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李世民愕然驚道,“你怎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馬燧的表情頓時變得十足的複雜。似苦笑、似欣慰、似釋然、似開心。
他鄭重的說道:“因爲末將看清了一件事情——漢王殿下,是英主。西川的百姓和劍川軍的兄弟們,都離不開漢王。更重要的是,大唐的天下可以沒有垂垂老矣的馬燧——但是,絕對不能沒有漢王!”
李世民正要說幾句話,帳外傳來一陣廝殺聲,然後聽到兩聲悶哼和慘叫,以及有人被摔到地上砸得砰砰作響的聲音。
“什麼人如此大膽,膽敢半夜來鬧軍營?”李世民怒聲一斥,帳外傳來一聲愣頭愣腦的驚呼聲。
李世民眉頭一擰:“野詩良輔,你這個渾球!給我進來!”
闈帳被掀起,野詩良輔將大黑頭探進來瞟了一眼,驚叫一聲咦呀,又想逃走。縮了一陣,瑟縮的蹩了進來。
李世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幹了什麼?”
“沒、沒什麼!”野詩良輔嘿嘿的乾笑,“那兩個小猴子擋在帳外不讓我來見馬大帥,就被俺……扔到一邊涼快了,涼快了,哈哈!”乍一看到李世民面帶怒氣,他乾笑了一陣又打住了,尷尬的柞在那裡,手足無措。
馬燧笑呵呵的站了起來,打着圓場說道:“今天帳外來伺候的是新來的兩個小卒,不懂事,肯定是擋了大將軍的駕了。野詩良輔夤夜來訪,肯定是有要事。他們擋了你的駕,吃點苦頭也沒啥。大家都是廝殺漢子,又不是斯斯文文的讀書人,不用講那麼多規矩。”
野詩良輔嘿嘿的笑:“多謝馬大帥寬恕!”
李世民何嘗不清楚,這個野詩良輔大半夜的來找馬燧。肯定沒什麼好事。只是他沒有想到漢王居然在馬燧地帳中,這才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那兩個守在帳外的小卒今天肯定慘了,指不定就被他打暈,或是遠遠的扔走了。
李世民瞟了野詩良輔幾眼,說道:“你來幹什麼?”
“我,這……”野詩良輔雖然出身草莽,但卻是個憨厚耿直的人。不會說謊。吞吐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出個藉口——“我來找馬大元帥喝酒的!”
李世民又好氣又好笑:“馬大帥已經喝多了,本王送他回來歇息的。今晚不喝酒了,你回去。記着,自己去領三十軍棍。夜鬧軍營打傷士卒。成何體統?!”
“唉,唉!——”馬燧連忙擋到李世民面前,呵呵笑着說道,“野詩良輔兄弟是一員難得地虎將,老夫對他是極爲推崇。難得他來找我喝酒。雖然犯下小錯,殿下看在老夫薄面上,就請饒了他這一回吧?野詩良輔兄弟。你還不快給漢王磕頭認錯?”
野詩良輔自然是借坡下驢就要磕頭省了這一頓打,李世民一揚手:“罷了,你就別在我面前做戲了。你傷的是馬大帥的卒子,既然他都不計較了還給你求情,本王還能說什麼?不過,你如果再不約束一下你的行爲,遲早砍了你這顆黑頭!”
野詩良輔一愣,隨即歡喜的笑了起來:“多謝殿下!多謝馬大帥!”
馬燧也呵呵地笑了一笑。說道:“野詩良輔兄弟,我知道你是一個耿直的人。這麼大半夜的來找老夫,肯定不是爲了跟我拼酒。我知道,你是要我別把漢王帶回長安,是麼?”
“呃……”野詩良輔愕然的愣了一愣。有些猶豫不決的看了李世民幾眼,然後點了一下頭說道。“是地!馬大帥,你別讓漢王去長安哪!”
馬燧微笑道:“爲什麼呢?”
野詩良輔死心眼一般直言快口的說道:“皇帝一直看漢王殿下不順眼,就想除之而後快。漢王這一去長安,還能活命嗎?漢王沒得活命了,西川的百姓就沒有照料了。劍川軍十幾萬人又會變成熊樣,吐蕃地蠻子來報仇,肯定會將蜀地的人都殺光的……我、我也說不清其他許多!反正,漢王就是不能去長安!”
