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中年道人口風鬆動,南風急忙跟了上去,“我什麼都能幹,砍柴燒火這些竈上的活兒我都會,跑腿打雜我也成。”
南風說完,中年道人歪頭沉吟,沒有立刻答話。
“我膽子大,打更叫醒我也能幹。我不怕髒,掏糞倒桶我也能行。”南風再度補充。
中年道人歪頭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又沒說。
“道長,我自北方過來,好幾次都差點死在路上,您看,就在前幾日,我還被毒蟲咬了。”南風擡起了右手。
“先前你吃飯的時候我已經看到了,”中年道人點了點頭,“你真是孤身到此?”
南風一聽,立刻明白中年道人在追查他的來歷,連連點頭,“只有我自己,一個多月前我踏冰過河,遇到了水怪,一個矮個子道長恰好路過那裡,那道長跳進水裡殺掉了水怪,又救下了好多人,他當時還看到了我,只有我自己。”
“你遇到的想必是天啓師兄,”中年道人點頭過後再度發問,“你尋玄真師叔,究竟所爲何事?”
自中年道人問他是不是孤身前來之時,南風就知道中年道人早晚會問這個問題,不確定他的身份來歷,中年道人是不會將他留在太清宗的。由於早有準備,答的就快,“我叫南風,本是長安城裡的花子,與同伴住在西城土地廟,我們犯了罪過,官府要抓我們,我被堵在了廟裡,那時廟裡還有個避雨的瞎子,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術,進廟的那些人竟然看不見我,我由此逃過一劫,事後他給了我一些銀兩,託我到太清宗給玄真真人送個口信。”
中年道人聞言面色大變,“那瞎眼之人多大年紀?”
“五十多歲。”南風說道。
“五十多歲?”中年道人面露疑惑,“他是雙目翳障,還是無有雙眼?”
南風知道中年道人想確定什麼,“他沒有眼睛。”
“你是何時遇到他的?”中年道人急切追問。
“長安舉行法會的那幾天。”南風答道,他之前所說的有九成是實情,只是篡改了最重要的環節。
“小師……那瞎眼之人託你帶的什麼口信,能否說與我知道?”中年道人問道。
“東城客棧有條黑狗。”南風說道。
中年道人聞言面露疑惑,“那瞎眼之人還說過什麼?”
南風搖了搖頭,“他走的很急,只這一句。”
中年道人沉吟良久,出言說道,“此事不要再說與旁人知道,你若不嫌辛苦,就留在山上吧,待得明年九月,若能過得三問六考,便能拜入太清。”
“謝謝道長,謝謝道長。”南風連聲道謝。
“這是怎麼回事?”中年道人指着裝有屍骨的包袱。
“我中途撿來的,別人嫌它晦氣,便不會來打我。”南風說道。
中年道人嘆了口氣,“難爲你了。”
南風轉身跑回原處,將那包袱隨手扔進樹林,背了鋪蓋就要跟中年道人上山。
“暴屍露骨對亡者不敬,將它埋了,”中年道人轉身向北走去,“你去埋它,我自山下等你,那被褥也不要帶上山去。”
南風本來還想回頭找機會再來拿龜甲,見中年道人這麼說,立刻連聲應是,跑回去撿起包袱,進了東面樹林。
往樹林深處走了很遠,南風扔掉被褥,扒出淺坑將屍骨埋掉,回返途中又尋了一處避雨石縫,自衣服裡拿出那張鹿皮,以吃包子剩下的油紙將那龜甲和鹿皮裹了,塞進了石縫。
出得樹林,南風一溜小跑,穿過陰陽廣場,來到山腳下的木屋前。
中年道人此時正在跟一個知客道人說話,見南風到來,指着南風衝那知客道人說道,“就是他了。”
“師叔,您先回去,我送他上去。”知客道人三十出頭,圓臉大眼,長的很是喜相。
中年道人點了點頭,又衝南風說道,“眼下膳堂好像不缺人手,只能委屈你做些雜務,好生勞作,莫生是非。”
“多謝道長。”南風彎腰道謝。
那圓臉的知客道人在旁插話,“不懂規矩,天成子師叔乃下和殿輔事高功,當以法師尊稱。”
天成子擺了擺手,“他初來乍到,哪裡懂得那麼許多,莫要責怪他。”言罷衝南風說道,“你隨靈喜道長去吧。”
南風再度道謝,天成子轉身背手,拾階去了。
靈喜子厭惡的衝南風擺了擺手,“走吧。”
南風急忙應聲,邁上臺階。
“那是你走的嗎?走小路!”靈喜子擡高了聲調。
南風一聽,趕緊退了下來,跟在靈喜子身後,這靈喜子雖然長了一臉的喜相,卻不似天成子那麼和善,態度很是倨傲,行走之時陰陽怪氣的向南風講說太清宗的情況以及應該遵守的規矩。
這靈喜子是個知客道人,向香客介紹太清宗是他每日的功課,講說起來用詞精準,條理清楚,先是自我吹捧,什麼太清宗是樑國國教,掌教真人是樑國的護國真人,還有太清宗歷史上出過多少神仙。
