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言罷,元安寧點了點頭,並沒有追問爲什麼,因爲她知道南風爲什麼這麼說,此前侯書林曾經對沈長風的記仇表現出了不滿,而南風說沈長風可用,自然是對侯書林的看法並不認同。
沈長風住在西廂,此時已經回到了住處,但房間裡並沒有點亮燈燭。
見南風若有所思,元安寧說道,“還是現身與之相見吧,如若不然,他沮喪之下來年可能不會往雲華山去。”
南風聞言衝元安寧笑了笑,元安寧聰慧非常,所說正是他心中所想。
見南風笑,元安寧又道,“我在這裡等你。”
南風又衝元安寧笑了笑,這才現身院中,往西廂走去。
到得門前,南風也沒有敲門,徑直穿門而入。
之前沈長風已經聽到了腳步聲,此時正自桌旁坐着歪頭看向房門,南風現身之後,立刻爲其所見,他之前曾經見過南風,認得他,見南風來到,急忙起身,衝南風彎腰見禮。
“正在鬱悶憂愁?”南風笑問。
沈長風緊張失語,不知如何應答。習武之人本不該如此心怯驚懼,但面對着一個能夠左右乾坤的強大存在,沒誰能夠心無波瀾,泰然處之。
南風走到桌旁坐了下來,伸出一指,點燃了燈燭,“冤冤相報是對的,至少我認爲是對的,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施之怨,卻得之德,這不合天道,不會平息兵戈,只會助長罪惡。”
“是。”得到南風認可,沈長風心情大好,但南風雖然言談隨意,威壓卻大,他始終不敢直腰。
南風自桌旁的座椅上坐了下來,“不想寬恕就不要強迫自己去寬恕,身受其害的是你,旁人不曾感同身受,都是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主兒,他們沒資格批評你。”
“是。”沈長風仍然彎腰恭立。
“你遭人陷害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南風隨口問道。
“十二年前,那時……”
“你一直念念不忘?”不等沈長風說完,南風就擡手打斷了他的話頭兒,他在意的是事發至今已經多長時間了,對具體的詳情並不關心。
沈長風沒有立刻答話,因爲他不知道說實話會有什麼後果,不過短暫的猶豫之後他還是說了實話,“是。”
南風再度點頭,他之所以對沈長風高看一眼,也正是因爲他記仇,記仇是不是缺點,是。但記仇就像太極的陰面,只有存在陰面,纔會存在陽面,所謂的陽面也就是記恩。
一個不記仇,能夠輕易原諒仇人的人,也必定是個不記恩,能夠輕易忘記恩人的人。這就像陰陽並存,記仇的本質是記憶,記恩的本質也是記憶,若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受到仇人傷害的一幕被逐漸淡忘了,那麼隨着時間的推移,受到恩人幫助的那一幕也會被逐漸淡忘,記恩和記仇一定並存,絕不可能只存其一。
南風自不會將心中所想說與沈長風知道,也沒有問他那三個問題,因爲之前自長安他已經問過了,也給了沈長風靈氣玉璧,隨後他與沈長風說的是他招數上的缺陷。
沈長風不是傻子,知道南風此舉意味着什麼,洗耳恭聽,用心牢記。
“你出招時七分攻,三分守,”南風以挑匙撥弄着油燈的燈芯,“背離了當下武人遵循的攻守兼備,攻多守少的後果是對手如果反攻,你缺少自保之力。”
“真人教誨的是。”沈長風點頭。
“我話還沒說完你就點頭,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南風笑道,“我想說的是你以爲自己膽子很大,猛打猛上,攻多守少,實則你的膽子還不夠大,我且問你,對方若是反擊,你守的住嗎?”
“怕是不能。”沈長風說道。
“知道不能,你還留那三分守做什麼?”南風放下了挑匙,“你修爲低劣,便是全力以赴怕是都難以殺傷對手,你還留下幾分自保餘地,你想幹什麼?你真以爲攻守能夠兼得?貪婪了吧?”
沈長風惶恐,低頭聽訓。
南風正色說道,“想要自保,就不要妄想得到。想要得到,就不要妄圖自保。要麼全力進攻,要麼全力防守,只能二選一,妄圖兩者兼得,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南風的上一句話沈長風就沒有接話,此番不敢不接,但也不敢接別的,還是一句“是。”
“不要畏懼對手,”南風又道,“沒什麼對手是值得你畏懼的,你只想到他們可能會對你造成怎樣的傷害,卻忽視了你也可以傷害他們,人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害怕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哪怕心存畏懼,也得硬着頭皮上,什麼最可怕,不怕死的人最可怕,時刻記住,你不怕他,他就怕你!”
