兩句,只見外面一匹馬飛馳而來,到了門前,一個騎士飛身下馬,緊跑兩步單腿跪在曹衝面前:“公子,我家將軍請公子立刻前往丞相行營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