說完這些,又說太清宗的具體情況,這裡只是太清宗的祖庭,還有很多隸屬於太清宗的小門派分散於全國各地。太清宗祖庭有授籙道士五千兩百,道童八百一十,僕役六百左右,每日進香的善信居士無數。山上有三清大殿一座,太清大殿一座,道觀五處,別院三處,共有大小房間兩千多間。
住在山上的人分屬七殿,七殿分別爲上玄殿,中威殿,下和殿,律察殿,典藏殿,禮樂殿,俗務殿。
上玄殿地位最高,裡面都是渡過天劫,晉身居山修爲以上的紫氣真人,此時上玄殿內有紫氣高手三十七人。
中威殿地位次之,裡面都是修道有成,晉身洞玄修爲以上的藍氣高手,這些人大約有一千兩百人。
下和殿地位又要低一點,升玄修爲以下的道士,還有那些不曾授籙的道童,都歸下和殿監管。下和殿人數最多,有四五千。
律察殿是專門負責督察衆人遵守戒律山規的,人數不多,只有百十人。
典藏殿是掌管太清宗經文典籍的,道人學習各部經文也由他們負責考察傳授,典藏殿裡住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家。
禮樂殿負責祭天作醮,各種科儀的籌劃以及樂曲的演奏,人數不多,也不過百。
俗務殿顧名思義就是處理俗事的,由少量道士管着六百雜役,負責山上七八千人的生活起居以及環境的打掃和清潔。
這七殿各有主事一人,輔事兩人,還有職事若干。
說完山中情況,靈喜子又開始說規矩,太清宗有十字輩分,靈虛青守正,長平逸玄天。
道士入門就有輩分,目前傳到靈字輩,太清道士可以保留姓氏,中取輩分,後綴俗名,這知客道人俗家叫劉添喜,入了道門之後就改成了劉靈喜,又稱靈喜子。
山中規矩很多,多的南風記不住,只記住一些重要的,例如要服從調用,男女不能隨便說話,僕役不能跟道士隨便說話,未經允許不能進入道士的生活區域,還有僕役不能走大路,如果與道士相遇,要口稱‘道長,法師,真人’並低頭讓路。
由於左右張望遭到過靈喜子的訓斥,南風就不敢到處亂看,只是低着頭跟在靈喜子身後十步外,走快了也不行,靈喜子嫌他身上氣味難聞。
一炷香之後,前方出現了一處很大的院落,這裡位於太清山西坡,院落很大,房間也很多,裡面住的都是穿着藍布褂子的俗人,道士很少。
南風先前自靈喜子的講述中得知知客道人也屬於俗務殿,便動了心思,環視左右無人,自懷中拿出先前那二兩銀子,跑過去塞給了靈喜子,“道長,您說的話我一定記住,這是路上一位好心人送給我的,這麼毒的太陽,勞您走這麼遠的路,當真過意不去,不成敬意,您沽些酒吃。”
靈喜子沒想到南風來了這麼一齣兒,看了看手裡的銀子,又看了看南風,愣着沒說話。
南風再度說道,“您的教誨我都記住了,少說話多做事。”
靈喜子本來還擔心南風多嘴,見他這麼說,就放下心來,“好吧,難爲你有心,我若推辭便是看你不起,那便受了。”
“多謝道長。”南風低頭道謝,他是自市井長大的,見多了人情世故。
送禮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攀交方法,靈喜子收了銀子,便不再打官腔,不但說話和氣了很多,還關切問他姓名和年歲。
不多時,二人來到院落門前,這裡是僕役住的地方,進門之後靈喜子喊來了一個俗務職事,只說南風是他老鄉,要那人給南風安排個活計。
那職事自己不是道士,對靈喜子很是恭敬,聽他這麼說,立刻拿出名冊,給南風安排工作,但找來找去,沒有空缺,只有一個倒馬桶的老頭兒前些日子死掉了。
南風自遠處聽得二人交談,暗暗叫苦,他先前說掏糞倒馬桶只是說說而已,實際上他很不願意幹這活兒。
靈喜子貌似也感覺拿了南風的銀子再讓南風倒馬桶不太合適,但翻來翻去,也實在沒空缺,很多工作都是固定並幹熟了的,就算把別人拉下來把南風塞進去,南風也幹不了。
那俗務職事見靈喜子這般模樣,猜到他與南風關係非常,便送了個偌大的人情,“道長,我看那小兒很是機靈,就與他個騾車管管吧。”
“合適嗎?”靈喜子反問。
“您說合適就合適。”俗務職事笑道。
靈喜子轉身看向南風,“會趕車嗎?”
“會。”南風急忙點頭。
“那成吧,算你有造化,孫職事高擡你,與你個好活計,打明天開始你就帶人傾倒便桶。”靈喜子落錘定音。
南風本以爲是趕車,沒想到到最後還是倒馬桶,但他哪敢說不成,只能道謝。
臨走之時,靈喜子低聲說道,“一騾車跟有八人,你只管趕車,吩咐他們去幹就成。”
南風只得再度道謝。
靈喜子高高興興的去了,那孫職事皺眉看他,“多久沒洗澡了,如此酸臭?”
眼見孫職事語氣不對,南風急忙走上前去,將懷裡剩下的十幾個銅錢全抓了出來,再次行賄。
眼見南風如此懂事,孫職事也喜歡他,拿了套乾淨衣服給他,又命人帶他去後院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