“真人教誨,永銘心頭。”沈長風鄭重抱拳。
“我不一定會派你上場,但是我一旦派你上陣,你就給我往死裡打,要麼殺了他,要麼讓他殺了你。”南風正色說道,洞神修爲是練氣最低階,激昂的士氣尤爲重要。
“是。”沈長風高聲接話。
“甚好,我走了,你早點兒歇着吧。”南風站了起來。
“恭送真人。”沈長風言行一致,恭敬送別。
南風瞬移消失,回繡樓帶了元安寧,回返先前下榻的客棧。
元安寧提壺爲南風倒茶,“你要派他上場?”
南風知道元安寧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爲他先前自沈長風的屋裡停留了不短的時間,接過茶杯出言說道,“不一定,不過洞神的兩人已經齊備了,至於派誰上場臨時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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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去城外,還是去皇宮?”元安寧問道。
“外面寒冷,懶得動了,”南風壞笑着看向元安寧,“要不咱倆乾點兒別的?”
元安寧嗔怪的笑,南風若是真想幹點兒別的絕不會是這種語氣,這分明只是嘴上說說,調戲她罷了。
南風見自己的伎倆被元安寧識破,便不與她鬧着玩兒了,捻動着茶杯皺眉思慮,之前的尋找可以隨意爲之,不需考慮種屬,而今可能出戰的人已經定下了不少,接下來的尋找就多有限制了,不但要考慮修爲的高低,還要考慮齊全種屬。
沉吟良久,南風放下茶杯,衝正在整理被褥的元安寧說道,“你若是不困,咱們就往城外走走。”
“好,我與你同去。”元安寧說道。
南風站立起身,與元安寧一同出門,之前他曾經觀察過建康附近的氣息,可能合用的兩個藍氣陰魂分別位於城北和城西,二人出門之後,先往城北去。
建康是皇城,古人多信堪輿風水,皇城周圍的地形多呈八字形,正北百里之內必有高山,名爲靠山,東西兩側必有側嶺,左輔右弼,正南開闊,一覽無遺,擁攬天下。
那道與大洞修爲等同道行的陰魂就在建康正北的高山半腰。
到得近處,可見山林之中有破廟一座,廟宇不大,中等偏小,已經荒廢多年,房舍殘破,雜草叢生,一隻夜貓子站在破屋的屋檐上咕咕叫喚。
到得廟門外,南風落地站定,左右張望。
元安寧歪頭看他。
南風左右指點,“這處廟宇周圍有禁錮,陽人可以隨意出入,但裡面的陰魂出不來。”
“何人所爲?”元安寧問道。
“不知道,這處禁錮是道人畫符起陣所爲,過去看看陣符。”南風沒有往廟裡去,而是向東走去。
到得廟宇的圍牆拐角處,南風衝着其中一塊灰磚略施靈氣,靈氣所至,一道無形符咒一閃即逝。
符咒不一定都是畫在紙上的,也可以寫在磚石或者土木上,時間久了,硃砂會逐漸消失,但符咒仍在,只需以靈氣感應,就能夠激發顯現。
雖然那道符咒一閃即逝,元安寧仍然看清了符咒上的字跡,但是令她疑惑的不是符文,而是符文下方的法印,這枚法印與三清道人所用的法印全然不同,“這是何人的法印?”
“這不是某人的法印,而是上清宗的上清法印。”南風說道,三宗各有三清法印一枚,作用是祈天授籙,所有道人的授籙都必須加蓋這三枚法印中的一枚。
“這鬼魂並非易於善類?”元安寧皺眉看向破廟,但她雖有靈氣修爲,卻沒有龍目天眼,看不到陰魂存在。
南風搖了搖頭,“也不是很厲害,深藍大洞。”
“既然不是大惡兇頑,爲何以上清法印囚困?”元安寧不解。
“這你就不懂了,”南風擺了擺手,“人死之後道籍是會被天庭取消的,道籍一旦取消,符咒的威力就可能隨之消失,但三清法印不會,加蓋了這種法印的符咒,其威力會一直存在。”
南風言罷,又指着那塊灰磚說道,“就算這些磚牆被拆了,禁錮也不會消失。”
元安寧恍然大悟,又道,“看樣子,這座廟宇荒廢的時間並不很長。”
“也不短了,百八十年是有了。”南風轉身向廟門走去。
元安寧移步跟上,“江南是太清宗的勢力範圍,上清宗怎會涉足此處?”
南風搖了搖頭,“不知道,那鬼魂已經知道咱們來了,現在就站在門口,一會兒可以問問它。”
元安寧聞聲歪頭,卻並無所見。
南風擡了擡手,抑制元安寧活人陽氣,令其可以肉眼見鬼。
元安寧歪頭再看,果然發現一個老僧模樣的鬼魂站在廟門內側,那老僧當有七八十歲光景,身形高大,身穿暗紅袈裟,雖是陰魂之屬,面容卻多有慈悲,看其神情,貌似甚是急切。
二人走到門口,南風歪頭看那老僧,正想說話,老僧卻搶先開口,“南無阿彌陀佛,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