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他白晰而輪廓分明的臉龐,緩緩滾落,滴落到肩頭。他渾身一顫,打了個冷戰。
李世民靜靜的看着他,然後輕揚嘴角,露出了一個詭異莫測的微笑。
武元衡卻從那一絲笑意裡,品讀出的狂妄、大膽、近乎於瘋狂的自信,和一種揮斥天地捨我其誰的氣概。
“縱然揹負千古罵名,我仍要逆天孤行!”
“縱然遭受千夫所指,我也要讓這一片晴空改天換日!”
“你願意……與我一同走上這條逆天而行的不歸之路麼?”
武元衡的心中,不停的迴盪着這句話。一股無形的壓力,讓他全身上下都籠罩在了一種壓抑的氣氛當中,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莫非要……弒君奪位?!!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武元衡裡炸響!
李世民從武元衡略帶倉皇和恐懼的神色裡,理會到了他心中的一些想法。李世民平緩了一下語調,輕吐了幾個字:“不過,我不是朱。”
武元衡深吸了一口氣:“那你又能怎麼樣?你不是太子和嫡出,甚至連庶出都不是。只是個過繼來的親王。”
李世民眼角斜瞟了武元衡一眼,冷哼一聲道:“這些,很重要麼?”
“名不正言不順。難道不重要麼?”武元衡也不再顧忌,敞開了心扉直言快語。
“王道,纔是關鍵。”李世民說道,“千百年來已經無數次證明了,只有行王道者,才能成功。身份、血統和門第出身,固然是一件而必不可少的外衣。但真正要做大事成就偉業的人。從來不在乎身上這件外衣是否華麗而耀眼。有了這些,或許會在仕途上順暢一點,忝居高位容華富貴更容易一點。倒要想真正主宰一個時代的乾坤、改變一個王朝的命運,這種華而不實的外衣,能有什麼作用?歷史,從來只在真正的強者手中輪轉;時代,從來只由真正務實而不顧虛華的人來創造。”
“要想改變眼下大唐地一切。就要逆天而行,不能循規蹈矩畏手畏腳。前怕狼後怕虎,想幹大事又怕被人譏諷評罵;一腔熱血要報國救民,又擔心日後在青史上被人口誅筆伐!——這樣的人,註定只能碌碌無力荒廢一生。縱然滿腹經綸有經天緯地之才。也只能帶入黃土遺憾一生。武元衡,我希望你不要做這樣的人。做人,就要立場鮮明志向遠大,做得徹底一點,終老之時纔會無怨無悔。天下利益。高於一切;個人譭譽,值得幾許?!”
武元衡聽完這一番侃侃長談,如同連遭當頭棒喝。幾乎就要暈頭轉向。他愕然的看着李世民,喃喃的說道:“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梟雄,還是英雄?……”
“梟雄也好,英雄也罷,這不是我在乎的東西!”李世民粗獷的暢聲大笑道,“我只要去幹我想幹地事情,做我該做的事情。就足夠了!”
武元衡想說話,嘴脣卻在顫抖,於是閉上了眼睛,強力的鎮定心神。
李世民的這一番心跡,從來沒有在誰的面前如前暢快地表露出來過。這個時候。他也終於感覺,將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心裡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只不過,他這種痛快,是建立在武元衡的震驚、惶然甚至是恐懼之上的。從出生地那一刻起,武元衡都在被忠君的思想薰陶,潛移默化。當看到皇帝失政、行爲心術不端時,他便打從心眼裡感到失落。
李世民不同。他從來就是一個心裝寰宇、胸懷天下的霸者。他所想地,是如何經營好這一片大唐的天空。除了江山社稷的利益至高無上,其他的-
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梟雄?英雄?!
他李世民,更在乎成王敗寇這樣實際的東西。虛名,讓它留給有需要的人去吧!
