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急策嘛……”李世民悠然的笑了一笑,慢條斯禮的說道,“在說之前,我們不妨先理清一下當前的頭緒。從大的局勢上看,大唐的朝廷,的確是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了。雖然百姓們心中還是對它抱有希望,但這種希望也在逐漸的變成失望。朝廷對地方諸鎮節度失去了控制力,對外的表現也是軟弱無能,朝堂之上也是一天天的腐敗墮落,不見一絲起色。照此下去,大唐總有一天會走到盡頭。”
薛存誠惶然一怔,壓低聲音道:“你、你不會是想反了,取而代之吧?!”
“別急!”李世民一揚手,說道,“聽我把話說完!——不管大唐的朝廷如何的不堪,在天下萬民的心目中,仍然是正統。不管是誰想打它的主意反叛,不管是出於任何一個理由,都會成爲萬人唾罵的叛國賊子,這是肯定的。所以,不管我現在聲望如何卓著,朝廷如何的大失人心,我也絕對不會主動起事謀叛。這樣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幹的。就算最後我能成功,也是坐不穩位子,會被天下人唾棄和憎恨的。”
薛存誠輕吁了一口氣:“漢王能想明白這一點,殊屬天下之大幸事……嗯,殿下接着說。”
李世民說道:“現在的朝廷,就像一個怨婦。眼看着手中的權力和威望一點點失去,既傷心、無奈又憤怒。先有淮西和河北叛亂,後有朱霸佔了龍廷,現在,我這個西川又成了皇帝的眼中砂肉中刺。朱已經完了。淮西與河北是公然的稱王叛變,朝廷打不過,所以只好忍氣吞生。那麼,皇帝等人的眼神,只會眼巴巴的瞅向我這裡了。其實也未必就是當今皇帝這樣。換作是任何一個皇帝,也不會讓誰凌駕於自己之上的。眼看着西川一天天坐大,皇帝肯定不會坐視不管。於是,他首先對我用上了打壓手段,讓我交出錢糧。如果我應承了他,下次說不定就是要兵馬。直到最後,把我這個節度使掏成空殼子。或者乾脆把我廢了也有可能。所以,急策就是,絕對不答應朝廷的這一無理要求,一個銅板也不給他。”
武元衡眉頭微皺,說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你是想……將皇帝逼急。讓他用上非常手段。到時候再……順勢而上?”
李世民眼神炯炯:“正是。”
薛存誠愕然道:“可是……如果天下人知道,西川節度對聖旨置若罔聞,不支持朝廷平叛,也會讓殿下信望盡失地!而且,就算到時候朝廷真的用上了非常手段。給漢王扣上一個不臣的罪名前來平剿,漢王又該如何應付?到那時候,朝廷的兵馬就師出有名。響應的人也就多了。”
武元衡說道:“如果只算實力,西川的確是具備了和朝廷叫板的能耐。李晟、渾、李懷光,西線地三大元帥,統率了大唐朝廷三分之一的兵馬。這些人,與漢王是生死之交,歷來也對朝廷甚是不滿。西川境內,只要漢王振臂一揮,十萬精銳瞬間雲集。再加上漢王和三大元帥用兵打仗的能力。單從軍事上講,打敗朝廷絕對沒有問題。只不過,正如漢王所說,就算最終能勝,也是極不划算的。畢竟。我大唐關起門來內鬥,在一旁偷笑着看好戲的。是吐蕃人。當我們打得兩敗俱傷地時候,吐蕃人就有機可趁了。所以,臣下認爲,急策不可行。頂多只能算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萬一皇帝不顧一切的豁出去了,非要自己先走上這條路,我們西川才被迫與之周旋。”
“我也同意伯蒼這個觀點。”薛存誠說道,“不管怎麼樣,戰爭,尤其是內戰,始終都是下下之策。現在,西川剛剛緩過勁來,也正需要堰武修文休養生息。現在,漢王要盡力先穩住皇帝,穩住朝廷,讓他們也不往這條路上走來是爲上佳。”
