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衡不禁心中有些惶然:莫非皇帝已經決定再動兵戈,出征西域?
李世民微皺了一下眉頭看向武元衡,說道:“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武元衡慌忙收斂眼神,拱手拜道:“微臣失禮,請陛下恕罪……微臣只是擔心,現在並非是用兵之時。”
“朕也沒有說要馬上挑起戰事。”李世民說道,“這一年來,平蕃改革,讓大唐蒙受了許多的變故,內耗也是相當的巨大。現在,河北與江淮一帶的經濟正慢慢復甦,我們有大把的內政工作要做。這個時候興起戰事,是不明智的。戰爭,也必須有節制,它所造成的傷害才能慢慢消弭。一味的窮兵黷武,是取亂敗亡之道。”
“陛下能明白這些,固然是社稷之幸。”武元衡說道,“不過……難道朝廷依舊坐視北庭與安西四鎮孤懸海外,不聞不問嗎?”
李世民輕嘆了一口氣:“朕也正在爲此事而煩惱。北庭與安西,就像是大唐的兒子。他們在外面飽受欺凌,我們卻在中原無動無衷,情何以堪?再說了,河隴與西域在戰略上都有很重要的意義。讓朕對他們視而不見就此放棄,也的確是難以辦到。如此想來,的確是相當的矛盾。”
武元衡眉頭輕鎖的思索了一陣,說道:“陛下,既然現在不適合挑起戰爭,那麼是不是可以嘗試用政治交涉的手段,來緩解一下北庭和安西的壓力?至少保證在一兩年之內,北庭與安西不會遭受十分巨大的衝擊。這一兩年的時間,足以讓大唐獲得喘息之機了。到時候……或許再可以採取軍事手段來解決問題。”
“政治交涉?”李世民苦笑了一聲,說道,“赤松德贊可不是傻子。他處心積慮好不容易纔拿下了隴右與河西,其目的就是要割裂安西與北庭並直接威脅大唐關內。雖然現在吐蕃與我們表面上已經修好,可是矛盾與衝突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消失過。在對待領土的問題上。我們大唐與吐蕃地利益是完全敵對的,誰也不會做出任何的讓步。虛假的和平在真實的利益衝突面前,將變得不堪一擊。如果朕拿北庭、安西以及河隴一帶的事情與赤松德贊提出交涉,那結果必然是馬上挑起爭端。赤松德贊是一頭狂暴的狼,誰想從他嘴裡搶走肉,他就會跟誰拼命。更何況,朕本來就是他地仇人。”
“說來也是……看來直接與吐蕃交涉。是絕對行不通的。”武元衡擔憂的說道。沉吟了半晌,他突然醒神,說道,“既然與吐蕃交涉無用,我們何不借用回鶻的力量。共同對抗吐蕃?本來,在河隴與西域一帶,回鶻、吐蕃和我大唐的三方勢力就在不停地爭奪。吐蕃與回鶻,也是世仇。如果我們能結好回鶻牽制吐蕃,不失爲上上之策。”
李世民心中一亮。冥思了許久,說道:“回鶻人也不傻,他們不會平白無故的幫我們的。雖然這些年來。回鶻與大唐算是友好鄰邦,從某種意義上講還是我大唐的屬國。不過……至從安史之亂後,大唐衰微,他們也不是太老實。前些年,他們囤積居奇,以超高的價格將馬匹賣給我們,賺取鉅額地利潤,這與敲詐有什麼區別?另外。北狄契丹、奚、室韋這些部族,都是臣服於回鶻的。若不是回鶻人暗中指使,契丹人與奚人敢於支持河北的叛王與朝廷對抗嗎?所以說,回鶻人表面看來中規中矩對我大唐持友好態度,實際上也是暗藏禍心居心不良。不過話說回來。總地來說,回鶻人總比吐蕃人要友好多了。政治場上本來就沒有永恆的朋友與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陛下所言極是。”