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葛邏祿與白服突厥是徹底了沒了脾氣。先是數次大敗元氣大傷,然後又是後臺老闆吐蕃人被徹底的趕出了天山。眼下,他們除了投誠大唐,再無別的路可走。
於是,葛邏祿與白服突厥的君長,邀集北庭天山一帶的數個蠻族部落首領,一起來到北庭都護府投降。李懷光送回了葛邏祿與白服突厥的俘虜,對他們好言撫慰了一陣。
表面看來,西北的局面已經基本穩定。李懷光在河朔多年,深刻明白這些人反覆無常的天性。於是,他接受投降的同時,也提出了重要條件:諸邦必須首先承認大唐宗主國的身份,以附屬國自居;大唐必須在諸蠻族部邦內設衙、置軍、委派官吏,以便管繕。各蠻族首領的更替,必須經由大唐皇帝首肯並欽封,才能算數。否則,大唐有權廢黜,必要之時還有權揮兵征討,如同本國平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葛邏祿與白服突厥以及諸多蠻邦,只得一一認從。他們也清楚,吐蕃人縱橫西北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大唐是一個很有底蘊的帝國,他們一旦真正重奪了西北霸權,就不會輕易鬆手。今後的很多年之內,西北一帶只會有一個霸主。
李懷光處理蠻邦的事情花費了大約半月有餘。這時已經是盛夏,天山上的積雪開始消融,冰封的山脈也解凍了。大軍隨行帶了許多文官副屬,李懷光將他們一一安頓在諸個蠻邦內,忙活設衙置軍的事情。同時,將北伐軍留下了一萬人,同時加上一萬餘回鶻兵馬,兩萬人駐守北庭都護府以及各個蠻邦境內。留下了大將段佐,暫代北庭都護府大都護一職,主理這裡的民生軍務。
一切料理妥當,李懷光率領大軍馬不停蹄翻越天山。到了北庭都護府治下的重要城鎮——西州。然後在這裡整頓兵馬。
這一日,李懷光將隨軍衆將都召了來,舉行重要的會議。先鋒李、大將野詩良輔、高固、徐韜,以及綠城公主與一些蠻兵將領。全部出席。
“諸位聽本帥細說。”李懷光說道,“此次北伐出征,我軍有四個主要目的。分別是:平定回鶻亂黨、收復北庭、配合陛下西征收復河隴,最終達到制霸西域重奪安西四鎮的目的。這前兩樣,我們已經完成了。如今已經到了最重要的關口,就是要對西域用兵,以及策應陛下地西征大軍。”
高固說道:“只是不知道,眼下陛下西征的情況怎麼樣了。我軍長途跋涉數千裡。早與朝廷失去了聯繫。”
“所以,本帥今日纔將諸位召集來,商量一件大事。”李懷光說道,“本帥的想法是,兵分二路。”
“兵分二路?”衆將一起驚訝道。
“沒錯。西州這裡,就是我們大軍的分手之處。”李懷光說道,“拿下北庭後。我軍在西北地戰線完全打開,局勢對我們很有利。但同時,我們也面臨着一個問題:戰線即將分野。衆所周知,要奪回安西四鎮。我軍必須西進征討,在西域用兵;但是如果河隴不復,安西拿下了仍然是與大唐割裂的,根本沒有意義。因此,重點還是在河隴一帶。皇帝陛下西征的情況我們不瞭解。但是,我們必須打通從西州到莆昌海、祁連山、大非川這一條線的連線。這也是以前我大唐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
高固點了一點頭,說道:“的確如此。此次我大唐大規模的用兵,重點仍然是河隴。假如不平復這一塊地方,北庭與安西,仍然擺脫不了孤懸海外的狀況。”
“說得好!”李懷光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道,“我軍輾轉奔襲數千裡,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纔拿下北庭。打開一個突破口。現在。真正的戰役纔剛剛開始。河隴是事關大唐安危與興衰的重中之重,要不然皇帝陛下也不會御駕親征了。我軍。也必須向西南突進,打通這一路上的通道,前去與陛下匯合。我估計,吐蕃人一路上肯定會有阻擋,而且阻力還不小。因此,此次分兵,本帥要選一名智通雙全、善長長途奔襲之戰的將軍,作爲分兵大元帥,向東南河隴進軍!”
衆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李。要說到善長長途奔襲之戰,李的本事絕對超越所有人。
李懷光也看向了李,說道:“李,你有這能耐麼?”
李恍然一驚,馬上拱手道:“有!”
“有便好。”李懷光會意地一笑,指着大地圖上說道,“你自己來看一看,這就是你的行軍路線,其實就是當時的絲綢之路。這一路過去,說不定就會有十處八處的吐蕃卡哨,你必須要一一突破,完全清除這一路上地障礙。然後,再想辦法找到皇帝親征大軍的動向,與之匯合。這樣,才能打通從北庭到河隴的通道。你明白了麼?”
