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應奮發神威,斬落康裡定安首級,然而隨他出戰的百餘騎,此刻也歿了大半,只餘二三十人苦苦支撐。
除了段三娘舞起那條鐵蒺藜骨朵,方圓一丈無人能近,強如杜興、孫新,也不免險象環生。
尤其“小尉遲”孫新,長槍早吃敵將打折,此刻仗條鐵鞭廝殺,只辦得遮攔招架,左臂、右腿都帶輕傷。
好在主將身隕,遼兵們也自六神無主,有那悍勇之輩,尚肯廝殺,也有些怯懦的,不由自主四下亂看,尋思走路。
李應見狀,調轉槍頭,把康裡定安人頭一按,整支槍頭自天靈蓋鑽出,李應一聲虎吼,就舞着這杆人頭槍,直殺入人羣中。
遼兵們見主將人頭齜牙咧嘴穿在槍上,死不瞑目的雙眼也做鬥雞之形,都是未戰先怯,被李應殺出條血路,接應了孫新、杜興二人。
正待殺去段三娘處,便聽一聲吶喊道:“兄弟們莫慌,我李俊來也!”
卻是李俊、解寶,領了五六百人,自城裡衝殺出來。
李俊先見衆人勢危,顧不得許多,一面派人去調其餘幾門援兵,一面盡數點起南門守軍,殺出接應。
遼軍這時若有人指揮,只需分兵而戰,纏住對方兩股人馬,再派一支輕軍搶門,薊州便可復得,然而此時羣龍無首,場面一片大亂。
就在這時,忽然地面震動,戰團外想起一聲高呼:“哈哈,哥哥神機妙算,這廝們果然來打城也。呔!遼狗們聽真,‘賽霸王’周通來也!”
李俊等人大喜,扭頭望去,聞達、周通兩個拍馬當先,後面五百騎兵如牆而進,雖只五百人,聲勢卻是驚天動地,彷彿萬馬千軍,筆直撞入遼軍隊中,便似熱刀切油一般爽利。
聞達畢竟是宿將,見遼兵一派強弩之末模樣,立刻伸手一指:“我左你右!分頭殺他!”
周通多麼聰明的人,立刻會意,當下同聞達左右一分,後面騎兵也隨之分成兩股,他兩股軍便似大剪刀一般,喀嚓喀嚓幾下,殺得遼兵四分五裂。
混亂間,遼兵也不知敵人多少,雖不斷有低級武將挺身而出,欲要力挽狂瀾,一來威望、本事不足,二來當不住這邊幾員猛將,哪處遼軍剛剛有起色,聞達、李應等人立刻便要殺來,三招兩式斬殺將領,再把遼軍衝散。
又支持了片刻,遼兵終於土崩瓦解,潰兵四下奔逃,李應等人鼓起餘勇,奮力追殺。
李俊見破了他這支大軍,哈哈大笑,正見周通殺了過來,不由叫道:“周通兄弟,你等來得好及時!卻是如何曉得我這裡廝殺?”
周通得意洋洋上前,便同他訴說老曹如何定計,自己等如何來此。
原來聞、週二人領軍尋到霸州軍營,只見營內空空,搜了一回,不見一個活人,曉得來晚一步,遼軍必是去打薊州了,遂自後面趕來,正撞上雙方廝殺。
只是這二將心急薊州戰事,並不曾細細搜索那營,卻不知他們方走,營中五穀輪迴之所,陷地深坑之內,一大坑厚厚的黏稠之物中,隨着“波爾”一聲響動,忽冒出三個大泡來。
那泡泡隨即炸開,露出三個眼睛緊閉、緊捂口鼻的人來。
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抹了一把臉,恨恨道:“這夥霸州軍,伙食恁地好,他纔來薊州幾日,便有這許多存貨,嘔……”
阿不賚多智善思,搖頭道:“倒也不然,據末將想來,這軍營此前乃我軍所用,怕是出兵前不曾打掃乾淨,也未可知,嘔……”
潘巧雲畢竟不通軍務,卻未參與兩個談話,傻乎乎失了魂魄一般,自言自語道:“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做了娘娘便有享不盡的清福,我不知道竟還要吃……嘔、嘔、嘔嘔……”
阿不賚自信一笑,說道:“娘娘不知,這件事情亦有先例,小將聞得漢人昔日有個國王叫勾踐的,嘔,他和他的王后,也曾吃了吳王夫差的那個,嘔……”
耶律得重心疼老婆,連忙道:“罷了,要說典故,上去再說不遲。阿不賚,俺的愛將,你且閉住氣,蹲下身去,容本王踩着伱爬上去,再拉你和巧雲上來,嘔……”
三個人你拉我爬,狼狼狽狽鑽出那所在,走一步嘔一步,好容易找了個水塘。
正要下水洗涮,耶律得重卻把眉頭一皺,不快道:“阿不賚,你雖是俺的愛將,也須知道非禮勿視的道理,娘娘沐浴,你不快快避開,眼珠子不想要了?”