武元衡說道,“在西域與河隴一帶,我大唐與回鶻的利益是統一的——都想趕走吐蕃人,獲得自己的利益。既然如此,我們就不難說服他們,與我大唐合作。前不久,回鶻國君歸天。當時不是還派使臣來,請陛下冊封他們新首領爲忠貞可汗嗎?由此可見,回鶻人至少在表面上還是承認我大唐是他們的宗主之國。歷來,回鶻人就習慣讓大唐冊封他們的新首領爲可汗,用來穩定人心。大唐,在回鶻人當中還是極具影響力地。”
“如此說來,當真可行?”李世民面露微喜之色,反問武元衡。
“至少可以一試。”武元衡說道,“胡人多好利。回鶻人不是一向喜歡我中原的絲綢器具嗎?陛下大可以派出使臣出使回鶻金帳,送去大批的絲綢瓷器以結其心。忠貞可汗本來就是陛下所冊封的,多少要給幾分薄面。我們也不指望回鶻人當真會和吐蕃人拼個死活。只要在一兩年之內,他們能牽制一下吐蕃人,以保北庭與安西不失就足夠了。至少,到時候陛下決定對西域用兵時,我們能多一個援手而少一個勁敵。”
“言之有理。未雨綢繆,的確是上上之策。”李世民略感欣慰,點頭道,“收復河隴、制霸西域,是一項長遠地國策。必須從經濟、軍事、外交多方面入手,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首先,我們要結好回鶻,將他們牢牢地拉在我們的陣營裡,先爲日後打好鋪墊。”
“陛下英明。”武元衡拱手而拜。
李世民略吁了一口氣,對執事宦官說道:“將北庭長史劉亮喚來。”
武元衡不無擔憂的說道:“只是不知道,北庭與安西這些地方,離開大唐數十年,現今的狀況如何?”
“朕也十分的擔憂啊……”
不久,劉亮來了。據他自己所說,自己年方四十出頭,卻像六十歲的老頭子一樣形容枯篙,瘦弱不堪。可見這一年來餐風宿露的行程,着實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李世民迫不及待的問了劉亮許多問題,讓他介紹一下北庭與安西這些地方的現狀。劉亮神色慼慼,傷感而又憤懣的說道:“怛羅斯一役戰敗後。高仙芝麾下的安西都護府屬下精兵死傷慘重,所剩無幾。我大唐唐在西域的羈縻府州淪喪殆盡。在後來地日子裡,對於入侵之敵,僅有招架之功,再無反擊之力。朝廷的號令也不再西出伊犁河。後來不久,安史之亂爆發,朝廷再也無暇顧及西域。不僅如此。朝廷還徵發西域精兵入關勤王,北庭和安西又抽調了七千餘人,只剩一些老弱病殘守衛軍鎮,以致許多軍鎮州縣不得不依附於回鶻,勉強支撐殘局。現如今。大唐在西域原有的許多州縣,大多已被吐蕃攻陷。只剩北庭都護府與安西四鎮,仍在苦苦支持。外無援兵,內無糧草,衆將士都抱定了必死之心。誓死城池共存亡!”
“多年來,回鶻人一直以統治者的姿態,在北庭等地強徵賦稅。讓這些治所貧困之極。不過,只要吐蕃人兵馬來犯,回鶻人倒也興兵相救。因此,北庭來抵擋住了吐蕃人的數次攻擊而沒有喪失。在一些淪陷了的州縣,吐蕃對漢人極其的殘暴不仁。他們規定,漢人不論出身貴賤,不許讀書不許做官,男爲奴女爲婢。就算走在大街上。漢人也只許彎腰而行,不許正視任何一名吐蕃人。幾年前,陛下在西川屢敗赤松德贊,讓他胸中怒火無從宣泄。於是,他派人在河隴一帶地淪陷地大肆屠殺漢奴以泄憤。據微臣所知。吐蕃在幾個州縣實施大屠殺,已有超過三萬名漢奴被殺!”
“豈有此理!”李世民勃然大怒的喝道。“朕施以王道善待吐蕃俘虜,他卻在淪陷地枉殺我臣民!”