李神情嚴峻:“末將明白了。”
“還有。本帥現在自己也不知道,皇帝的大軍打到哪裡了。”李懷光說道,“也許在大非川,也許在渭州與敵人糾纏,甚至有可能已經退回了長安。你這一路過去,有太多的未知,還有可能撞上吐蕃人的大部隊,或者被包圍其中。這一切,你都要有思想準備。再者,你不能敗。你若敗,大唐在西北戰線就會崩潰。吐蕃人又可以沿着你的路子,一路殺回北庭,甚至去搗本帥的身後,將本帥也活活吞掉。所以,你的責任異常重大,處境也將十分的危險。”
李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沒問題的,末將隨機應變,至少保證西北戰線不出現秕漏。”
“嗯,你這麼想就對了。看來你的腦子還是十分清醒地。”李懷光說道,“這是一場沒有把握地奔襲。打得好,可能會與陛下在某處成功會師對吐蕃人形成包圍合擊,河隴平復有望;打得不好,非旦你李屍骨都回不了中原,我們這數萬大軍半年來的努力也有可能化成泡影。李。你要想清楚了再接軍令。北伐、西征兩股大戰地勝敗,可都跟你有着莫大的干係!說得再嚴重一點,大唐地興衰,就看你這一場奔襲之戰了。”
衆人將眼光都投向李。場面異常的安靜。
李咬緊了牙,斬釘截鐵的重聲應道:“大帥就放心吧,末將肝腦塗地,也要完成這個任務!”
“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有膽識!”李懷光大喜過望,拿出軍令牌來說道,“李。本帥給你兩萬精銳飛龍騎,徐韜做你副手,大軍明日出發,劍指河隴!”
“得令!”李上前拿過令牌,大聲應諾。
站在後面的綠城公主,卻是一陣心驚肉跳。
李懷光也敏銳地看了綠城一眼,說道:“綠城公主。本帥令你率本部人馬駐守西州。這裡是我大軍的中轉站,同時也是北庭都護府的前哨與我兩股大軍的後路。責任重大,請不要掉以輕心。若有重大事情,多與代理大都護段佐將軍商榷行事。我大軍如若得勝。你就是大功一件。”
“嗯……”綠城接過了令牌,有些悶悶不樂。李懷光會做出這樣的安排,只在預料之中。這一路來回鶻人都只是如同探子與嚮導,在辦一起無足輕重的事情。現在唐軍要辦大事了,也不會將回鶻人帶得多遠。駐守西州,不痛不癢正合適。
李也回頭看了綠城一眼,二人四目相對,似有說不盡的話。
李懷光接着說道:“至從高仙芝在怛羅斯一役戰敗後,西域霸權盡落旁人之手已逾數十年。大食人的勢力已經越過蔥嶺,日漸膨脹。本帥這一次進兵西域。一切都還是未知。這麼多年來,安西四鎮龜茲焉耆、于闐、疏勒,至今也不知道在誰手中情況如何。本帥估計。吐蕃人地爪牙既然已經伸到了北庭。安西一帶也必定在其控制之中。趁着河隴開戰,他們對這一帶的控制力將會大大削弱。因此。本帥要親率四萬大軍,遙遙西進收復四鎮。如果有可能,還要一路打到蔥嶺,將大食人趕出西域以報當年怛羅斯一箭之仇。”
李懷光頓了一頓,目光深沉的看了衆將一眼,說道:“老夫這一去,關山萬里河朔阻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見到諸位。也有可能,老夫這一把老骨頭,從此就葬在西域回不了中原了。今日,老夫就與諸位訣別。他日若有重逢之日,當仗劍長歌一醉方休!”
衆將也都拱起手來,紛紛說道:“大帥保重!”
李懷光回了一禮,臉上露出微笑來,暢然的說道:“其實大家也都知道,老夫罪孽深重,早就是該死之人了。若不是當今陛下聖恩弘大、胸懷如海,老夫是絕對不會再有機會縱橫沙場、報效國家的。事到如今,老夫已經再無任何遺憾。用兵西域,必當死戰力奪以揚我大唐國威。倘若老夫埋骨沙場,就請由高固與野詩良輔將軍,共代老夫之職,將西域之事進行到底。只要我大軍還有一兵一卒,爾等就不可言說放棄。聽清楚沒有?!”
高固和野詩良輔一起站了出來,大聲道:“是,大帥!”
“很好。”李懷光吁了一口氣,笑道,“今日軍事會議散後,我們設個宴席一起痛飲一番吧!兄弟分別從此相見不知何日,也該浮一大白以訴衷腸嘛!”
“好、好!”衆將都大聲應付,野詩良輔更是哈哈大笑的喊道:“終於可以喝酒了!”
不久,衆人各自散去。荒漠黃沙中的軍營,突然就瀰漫起了一股離愁別緒。正如這大漠中地天氣,悽愴,雄渾。
李和綠城,則是攜手走到了城牆邊角的安靜之處。相對無言,只是緊緊握着手。
過了許久,綠城輕鎖眉頭說道:“李,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能。”李笑。
“你沒有騙我?”綠城發現,自己突然變得傻了。這樣的問題,只有幾歲的孩子纔會問。
“怎麼會?”李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認真的說道,“我一定會勝利的!因爲,我有你送的狼神保護。你看看,我這一路血雨腥風的廝殺過來,身上一絲的傷痕也沒有。”
綠城公主仍然悶悶不樂,低聲說道:“可是……我真的很擔心你。你就讓我和你一起出徵吧?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成爲你的包袱的。”
李爲難的搖了搖頭:“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國事爲重,我們這時候必須要分開。大帥地軍令森嚴,我們都不能違背。”
綠城嘆了一口氣,悠悠說道:“我也知道,說了也是白說。當初你都能不爲父親守孝了來出征,足以見得你是個一心爲公的人。如今已怎麼會爲了我違反軍令?”
說到父親,李的心中就一陣刺痛,變得沉默不言了。
綠城也無言以對,沉默着。她好不容易安撫下自己不安地情緒,然後換上了一副笑臉。接着,她突然在李臉上親了一口然後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地說道:“李,我喜歡你!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回來找我!將來要帶我去長安,我們一起拜祭你的父親!”
李愕然地愣在原地,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龐,自言自語一般的輕聲說道:“哦……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