“嗯……”李世民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說道,“其實,我比你們都不想看到這一幕。但是作爲統帥者,我們也不得不做好這一手的準備。從感情上講,我是絕對不願意在大唐內部掀起戰爭的。不管最後勝負如何,大唐都會蒙受重創。但是從現實上看,最後出現這樣地局面,也未必就沒有可能。當我們和朝廷的矛盾再也無法調和,戰爭,就會勢在必行。當然,在這之前,我會盡力做好自己的本份,儘量避免戰爭地出現。其實我心中,更傾向於中策,通過一些政治手腕,與朝廷斡旋較量。不就範,不主動,不迴避——這就是我自己心中所劃定的原則和底線。”
武元衡頓時點頭讚道:“好一個不就範,不主動,不迴避,正是漢王殿下三條策略的核心所在。殿下剛剛所說的緩策,臣下認爲也不可行。原因就是正如殿下所說——不就範。如果我們低眉順目的順從朝廷這一次的請求,難保下一次他們又要來要兵馬,甚至其他更過分的請求。皇帝要掏空漢王,其用意昭然若揭。對於漢王的觀點,我深表贊同。我同意用一些委婉地手段,與皇帝討價還價,先讓國內的局勢穩定再說。畢竟,外有吐蕃人虎視眈眈,內有淮西和河北心懷不軌。如果我們這邊和朝廷公然鬧矛盾了,這兩方人馬,就會順勢而起的作亂。到那時候,漢王就會成爲始作俑者,爲天下萬民和子孫後代所唾棄。幾乎就與當年的安碌山、史思明無異了。”
“是啊……”薛存誠也說道,“不就範,不主動,不迴避,的確是一個比較合理地態度。無論如何,漢王不能讓九州大地上,再生戰亂,讓我們自己內亂起來。朝廷再如何不堪,可漢王也不能淪爲反賊。用政治手段與朝廷斡旋,我看可行。至於具體該怎麼辦,我想……憑漢王的才華和能力,肯定不輸與皇帝。只要西川能贏得喘息之機。大唐避免戰爭不生內亂,就是上上之策。”
“嗯,看來,我們地意見還比較統一的。”李世民說道,“那就先這樣辦吧。過年以後,我先送上十萬貫錢,五萬石糧。五千匹絹。再向朝廷說明原委和苦衷。事情後續如何,也就看皇帝的意思了。如果他非要把我往死裡逼……哎,先不說這個。但願,一切都會向好的方面發展。無論如何,我是不想看到大唐天下的漢人子民。自相殘殺的。”
武元衡和薛存誠都默然地點了點頭,心中同時想到:希望皇帝,也會想得和漢王一樣……
薛存誠酒量較淺,這時先告辭回房休息去了。李世民和武元衡仍然坐在火爐邊,各自靜靜的想着心思。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武元衡纔開口說道:“殿下,你心中仍有顧慮?”
“嗯……”李世民輕輕點了點頭。面色沉寂。
武元衡說道:“其實,臣下心中,也想到了一些事情。”
“說來聽聽?”李世民擡起頭來,看着武元衡。
“是這樣的……”武元衡說道,“剛剛殿下召我們議事的時候,所說的情況,都是比較理想的狀態,也就是說。有些一廂情願的忽視了許多重要地客觀因素。”
“嗯,接着說。”
武元衡說道:“比如說,吐蕃的存在。我總感覺,吐蕃人在這一次的事件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戰事是他們挑起的。和盟也是他們提出地。現在,吐蕃人龜縮到高原上不露形跡了。朝廷馬上開始對西川施壓。這其中,難度沒有他們的動作嗎?現在,漢王對赤松德贊來說,就是眼中刺、肉中釘、刻骨的仇人。他無法通過武力來戰勝你,在外交上又吃了大虧……如果我是赤松德贊,肯定會想到,通過大唐的朝廷來削弱你的力量。如果能讓大唐地朝廷與西川內亂起來,得到最大好處的,就是吐蕃人。所以我猜想,吐蕃其實一直都沒有放棄要針對西川。之前用的是金戈鐵馬,現在用地是陰謀詭計。”
李世民深以爲然的讚道:“不愧是武伯蒼啊,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赤松德讚的三十萬大軍殺來了,我根本就不怕他。可是現在他耍上了這樣的陰謀……我就算明知道這是他的陰謀,卻也只能硬着頭皮去接招,真是無奈啊!我只是恨……爲什麼皇帝就不明白這個人的道理?或者說,就算是明白了,還非要這樣做呢?”