阿不賚忍氣吞聲,連忙退後:“是,是,末將一時情急,忘了法度,請大王恕罪,小將且去替大王、娘娘把風。”
正要走,又被耶律得重喝住,指着另一邊道:“你去下風口,不然本王胃口一向甚淺,那風吹來你身上味道,平白叫俺作嘔。”
阿不賚越發惱怒,低着頭去了下風處。
耶律得重兩個洗了良久,直到阿不賚身上都幹了,方纔聽他叫道:“阿不賚,去找些乾淨衣裳,來讓本王換了。”
可憐阿不賚,這時卻去哪裡尋衣服?只得在營中找了一回,胡亂找得幾面破舊旗幟,拿來替他遮羞。
耶律得重見了大怒道:“本王不要體統麼?披着這物事,豈不被人笑話?”
阿不賚強忍怒氣,陪笑道:“大王,這不是英雄落難,事急從權麼,又豈有人敢笑的?似當年漢人有個魏武帝曹操,何等了得一個人,也曾被殺得棄袍割須,以旗幟裹了面走,他那時千軍萬馬看着尚不怕羞,如今此處又無人,大王何必介意?”
耶律得重大怒道:“那廝不要臉面,俺便要跟着不要臉面麼?”
說到這裡一停,重重喘了兩口氣,忽擠出張難看的笑臉:“罷了,事急從權,俺也不該難爲你,不過這旗子實在沒法穿,你且把本王的寶刀拿來,修裁一番,纔好上身。”
阿不賚點了點頭,去從一堆溼醜衣服中,取了他的刀。
耶律得重臉上帶着一絲說不出的古怪神色,伸手便去接刀。
眼見將要入手,潘巧雲忽然尖叫道:“莫給他刀,他要殺你!”
阿不賚一個激靈,往後一跳,耶律得重一手捉空,暴怒道:“賤婢,胡唚什麼羊屁?阿不賚是俺愛將,正要重重提拔他,如何會殺他?”
潘巧雲一邊拼命往後退去,一邊飛快說道:“阿不賚,這老狗方纔百般追問,說我和你有私情,我死也不曾說,他又說你看了他這般狼狽,絕不容你再活,要我從水中站起引你來看,他便趁機下手殺你……”
阿不賚一聽此話,立刻斷定不假,心知必是自己之前帶潘巧雲先逃一事,耶律得重此刻反應過來,再加上方纔大夥兒醜態百出,他堂堂御弟大王,豈肯容自己再活?
耶律得重被潘巧雲出賣,怒不可遏,神色猙獰無比,一面伸手去捉她,一面大罵道:“賤婢,原來你當真跟他有私情!便是有私,你也該選我這個大王,他區區一個匹夫,又能……”
話不及說完,潘巧雲已經罵道:“呸!老狗,你當姑奶奶是傻子麼?你那一身臭屎的模樣,姑奶奶也看見了,日後你若想起,又豈容我活命?還有阿不賚身強力壯,姑奶奶跟他快活勝你百倍!阿不賚,救我啊……”
卻是話未說完,已被耶律得重擒住,伸手掐住她細細的脖頸。
阿不賚如夢初醒,臉上兇光畢露,怪叫一聲,噗通躍入塘中,一刀搠將過去。
耶律得重一讓,避開了後心要害,左臂中了一刀,血自渾濁的池水中漾開。
耶律得重推開潘巧雲,回身扯住阿不賚,就要奪刀,口中尚不住道:“阿不賚,你豈能信這賤婢?她爹被我殺了,因此存心挑撥你我,你這般聰明人,難道看不出麼?你是俺的愛將,俺豈會傷你?快,快給俺!”
阿不賚不及他力大,被他甩得晃來晃去,砍了兩刀,都被避開,只是拼命伸開手臂,不容他奪了刀去。
耶律得重幾把沒摸着刀,焦躁起來,重重兩拳打來,阿不賚閃避不開,打得眼冒金星,吃他扯胳膊一拽,拖進懷裡,順勢曲臂勒住了咽喉。
潘巧雲不料耶律得重武藝高強,阿不賚年輕力壯,又拿着刀,尚且敵他不過,想着阿不賚若折了,自己豈不是必死?掙扎片刻,尖叫一聲撲了上來,抱住耶律得重亂抓亂咬。
耶律得重畢竟是個武將,近年雖養尊處優,此刻生死一線,卻是激發了血脈裡的悍勇,毫不理會潘巧雲的撕咬,一面死死勒住阿不賚,一面全神貫注盯着他手中刀,只待他回刀砍來,便要施展空手入白刃,奪了這刀。
阿不賚吃他勒得滿臉通紅,耳中聽得潘巧雲尖叫不斷,卻絲毫不見耶律得重稍懈氣力,曉得潘巧雲沒有武器,又不通武藝,必難真個傷及對方,掙出最後一絲力,費力叫出幾個字來:“你……使你……絕招啊……”
潘巧雲聽見一呆,心想我有什麼絕招?隨即眼睛一亮,猛地想起阿不賚頻頻誇讚過的絕招,唸到招發,那隻芊芊玉手往下一探,真個是看也不須看、找也不必找,全憑本能,出手便中!
耶律得重心頭一驚,正要有所對策,潘巧雲已然下了死力,只一捏,耶律得重怪叫一聲,周身勁力頓時鬆懈。
阿不賚趁機掙脫,回身,大吼,揚刀。
刀光一閃,御弟大王的六陽魁首沖天而起,飛在半空,尚把雙眼怒瞪,似要記住殺自己的二人。
有分教:李俊破敵薊州外,周通踏陣重陽秋。巧雲輕探捉龍手,親衛揮刀斬巨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