李世民和馬燧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你們笑啥?”野詩良輔愣住了,“俺說得不對麼?”
“你說的沒什麼不對。”馬燧像哄孩子一般的玩笑說道,“老夫也已經決定,不請漢王進京了。”
“真的?!”野詩良輔大喜,頓時滿面紅光樂不可吱,居然撲通一聲衝着馬燧跪了下來,連連磕着頭,“馬大帥,馬大爺!你就俺的再生爺孃,俺給你磕頭了,回家給你燒高香!”
砰砰砰地一陣響,野詩良輔碩大的頭臚在地上連連磕了七八下,震震作響。馬燧頓時駭然的上前扶住他:“野詩良輔將軍,你這是做什麼?快請起來!”
李世民也頓時感覺既難堪又感動,只在一旁暗自嘆息。
野詩良輔磕了一陣頭,反而歡喜的嚷道:“馬大帥,你可是沒唬俺啊?真的不要殿下進京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老夫從來不幹那種言而無信地事情!”馬燧正色的說道。
“殿下!殿下!聽到沒有,你不用進京了!”野詩良輔大喜過望,甚至高興得快要流出眼淚來,“你真地不用進京了!!”
李世民微微點頭笑了一笑,對馬燧拱手說道:“多謝馬大帥美意。只不過……本王是否進京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今日我等都喝多了一些酒,還是明白再作細商吧?”
“殿下,你!……”野詩良輔愕然的驚呼出聲來,卻被李世民揚手止住。
馬燧略作思索,也拱手回了一禮:“就依殿下的,明日再作細商。”
“馬大帥好好歇息,我等告辭!”說罷,李世民就帶着野詩良輔一起走了出來。
馬燧又躺回了榻上,吁了一口氣。暗自沉吟歎道:“西川有如此將帥,難怪逢戰皆勝哪!老夫從軍數十年,又何時遇到過野詩良輔這樣的漢子?漢王,真是好福氣。老夫嫉妒、嫉妒啊!”
出了帳外,野詩良輔就急急的道:“殿下,剛剛老頭子都說不讓你進京了,你怎麼又還推搪起來?”
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背。微笑說道:“事情挺複雜的,我一時跟你說不清楚。你先安心回去歇着,別瞎鬧騰了。我知道你剛纔就準備來嚇唬馬燧的,是吧?”
“呵、呵呵!”野詩良輔只能乾笑。
“回去吧,別添亂了。”李世民笑道。“你地好意思,我算是心領了。但這件事情,容本王細作思量,你別壞了我的大事。”
“嗯,俺知道了。”野詩良輔拱手拜了一拜。告辭而走。
李世民一人慢慢踱着步子,朝州府衙門而去,心裡也在細細尋思着這件事情。途經武元衡的房間的時候。房門打開,武元衡走了出來見了一禮:“殿下,這麼晚了還沒有休息?”
“伯蒼也沒有睡嗎?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說。”
“殿下快請!”
二人進了屋,坐到桌邊。
“是關於,我進京的事情。”李世民開門見山,將與馬燧之間的約定的事情,跟他說了個清楚。
武元衡細心地聽完。思索了一番,然後說道:“這麼說,殿下當初答應馬燧,並不只是權宜之計先要穩住他了?”
“也有一點這個意圖吧。但是,如果真的要進京。也並非斷不可行。”李世民說道,“要不然。我也不會那麼輕率的就答應他了。”
武元衡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皇帝對殿下深深忌憚,天下人人皆知。殿下如果進京,會有好結果麼?”
李世民微微笑了一笑,說道:“當初還沒有開戰的時候,我對進京也並不是太害怕。就算我進了京城,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安然無恙。現在打了個大勝仗,徹底粉碎了赤松德贊地陰謀,我就更加不怕了。有尚結贊那些俘虜們在,還怕說不清楚他們栽贓害我的事情麼?”