場面一時安靜了下來,幾乎可以聽到二人的呼吸聲。李世民的呼吸粗重但是均勻。他就像是俯視森林地雄獅,對身邊的一切冷眼睥睨毫不在乎;武元衡的呼吸謹小低沉而有些緊短不一,就如同受驚了的麋鹿,生怕身邊再有響動。
過了許久,武元衡終於眨了幾下有些酸刺的眼睛,說道:“你是天生地霸者。你的存在,對大唐來說,要麼是令人期待地福音,要麼是潛藏的巨大災難。”
李世民微微一笑:“這算是誇讚麼?”
“我不知道。”武元衡搖頭,無奈的苦笑,“之前,我曾無數次的對你進行揣摩,也對你進行過最大的設想。我估計,你最多也就是想着將東宮取而代之……沒有想到,你比我想像的更有野心,更加瘋狂!”
“我不否認。”李世民淡然的說道,“我的確是有巨大的野心。但是,我只會用合理的方式去實現。我說過了,我不是朱,我不會爲了實現自己的野心,給更多的人帶來災難,讓大唐蒙受更大的損失。”
“那你如何能夠辦到?”武元衡繼續苦笑,“你不覺得,這很矛盾麼?一個名不正言不順親王,想要得到天下,卻要用合理的方式去取得……矛盾,這太矛盾了!”
李世民笑了起來。臉上洋溢着無比的自信,他說道:“在你看來,所謂的合理,就是指順當的接掌皇權麼?你錯了。只要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事情,也會變得合理。現在,我的確無法給你解釋我所設想的這個合理。因爲,我還需要時間,來做許多的事情。這段時間,或許是幾年,甚至是幾十年。連我自己。也沒有把握會是什麼時候。也許,直到我死,它也不會出現。但是,除非這個合理出現,否則我永遠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心急亂來。否則,我就是第二個朱。”
武元衡細細的品味着李世民的這段話,過了許久。才說道:“看來你地心術,已經超乎了我所見過的任何人。我現在很替你惋惜,漢王殿下……如果你投胎的時候再準一點,直接變成當今聖上的長子……大唐的將來或許會多一位英主,多一份希望了。”說罷。武元衡自己也感覺有些戲謔的笑了起來。
李世民也笑了起來:“是啊,我的確是借錯了屍還錯了魂,但沒投錯胎。”
武元衡呆了一呆,思索了半晌也不明白李世民這話裡是什麼意思,只得把這句話權當成了戲謔地玩笑。
聊了許久。李世民發現,武元衡的精神明顯恢復了許多。雖然他還沒有明確的表態願意追隨漢王這個逆天的瘋子。但從他眼睛裡漸漸恢復的神采來估計,武元衡。已經被打動了。
逆天地瘋子,似乎馬上就能得到一條有力的臂膀了!
過了一會兒,武琦雲拿着一些湯藥,來給武元衡清洗傷口了。李世民離開了房間掩上房門,閉上眼睛仰面朝天,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痛快!