武元衡平靜的看着李世民,淡然說道:“殿下剛剛自己也說了,也未必就是當今皇帝會這樣……換作是任何一個皇帝,也許都會這樣做。”
李世民無奈的搖頭苦笑:“或許是吧……”心中嘆道:帝王地心思,帝王之術啊!……李適,你實在學得太差了一點。手下的確是不能有蓋過自己的臣子出現。可是,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最重要的永遠是天下大局。不然,不管你這個皇帝的位子如何穩固,也是一個差勁地皇帝!而且眼前的一切矛盾和問題,都是直接或間接由你這個皇帝引起地。大唐天下一天天沉淪,你要負最大的責任!
武元衡說道:“殿下,還有一件事情,臣下有異議。”
“嗯,講。”
武元衡說道:“剛剛殿下所說,要在過年之後再給皇帝獻貢奉。臣下以爲,最好是馬上動手,在過年前給皇帝送去。”
李世民眉頭微皺,說道:“理由呢?我這樣稍事拖一拖,是爲了表現得更加困難手頭緊。”
武元衡說道:“現在,表誠意,比表困難重要一些。如果拖到了明年,那時候皇帝的怒氣已經鬱結了有些日子了。再送去東西,他根本視而不見,只記得你的抗旨無理。如果早一點出發早一點送到,他或許還會有稍稍舒坦一點。殿下想要拖,可以。但不是現在。下次朝廷再來張口催促了,就可以拖了。因爲那時候,我們就可以說,春耕農忙等等,讓府庫虧空……現在剛剛年底有了收成,如果就說府庫空虛,也沒什麼人相信。這樣也就做得太過明顯了一點。聖旨一到,西川馬上獻上一批東西,這樣皇帝就認爲,你還是很在乎朝廷,很聽他這個皇帝的話的。或許他真想要的,並不是多少錢糧,而是試探你的心思。這樣一來,不是更容易穩住他麼?臣下以爲目前最重要的,是穩定。”
李世民略作尋思,點頭道:“說得對。這一處,倒是我疏忽了。穩住皇帝,現在的確比什麼事情都重要。如果戰事真的無法避免,能拖一天,我們也多一分好處。畢竟,西川也要時間喘息。好吧,明天我們就去一趟成都府。馬上清點起這批物資,給皇帝送去。”
武元衡拱手拜道:“漢王英明!這點小事,就讓臣下與韋大人代勞吧,不必漢王親力親爲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心中只在冷笑:不肖子孫,這批錢糧,就當是老祖宗給你過年發的壓歲錢!
第二天,武元衡就到了成都府,用漢王諭令打開了府庫。他清點了一批物資,派出了一隊人馬,在風雪之中送往了北方。看着大隊的民夫走在雪地裡,趕着騾馬艱難前行,武元衡暗自嘆道:蜀道難哪……但願他們能在二十天之內,抵達長安。皇帝呀皇帝,你可要穩着點,別再逼漢王了!
小知識壓歲錢,始見於漢朝,那時稱爲厭勝錢。唐時過年,官廷之中的人開始喜歡往來拜節(在春節,也就是唐時所說的立春日)。拜節時,彼此贈送錢銀和避邪的壓祟護身符。祟,音同歲,是一種小妖。因此,這種贈錢也稱爲壓歲錢。當時民間並沒有這一習俗,到了宋元纔開始在民間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