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想通

247 想通

晃眼又過去三天,璟依舊每日會到凌曦窗前,哪怕她不和他說話,他也會靜靜地站在那,陪凌曦呆上好幾個時辰。

他心裡是不好受,但比之凌曦現下的心情,他覺得那算不得什麼。

今個的天氣不錯,陽光明媚,風兒吹拂,滿院都是梅之馨香。

“娘,你到底怎麼了?”倆小這幾日哪裡都沒去,終在昨個傍晚時分,與他們的娘見上了面,然,母子三人夜裡並未說話,倆小一直想說話來着,卻見凌曦坐在一旁的椅上,要麼想事情,要麼定定地發呆,到了今個,他們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們不想爹爹傷心,亦不想娘傷心,“娘,爹爹這幾日很可憐的,你有什麼事就說出來,他那麼厲害,一定會想到法子幫你的。哦,還有我和陽,我們也會想法子幫孃的。”旭眨巴着烏亮的眼睛,看着凌曦。

“旭兒,陽兒。”凌曦在chuang邊坐着,倆小挨着她左右而坐,她輕攬他們靠在自己身上,柔聲道:“如果娘哪日不在了,你們一定要照顧好爹爹,知道麼?”

倆小對視一眼,眸中皆充滿疑惑。

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她哪日不在了?

“陽,我不要和你分開,你去哪,我和旭,還有爹爹就跟着去哪。”想不明白,他便不想,反正娘去哪,他就去哪,陽緊扯住凌曦的衣袖,仰起小腦袋,眼神很是認真。

旭亦道:“娘,陽說的對,你去哪,我們去哪,我們一家人永遠不分開。”

“娘自是不想和你們分開。”凌曦脣角扯出一絲淺笑,“但娘說的那個如果一旦變成現實,你們怕是不能跟娘走的。”

“爲什麼?”

倆小眨巴着眼睛齊問。

“娘解釋不清楚。”搖搖頭,凌曦面上表情柔和,緩聲道:“這大千世界,時有怪事發生,娘若是哪天不在了,就是那些怪事中的一件。不過,你們不用害怕,娘肯定還活着,而且,而且娘會想着法子回來找你們。”假如能回到現代,那麼她會料理好一切事宜,然後尋法子再來着異世。

可她也知道,像她兩次穿越異世這般離奇之事,恐怕很難再有,但,她會想法子,會想出法子來到他們父子三人身邊。

倆小晶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很明顯聽不懂自家娘說的話。

“娘,旭兒(陽兒)不要你離開!”倆小很怕,娘說的話他們聽不懂,可他們知道娘要是哪天不見了,他們怕是永遠也無法再見到。

凌曦攬着他們的臂彎緊了緊,笑道:“好,娘不離開,娘不離開。”這幾天關在屋裡,她也相同了,若是有的選擇,她絕不會離開璟和倆孩子。父親吉人天相,一定會醒轉過來,聶氏和喬氏,雲天國際所面臨的難關,以宸、宇兩個的能力,會解決的。

她信他們的能力!

散了早朝,璟被軒帝留下上移政事,直至半下午,才步出宮門。

曦兒有事不想與他說,是因爲那件事與他有關麼?

若真這樣,無論他怎樣問,她都不會告訴他的。

只因她在乎他,不願讓他受到一丁點傷害。

雲瀾,假如雲瀾問她,她想必會說吧?自打雲瀾回京,他們三人相處得很好,真真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

寒涼的風兒徐徐吹着,雲府後院有處梅林,在下人引領下璟到了梅林。

遠遠地他就看到雲瀾正坐在一株梅花樹下。

揮退領他前來的下人,璟站在原地未動。

梅花落在白衣上,宛若杜鵑泣血,淺深留痕。雲瀾面前放着一卷棋譜,一盤殘棋,手中攆着幾顆棋子,端坐在石凳上,很是專注。朵朵梅花被風兒吹起,在他周圍恣意舞動着,他眉目修長,微微地皺起。

她出了何事?爲什麼要把自己獨自關在屋裡?

前個午後,雲瀾有去過王府。

壓抑的氣氛,充斥着王府每個角落,璟心情不好,旭兒和陽兒好似還哭過,他又問兩個小不點,從他們的話中知道她不知何故,突然間把自己關在淺雲居的屋裡,誰也不見。有想過開導她,順便問她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奈何璟對他搖頭,說沒用,她不想說,再問也無用。

輕嘆口氣,他帶着對她的擔心,回了自己的府邸。

明亮的陽光中,雲瀾整個人彷彿哦被照得透明,與他身邊漫天飛舞的落紅融爲一體,無從分出彼此。

白雲悠悠,風兒徐徐,璟在他對面的石凳上緩緩落座。

瞅了眼兩人間擺放的殘棋,璟挑了挑眉,道:“你這是在破局,還是在想心事?”