“的確。剛剛下午,臣下審問了一尚結贊等人,他們也招認了,的確是他們在長安活動,試圖栽害漢王殿下。”武元衡話鋒一轉,雙眉緊鎖,“可是殿下你也知道……這只是皇帝的一個藉口罷了。”
“是,我是知道。”李世民說道,“所以,我更要給彼此一個臺階下。不然,大唐內部就真地會全面爆發內戰。你想一想,皇帝派馬燧來征剿我,他卻倒幫了我一把,一起擊退了赤松德贊。現在到了揭破陰謀的時候,我如果逃避不進京……皇帝固然不會放過馬燧,而且,到時候口說無憑沒有對證,朝堂上的那些人,又如何會相信之前只是尚結贊等人地陰謀?只有我親自進京了,纔有可能保住馬燧,徹底揭穿赤松德贊挑撥離間的陰謀,和皇帝在大唐天下人面前毀我名譽的險惡用心,從而避免大唐全面開戰內戰。”
武元衡深深的思索了一陣,點點頭說道:“有道理。漢王殿下,是整件事情的核心。不管旁人如何作證,總抵不過漢王親自赴京一趟,來澄清這許多的事情。這一次的事情,鬧得太大了。朝廷出兵征剿地方節度使,看那情形就像是把漢王也當成是淮西、河北叛王一樣同等對待了。李希烈那些叛王們可以不在乎天下人怎麼看他們,漢王卻是不能。所以,澄清這一次事件的真相挽回名節,倒是顯得很重要。還有,就是如殿下所說地,保住馬燧,避免內戰。大唐真的是再也經不起內戰的折騰了。可是……話說回來。殿下一廂情願的要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皇帝卻未必會順着你地意思來。你他的眼中,你就是最大地禍患。淮西那些人再怎麼鬧,也只能是一方土霸王,成不了大氣候。而殿下身負李家皇帝的正統血脈,德望日隆……是能跟他爭江山的!”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點頭說道:“是的。我明白,皇帝肯定不會輕易的放過我。其實從形勢、輿論上講,皇帝沒有任何理由對我不利。但是……人心難測,皇帝這個人的心胸又頗爲狹隘,指不定隨時就能做出一個決定,將我廢了。所以,現在的一切變數,都只在皇帝一人的身上。”
武元衡也冥思苦想許久,才猶豫不決的說道:“殿下……有把握將馬燧完全拉籠過來嗎?他統領關內禁軍,是整個大唐朝廷的武力屏障。如果有他的竭力相助,殿下倒是有可能安然的在長安走一趟。”
“沒有把握。”李世民搖頭,“馬燧是一個忠勇之人。雖然他與我一見如故彼此仰慕,但要他爲了我撫逆皇帝對着幹,我卻沒有絲毫的把握。而且,李剛剛告訴我,皇帝此前就已經將李晟、李懷光和渾等人都召回了京城。說是回京犒勞封賞,實則就是卸了他們的兵權並扣爲人質。現在,李懷光的義子石演芬暫時統領朔方軍,充爲節度使留後;李留守涇原。而鳳翔節度留後,則是猛將郝。”
“郝?”
“是的。”李世民說道,“此人我也不熟。但據李講來,似乎是李晟和渾一起提拔起來的一員猛將,曾經也是神策軍中的人物,英勇無敵不輸野詩良輔和高固。據說他生擒了吐蕃士兵後,就會將人活活剮死只剩骨架,然後放在馬上送回吐蕃。因此吐蕃人對他極爲痛恨和害怕。赤松德贊甚至還懸賞和郝等同重量的一名金人,買他的腦袋。足以見得此人是何等的兇悍。不過,他與李晟和渾的交情都極深。李帶兵從鳳翔經過時,他雖然沒有直接參戰,也送了大批的糧草軍資和三千兵馬,讓他帶着一起來急襲羌水馳援西川。”
“這麼說,郝倒也是個靠得住的人了?”可馬上武元衡又有些憂慮的說道,“可是,現在連李晟、李懷光和渾那些人,都被扣在了長安。李、石演芬和郝他們,也是不敢亂來啊!”
“可不是麼!”李世民悶哼了一聲,頗有些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