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被噩夢所驚醒，看到牀頭坐着的千琴。
“師姐，你終於醒了。”她伸出手來扶起我，“千畫死了，教主非常生氣。她也很擔心你。”
我頭痛欲裂：“是麼？”
“曦山竟然讓外人隨便出入，而且還死了人，這事讓教主大發雷霆。所以近一段時間曦山封鎖了，加強戒備。”她說，“教主剛纔還來親自看過師姐，現在師姐醒了，是不是去和教主稟報一聲？”
我略一沉吟：“我過會兒就去。”
千琴擔憂的看着我：“教主其實很關心師姐的，師姐不要再惹教主生氣了。近一段時間，教主的身體都不太好。”
“千琴，你說我這個師姐當得如何？是否很不稱職？”
千琴一驚：“師姐何出此言？”
我看着她滿臉的疑惑，便笑道：“不，只是問問而已。”
喝了幾口水，便換好衣服前往夕顏住的水軒榭。還剛在長廊上，便看到一人踉蹌着從屋裡跌出來。我趕忙上前一看，竟是五師弟浩清。
他從地上爬起來，臉色蒼白。連衣服也來不及整理便拔腿就走，我一把拉住他。
“浩清，出了什麼事？”
他飛快地擡頭看我一眼：“教主不知怎麼發了脾氣，師姐自己小心。”
說着也不多話，快步便消失在了轉角。
我望屋內望了一眼，大白天的卻黑沉沉的一片，看不清楚，我便小心的走進去。屋裡的簾子全都拉了起來，空氣中說不出的沉悶，就連平時怡神的薰香都顯得分外的不適。
我輕輕的開口：“教主？我是夕瑾。”
屋裡也沒人答話，我便只好停下了步子。這時卻聽見茶杯跌落在地上的聲音，於是我走進去，繞過屏風。
我從未看見過這樣的夕顏。
從前便覺得她的面容一點不似已經三十出頭的女子，如今看來卻更加驚心，夕顏的皮膚細膩光滑，眉梢看不出一絲的皺紋，竟像是一個少女。她躺在榻上，寬大而華美的衣服鋪開，頭髮散落在頸邊，她看向我，眼中光波流轉，讓我呼吸一滯。
“瑾兒。”她朝我伸出手，手臂美得如同雕刻的玉石，“你過來。”
我走過去，跪在她榻前：“娘。”
她輕輕撫摸我的臉龐，手指冰涼。眉梢的紅紋飛揚，她眯起眼看着我，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瑾兒，瑾兒。”
“是，夕瑾在。”
她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髮梢，然後捧住我的頭，抱我入懷：“瑾兒，娘可是從來未曾關心過你？”
我驚疑：“不，娘很關心我。”
“瑾兒，你整天頂撞我。”她輕笑，“你說，現在娘美不美？”
我擡頭看着她：“夕瑾從未見過娘如此美若天仙。”
“瑾兒，可記得我跟你說過，夕顏的故事？”
“記得。”
“你跟我說一遍。”
“夕顏黃昏綻開，清晨凋落。它盛開的時候，美豔動人，卻要有心人才能尋得。”
“是了，夕顏是開在黃昏的花。”她嘆息，“瑾兒，唯有黃昏，纔是一天最美的時候。因爲它燃盡了你的所有。”
我不明白她爲何跟我說這些。卻知道這些似乎很重要。
夕顏朝我笑了笑：“瑾兒，你從此不再是曦山的大師姐。”
我愣住：“娘，你說什麼？”
她放開我，擡手就朝我臉上打了一個耳光：“說了多少次，不要喊我娘。夕瑾，你不要以爲我捨不得你死。”
臉上火辣辣的疼，我捂住臉擡頭看着她：“是，夕瑾不敢再犯。”
“來人！”夕顏高聲喊了一句。
不一會兒，便有人走了進來。我一擡頭，看到是浩羽，他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一絲驚訝，隨後跪下：“參見教主。”
“浩羽。好得很。如今軒塵不在，你暫替了他的位子。”夕顏端坐起來，如同錦緞般的長髮落地，“還有，你去宣佈一下，夕瑾已經被我逐出曦山，衆弟子們看到她不許再喊她師姐，今日就把她逐下山去。”
浩羽猛然側過頭看了我一眼，隨後對夕顏說：“教主，弟子不明白。”
“哼。”夕顏諷刺的笑，卻美得豔麗。
她一揮手，然後左手在空中一抓，只看到浩羽往後飛了出去，後背重重的摔在牆上。夕顏隔空扼住他的脖子。然後側過頭，眉梢的紅紋竟然動了一下。
“我的心思，哪由得你猜測。你聽清楚了麼？”
浩羽的臉已經漲成血色，他斷斷續續的說：“弟子……明白。”