“啊?”因想着凌曦的事太過入神,雲瀾並未在第一時間發現璟的到來,猝然間聽到璟的聲音,他身形微震,擡眸看向璟,“你來了。”璟嗯了聲,隨之目光落在棋局上。

拈起一枚黑子,稍頓片刻,璟將它落在了棋盤上。

雲瀾的目光驟時一怔。

發現本來陷入僵局的黑棋,在璟那枚黑子落下的瞬間,仿若立即形成一條首尾相連的威龍,昂起首,似要躍出這棋局。“怎樣?”璟目光擡起,脣角翹起一抹弧度,悠然地看着雲瀾。

“佩服。”雲瀾的目光落在棋局上,溫聲回他一句。

白子、黑子攪在一起,局勢變得緊張起來。

雲瀾想問凌曦的情況,卻感覺到璟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棋局上,心下告訴自己:下完這盤殘棋,再問不遲。他拈起一枚白子,下在了棋盤左下角。此枚棋子,溫潤柔和,不帶有絲毫殺氣。

落子後,棋盤上的白棋宛若立時形成一片水域。

令黑棋形成的威龍,無法從中躍出。

璟再次拈起一一枚白子,很是隨意地下在了棋盤上。

шωш✿ тt kān✿ c○ 夭紅紛飛,同樣身穿白衣,坐姿卻略有不同的二人,皆靜默不語,在靜寂中用他們修長的手指,在棋盤上較量着。

時間分秒劃過,兩人間的棋局逐漸得豐滿起來,隨之而來的則是兩人落子的速度愈來愈慢。

縱觀全局,局勢已漸顯明朗。

璟、雲瀾各佔一邊,勢均力敵。

細細看去,棋盤右上方几乎尚未落子,左下方卻在此時已殺得慘烈。

風姿同樣卓絕的二人,無論哪個只要下錯一子,就會全然陷入被動之勢。璟修長的指尖夾着一枚棋子,幽深的眸中劃過抹精芒,正待將棋子落於棋盤上,突然間,一朵夭紅在風兒吹拂下,從他眼前緩緩飄過。

登時,他心中升起一陣惆悵,停下了動作。

慢慢地,那朵夭紅飄落而下,恰好落在棋局之中。璟不由動容,沉吟着,就見他將指尖剛剛夾着的那枚黑子,放回至棋罐。雲瀾久等不到他落子,禁不住心生詫異,脣角噏動,語聲溫和道:“璟,該你了。”

璟輕淺一笑,回他,“我已經下了。”說着,他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食指就指向棋盤,“喏,就它了。”它?雲瀾看着棋局中的那朵脆弱得、仿若頃刻間就會化爲虛無的夭紅,神色變了變,禁不住亦爲其動容。

它若是璟落的,那麼從整個棋局來看,璟無疑陷入被動。只因這枚棋子,也就是那脆弱的夭紅,全然打破了璟先前佈下的局勢。好看的脣角微微挑起,雲瀾道:“這怎能算棋?”說着,伸袖欲拂去那朵夭紅。

回京後,與璟對弈多次,卻很難分出誰的棋藝更勝一籌。

他,今個是怎麼回事?

要讓自己?

呵呵,太容易的勝利,無任何意義,所以,他不要!

璟淡淡道:“我若說它就是呢?”他說的風輕雲淡,雲瀾卻怔了怔。璟忽然擡起頭,凝視着他,一雙星目宛若海般深沉。自他眸中,雲瀾好似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現在不是單單在下棋,在這附庸風雅。

他們是以這棋局論天下,是來真格的。

一抹雅緻的笑從雲瀾脣角劃過,他覺得自己與璟比起來,整個人實在是太過閒適了。

或許,這就是他們兩人間最大的不同。忽然,雲瀾心中生起些許自嘲,他是妖,不像璟是人類,更是一國之王爺,往日相處時,再到今日,纔沒他看問題看得廣而遠。雲、霧、朝三國交戰,天下一統,璟是參與者,她亦是參與者,而他,則遠遠旁觀,好似那與他一點干係也沒有。

確切些說,天下怎樣,與他是沒半點干係。

數百年來,他要的他始終知道——閒適淡然。

是的,這就是他要的。

“怎樣?還有問題嗎?”璟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雲瀾落子。眼前之人真得太過閒適,少時的他要是說起來,與其無不相同,但人總是要長大,在長大的過程中,要經歷很多事,你不拿出足夠的心力,認真面對,不經意間就會失去一切,從而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雲瀾打起精神,搖了搖頭,道:“是我一直以來太過隨意了,既然你執意如此,那麼我就只好奉陪到底了!”接下來是真正考驗彼此棋藝的時刻,他會全力以對,不再小看那朵被對方視爲棋子的夭紅。