“不僅如此!”劉亮憤怒而又悲愴的說道,“在西域,但凡我大唐的將士被俘,必被吐蕃人剜膽摘心,甚至割得只剩一副骨架然後懸屍示衆。更有甚者,他們抓到我們的孕婦,就將腹中地胎兒用刀挑出來,然後在火堆上烤食!他們的殘暴不仁,讓大唐將士憤怒欲狂,更加堅定了與敵決一死戰的決心。有很多次,大唐的城池明明只有千餘老弱殘兵在守衛,可吐蕃的數千兵馬就是攻不下來。面對強悍而殘暴地吐蕃敵人,我大唐將士威武不屈,只用刀劍與死亡來回答!”
“好,做得好!”李世民一擊拳,咬牙切齒的怒聲道,“北庭與安西的將士,是我大唐真正地勇士,朕以你們爲豪!”
“多謝陛下!”劉亮跪倒下來磕頭,已是淚流滿面。他說道:“陛下,現今大唐在你的帶領之下,國力蒸蒸日上,軍隊戰無不勝!北庭安西這些西域的大唐子民,日夜翹首以待陛下興王師驅除惡虜收復疆土。每經過一個大唐的屬地,當地的百姓都會拜道而泣,讓微臣給陛下捎上一句話:皇帝猶念陷蕃生靈否?”
“皇帝猶念陷蕃生靈否?皇帝猶念陷蕃生靈否!……”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喃喃的唸了數次。然後轉過身來,靜靜的看着牆壁上的大地圖,一動不動沉默不語。
劉亮伏在地上,靜靜地流淚,已經將面前的一方地毯都淋得溼了。武元衡走到李世民身邊,拱手輕聲道:“陛下,是否讓劉長史先行退下,回去休息?”
“嗯……”李世民仍然背對着他們,輕嗯了一聲。
劉亮鄭重的三叩九拜,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武元衡走到李世民身後,輕聲道:“陛下,夜深了,請早些休息。龍體要緊。”
“皇帝猶念陷蕃生靈否!!!”李世民突然大聲的喊道,“武元衡,你說,朕是不是真的從來就沒有念着自己地子民?!”
武元衡駭然的愣住了:“陛下!……”
李世民轉過身來,眼睛居然是通紅地,而且還有淡淡的的淚痕。他劍眉緊鎖神情冷峻,一字一頓的說道:“西域的大唐子民,朕對天發誓,一定會讓你們重回大唐。一定要讓欺凌你們的胡蠻惡虜,付出慘重的代價!”
武元衡惶然道:“陛下切勿感情用事!”
“朕知道!”李世民走到御桌邊,恨恨的坐下來,一手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大聲道,“赤松德贊,你們這羣沒開化的野蠻人,居然如此對待我大唐的子民!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朕現在真是後悔了——後悔當初放回那些吐蕃的俘虜,沒將他們個個大卸八塊,以泄朕心頭之恨!”
武元衡在一旁垂手而立靜默不語。他知道,皇帝也是個性情中人。性子一上來,也會和市井無賴一樣的破口大罵過幾句嘴癮。但是,他罵的那些話是絕對不能當真的。因爲辦起正事來,這個皇帝比誰都冷靜和認真。屠殺吐蕃俘虜這樣的事情,他基本上是不會幹的。
過了片刻,李世民獨自一人生了一陣悶氣,見沒人跟他搭話,也甚覺無味,沒再發火了。看看武元衡,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李世民不禁有些惱怒:“武元衡,你在看朕的笑話嗎?”
“微臣不敢。”武元衡謙卑的拱手而拜。
“哼!”李世民自覺沒什麼面子,恨恨的哼了一聲。不過在武元衡面前,他也不用顧忌太多。畢竟他們二人知根知底,沒什麼好掩飾的。
“微臣是在等。等陛下發完了火,靜下心來,再慢慢商議重要的事情。”武元衡依舊不慍不火。
李世民想生氣,卻又不知該生什麼樣的氣,只得恨恨罵道:“武元衡,你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也發一發火生一生氣,陪朕一起發泄發泄?你這副天塌下來也不變臉的鬼樣子,朕見了着實惱火。朕倒是希望,現在在朕身邊的是脾氣火爆的李懷光和野詩良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