壓抑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李世民感覺輕鬆了許多。可是痛快之餘,他開始審視自己眼下的處境了。
武元衡這一次。險些就成了自己地擋箭牌和替死鬼。關內糧價飛漲,這件事情起初並沒有引起李世民太大的重視,之前他更在乎如何跟盧杞那些人鬥法。沒有想到,李適那個看似胸無大志呆頭呆腦的傢伙,如果也是個陰鷙歹毒地奸詐貨。他暗底裡讓幾個皇弟幫他斂財也就罷了。居然還順帶着要打壓漢王的氣勢,讓漢王府從此左右不是人。
李世民也是當過皇帝的人。對於李適想要打壓一下漢王府、防止漢王的聲勢蓋過了東宮的這種心態,倒也還難夠理解。畢竟,這是當皇帝的人都會去做的事情。之前,李適讓李世民去查徹盧杞一黨,就是有意讓他在朝中豎下一些敵人。這個李世民是早就些感覺到了的。好在顏真卿和李勉幫了李世民。二老給了李世民一份名單,提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地建議和方針。只要按照這樣的套路去辦事,漢王府不僅僅會威名更盛,還能收穫一大片人心和擁戴。
只是沒有想到,李適居然還暗中要栽害李世民一把,讓他去查糧食案……且不說李世民能不能查出來;就是查出了,又能如何去對付嘉王和韶王?查辦了二王,那漢王在仕人們眼裡就是六親不認忤逆犯上。與二王有關的豪門仕族王公貴戚,從此也會跟漢王府誓不兩立;要是查不出,這糧食飛漲民不聊生,甚至是以後還會引發的一些動亂,屎盆子都能扣到漢王頭上。
“好歹毒的計策,好歹毒地不肖子!”李世民胸中一團團怒火騰騰冒起,恨不能現在就將李適一劍斃於身前。如果現在的漢王府,能夠比得上昔日地秦王府,李世民也許會毫不猶豫的讓玄武門再次重現……可惜,不管李誼現在有了什麼樣的風光和名氣,但畢竟還不像昔日的秦王李世民那樣人心所向;漢王府跟秦王府比起來,就如同麻雀與鳳凰的差距。
“不急,慢慢來……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李世民深呼吸了兩口,暗自勸慰自己。
李世民找到了李景略,對他說道:“李景略,武元衡就交給你了。這件案子……你先別忙着審,將武元衡好好的留在御史臺。他在那裡,反而還安全一些,明白麼?”
“卑職明白。”李景略是個聰明人,一點即通。其實高固卻找他的時候,他早就想通了這其中的奧妙了。更其說是讓御史臺提審武元衡,不如說是讓御史臺保護漢王的這一個心腹。
“等過幾天,我再告訴你們這件案子該如何來審。”李世民說道,“在這之前,就將武元衡當成是重囚關押在御史臺,誰也不能去見他。不過,得好好伺候着,可別讓他受了委屈。”
李景略拱手說道:“這個,自然不勞殿下多作吩咐,卑職心中已然明白。”
李世民點了點頭,對御史臺這邊算是放了心了。過了一會兒,武琦雲替武元衡料理完了傷口退了出來,李世民再度走進了房裡。
武元衡已經換上了一套清爽的文仕青袍,不像當初那樣狼狽了。李世民笑容可掬的說道:“還是習慣看到伯蒼這副打扮,也更習慣你現在這樣的氣度和風雅。”
武元衡顯然又變回了之前那個風度儒雅的美男子,淡然的笑了一笑:“讓殿下見笑了。”
李世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說道:“剛剛我對你說的那些話,還從來沒有對第二個人說過。實話實說,你我雖然相處日短,但我對你總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我不想在你面前隱瞞什麼,我就是要光復大唐,重振大唐。只要能做到一點,任何代價,我都不在乎。”
武元衡已然不再神色惶然,淡淡的笑了一笑,說道:“不過,在這之前,殿下先要保證能夠穩定立足的生存下去。”
李世民卻是一愣,點頭道:“看來,伯蒼對於糧食一案,有了計謀?”
武元衡呵呵的笑了起來:“我資質淺陋,哪裡能有什麼計謀。不過,我倒是有個機智過人計巧百出的妹子。她對殿下說的那個傻辦法,稍作修飾,應該管用。”
“呵呵,看來剛纔武琦雲,對你說了不少。”李世民笑道,“她那個法子,的確可以應付一下眼前的麻煩。不過,之前我們討論的時候,沒有預料到這件事情跟皇帝有關,於是打算對嘉王和韶王來個打草驚蛇敲山震虎,讓他們知難而退。現在看來,這樣不行了。”
“的確不能這樣了。二王的目的,就在於引殿下上鉤,殿下當然不能自投羅網。”武元衡說道,“我的想法是,既然是傻辦法,就乾脆傻到底。殿下就裝作對二王的鬼蜮伎倆一無所知,這就行了。李世民思索了一下,喃喃自語道:“裝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