脆弱的夭紅靜靜地躺在棋盤上,蕭索、單薄、寂然,還帶着一絲極淺的香氣。

而後,則是璟逼人的寒意。他好似要告訴雲瀾,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雲瀾垂眸,溫潤的目光落在棋局上,一瞬間覺得胸中泛起一股子難忍的火熱。倏地,他眸色一變,清冷異常,人家既如此,他又何必相讓?施施然落下一枚白子,優雅地撫了撫衣袖,等着璟落下一子。

瑩白如玉的棋子,和那夭紅映襯在一起,悽豔奪目。

它們好似在彼此作伴,又好似在決絕的對峙。

璟的笑容依舊淺淡,落下一枚黑子在棋盤右上方。雲瀾再次怔了怔,暗道:右上方都是空的,落下這枚棋子有何用?然,棋局左下方此刻正處於最爲激烈的時候,尤爲那朵夭紅,是他們二人決一勝負的關鍵!

此時此刻,璟的局勢看似頹敗不堪,但只要他全力相爭,反轉局勢也不是沒得可能。

雲瀾呢?他這會兒是佔着絕大的優勢,可萬一一個不小心,不僅會失去大好形勢,更甚者會被對方全然吞沒。

他在思索,思索璟爲何會選擇在那個、看來毫無用處的地方落子。

周遭一切,仿若在這一刻全然消無,唯有他和麪前的棋盤存在於天地間。

璟不急,他就那麼靜靜地坐着,等雲瀾落下夾在指尖的白子。

要在那朵夭紅旁再落下一子麼?他心下自問,如若落下,他的白子就將那朵夭紅輕易地包圍在其中,如此一來,璟還拿什麼和他爭奪?隨心中所想,他的白子就朝那多夭紅靠近,但是,就在那沒白子快要落下的瞬間,他倏地停下動作,跟着,心猛地一緊。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真夠狡猾的!

他看出了璟的目的,就在剛剛那一剎那間,他看出了璟的目的。

對方剛剛落下的那一枚黑子,打眼看之下,是沒甚作用,卻在細心觀察時,會發覺那枚黑子有着吞沒天下之意。妙,雲瀾真想出聲喊一個妙字!在這同時,他又爲自己捏了把汗,如果他手中的這枚白子落在那夭紅旁邊,跟着璟再拈起一枚黑子落於棋局右上方,那枚他先前佈下的棋局,瞬間就會連城一片,且將自己先前佈下的棋局優勢吞併,終了拿下整座棋局,取得勝利。

雲瀾笑了,他笑自己目光短淺,沒有縱觀全局的意識,在剛纔盯着那朵夭紅不放。

平復好心緒後,二人你一子,我一子地慢慢下着,下到最後,結果成了平局。

“去看看她吧?”瞧着雲瀾將棋子往棋罐中收拾,璟嘆了口氣,緩聲說了句。雲瀾手上動作一滯,與他視線相對,“你不是說她什麼也不願意說嗎?”那日他去王府,想到淺雲居看她,與她說說話,眼前之人說沒用,說她什麼也不會說,這會兒看他的神情,好像是要他和她相談一番似的?

璟笑得有些發苦,“我想了想,她什麼也不願與我說,肯定是那件事與我有關,且可能會傷到我。你問問,或許她就會告訴你。”短短几日,於他來說卻好似數年那般漫長,若是再不知她的心事,再這麼與她僵持下去,他覺得自己會瘋的!

說來,他想要進到那屋裡,再輕易不過。可他不想惹她傷心,不想她望着自己,滿臉都是痛苦之色。

“我問,她就會說麼?”雲瀾起身,看着滿天夭紅飄落,“你是她放在心裡之人,她都不願告訴你,我,我一個朋友,就能從她的嘴裡問出什麼?”默然一會,他接道:“且你也說了,她心裡的事,或許會傷到你,而以你我間的關係,她必知一旦告訴我,你就會在下一刻知道。這麼一來,她還會說麼?”

“試試吧,”璟說着,亦站起身,“昨個傍晚,她允旭兒和陽兒進到了屋裡,今個上早朝前,我去淺雲居,站在她窗前,卻聽不到屋裡傳出一句話,但我能感受到她心裡的苦。如若不是與你剛剛下的那盤棋,我想,我一回到王府,定會闖入她屋裡,用言語迫她說出心事,可真那樣的話,我就傷到了!”