夕顏鬆手，浩羽跌落在地上。
浩羽咳了好一會兒，才又過來。
“你帶夕瑾出去，我不想再看見她。”夕顏擺手，疲憊的靠在榻上，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浩羽扶助我的手，看了看我，隨後低頭：“師……夕瑾，你隨我來吧。”
我艱難的爬起來，跟着浩羽出了屋子，他帶着我拐了兩個彎，在水軒榭的碧波池前站定，他回頭看着我的臉。手伸過來，卻又生生停住。
“師姐，你可疼得厲害？臉都有些紅腫。”
我搖搖頭：“沒事。”卻將視線落到了他脖子上的紅痕處，夕顏的功力竟然增進如此之快。雖說她是教主，我卻從不知道她已經到了這層境界。
浩羽摸了摸脖子苦笑：“我的脖子剛纔就快斷了似的。教主果然深不可測。”
我側過頭，有些委屈：“浩羽，你真的要把我趕下山？”
他低頭：“師姐，這是師命。雖說教主不知道想了什麼，但我相信她很快會把你接回來的。你放心。”
“不，教主說到做到，從來不會反悔。”
浩羽微微一笑：“師姐，不論何如，你都是我們曦山弟子的師姐。你年紀雖小，若是過個幾年，必定能超越教主。到時，即使教主不讓你回來，你也可以自己回來。”
是了，雖然我是個當師姐的，卻年紀算是最小的幾個之一。以前大家喊我師姐我總是彆扭，如今卻漸漸習慣，差點忘了這回事。
我對浩羽說：“如今我已經不是師姐，你不用這樣喊我。就叫我夕瑾吧。”
他低下頭不知想了什麼，這才擡頭：“夕瑾。”
我朝他笑了笑：“浩羽，待我去收拾收拾東西，我便會下山。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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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浩羽和千琴送我下了山。
千琴的眼睛紅通通的，她看着我，語調裡帶了嗚咽：“師姐，你自己保重。”
“千琴，你哭什麼，又不是我死了。”
“想到以後曦山上再也看不到師姐了，我心裡很難過。”她握住我的手，“師姐，下了山之後，曦山也有些弟子散落在江湖上，師姐若是遇到了麻煩，記得去找她們。”
“放心吧，我不會出事的。”我嘲諷的笑笑，“再說了，今後我說話，估計都沒人聽了。”
千琴聽到這裡，乾脆的哭了出來：“師姐……你不要這麼說，我好難過。師姐永遠都是我們的師姐，我們不會忘了你的。”
我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別哭了。”
“師姐，記着。師妹千棋和千夕在洛陽，師弟浩澤與浩天在長安，還有其他幾個不是這一輩的現在行蹤不定。師姐，你若是去了長安，記得去碧苑閣，師叔黎遠就住在那裡，若是遇到了**煩，師叔肯定會幫忙的。”
“好了好了，你說那麼多，我哪裡記得住……”
“反正師姐就去幾個大的都城，不要往北邊去。最好去長安，有個照應。我會通知他們的。”千琴上前抱住我的脖子，“師姐，等着我們會來接你的。你還要等大師兄回來呢。”
想到墨軒塵，我的心中便有一絲說不出的苦澀。是了，整整一年無法相見，不知道再見面的時候，都變成了什麼樣子。
“千琴，你別這樣，讓夕瑾看了難過。”浩羽拍了拍千琴的背，“天色不早了，讓她早點動身，若是天黑了便麻煩大了。”
千琴這才放開我，朝浩羽點點頭：“說得也是。”
然後她轉向我：“師……”
“千琴！你看月亮都要出來了，你再婆婆媽媽羅羅嗦嗦，我就一腳把你踢上山。”
千琴笑了笑：“那麼……”
“大家多多保重，夕瑾女俠我這就動身了。後會有期！”
浩羽朝我點了點頭：“夕瑾，多多保重。”
“嗯，幫我照顧好千琴。”
他側過頭：“好。”
千琴最後擁抱了我一下：“師姐，一定要回來。”
我轉身，天上火紅的一片，春日的夕陽格外的豔麗，我擡起頭，閉上眼睛，吸了吸氣，然後擡腳往前走。
很久以後，我都會記得那日的晚霞。我總會回想，那個已經回不來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