“再次擁有她,我總是說要保護她,疼惜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可結果呢?我差點又一次失去她,不,應該說,若是沒有你,我已經失去了她。”

雲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好,我去問她。”聽到他應承了,璟微微笑了笑,“看在你今個幫我的份上,以後切磋棋藝時,我便讓你三子。”雲瀾修長的眉往上一挑,“讓我?你也真夠大言不慚,到目前爲止,你我的棋藝可還沒分出高下呢!”話一出口,雲瀾立時感到有些心虛,但他面上除過一抹雅緻的笑容,再看不出其他的變化。

“是嗎?咱們的棋藝真得沒分出高下嗎?”

璟勾脣,笑看向雲瀾。

“走了。”雲瀾感到一陣臉熱,轉身就朝梅林外走。

璟笑了笑,緊跟其後。

“爺,王妃出淺雲居了。”就在二人前後腳踏出梅林時,突然間一道身影閃身出現他們面前。

“王妃真的出了淺雲居?”

“回爺,是真得。”安順抱拳道:“見爺一直沒回王府,王妃便吩咐我先到雲公子這先找找,若沒見到你人,就去宮裡再看看。如若找到你,就着你邀上雲公子一起回府。”來人是安順沒錯,午後,凌曦就帶着倆小出了淺雲居。

聽完安順說的話,璟感到心裡輕鬆不少。

她是想通了什麼嗎?等會回到府中,她就會說出她的心事,一定是這樣的。

看了眼天色,雲瀾注視着安順道:“夜相要雲某也去王府,可是有事與雲某說?”夕陽的餘暉逐漸收攏,很快夜幕就會落下,她既已走出淺雲居,該是沒什麼事了,那叫他去王府,是爲何?

安順道:“回雲公子,王妃說讓你到王府嚐嚐她的手藝。”一聽安順這話,雲瀾和璟皆是一楞,璟道:“王妃到廚房做飯菜了?”她就會做那個什麼蛋炒飯,而且也就做了那麼一次,還不是很成功,邀雲瀾去王府用飯,難不成給他吃那蛋炒飯?

璟不知道的是,在那次給他做過蛋炒飯後,凌曦有偷偷跟着紅玉學廚藝,而且啊,以她聰明的腦袋,很快就掌握了好幾道菜的做法,對此,紅玉沒少贊她。

俗話說,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那就得先抓住他的胃。凌曦雖沒這麼想,但她想給自己在乎的人做飯菜,因爲那是一種幸福。

至於邀雲瀾到王府,那純粹是因朋友之誼。

她會做飯菜?雲瀾目光閃了閃。

安順可不知這二人的想法,他道:“回爺,奴才剛剛出府時,王妃確實進了小廚房。”

“既然曦兒做了飯菜,咱們就趕緊走吧,免得讓她等久了。”說着,璟招呼雲瀾趕緊走。

獨自呆在屋裡數天,凌曦想了很多很多。她迷茫過、痛苦過,矛盾過,直至今日,她覺得自己好可笑,就算她再痛苦,再自我糾結,又有何用?萬事都有解決之法,再說,不是還有句俗語——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於是,她整理好心情,準備做一桌可口的飯菜,向所有關心她的人說聲對不起。

天已經暗下來了,竹苑的花廳裡的燈火很是明亮。

“小姐,你做的這幾道菜看起來比我做得還好呢!”幫着凌曦將做好的飯菜擺放到桌上,紅玉眼裡充滿了笑意。主子不再把自己關在屋裡了,真好!

倆小坐在桌旁,看着一道道可口的菜餚,眨巴着晶亮的眸子,恨不得立刻動筷子開吃。

“娘,你真厲害!”凌曦在廚房做飯熟練地做切菜,炒菜,倆小在一旁站着,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們真沒想到自家娘能在短短時日內,學得一手好廚藝。陽極力忍着自己嘴裡的哈喇子流出,朝凌曦舉出一個大拇指,繼續讚道:“娘,你太厲害了,兒子真得好佩服好佩服你!”

凌曦眸光柔和,笑了笑,道:“那等會可要多吃些。”

“沒問題!”陽拍拍小肚皮,“我今晚一定會吃很多的。”

“馬屁精!”

旭很不客氣地丟給陽一句。

有好幾天沒見到她了,隨璟從竹苑上空緩緩落地,雲瀾注視着花廳中正在忙碌的倩影,心裡禁不住涌出一絲異樣的情愫,但很快,那情愫便被他驅散了去。她臉上的笑寧靜而柔和,看來,她真得是想通了某些事。

回想到前段時日裡,三人相處時的情景,雲瀾清逸絕塵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極淺的笑,那笑看起來既幸福,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