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望着遠處的一片火海,默然凝視。
火焰就如同一朵朵紅色的蓮花,翻卷着吞噬了一切的過往。那彷彿幽冥的紅蓮之火。
身後的人輕笑,聲音柔軟得如同一塊上好的絲綢,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話。
“瑾兒,你看,這世界是多麼的脆弱。沒什麼是長久的,只有我纔會陪你到最後一刻。”
“不,我終有一天會離開你。”
“你不會的。”他停頓道,“你永遠無法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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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醒來的那一刻,窗外是一片春景,美好得如同夢境。我睜開眼,伸手擋了擋過分刺眼的陽光。
“師姐師姐!你快點起來了?”有人在拼命撥開我覆在眼睛上的手指。
我不耐煩地坐起身來:“一大早做什麼?”
眼前是長得乖巧伶俐的千琴,她拉住我的手:“師姐,你看看都什麼時辰了,還睡呢?今天教主早就吩咐過不能晚啊。”
我眨了眨眼睛:“教主吩咐過……”
“是啊,昨天她說今日是祭天日,衆弟子都不得遲到……哪怕是師姐你……”
我頓時才醍醐灌頂,是了,以孃的脾氣,若是晚了一刻……
“千琴,我的衣服呢?快點端盆水進來給我洗洗臉啊。啊,要帶上配劍!真糟糕,幾百年都沒練劍了,這劍去了哪裡?”我忙得七上八下,“若是娘發現我晚了,我還不去了半條命!”
千琴邊給我套衣服邊說:“師姐,你今天千萬不要再喊教主娘了,她已經爲這事情發了好多次脾氣。”
“那她本來就是我娘麼。”
“教主是衆師兄妹心裡的神明,私底下叫叫自然可以,但是當着大家的面,師姐你總是讓教主下不來臺。”
總算把全套衣服全部穿好,隨意梳了梳還算通順的頭髮,我拿起劍就往外衝,千琴跟在我的後面叫嚷:“師姐,你不吃點東西麼?祭天要很久的……”
“還有什麼閒工夫吃東西啊。”我嘆氣,拉住千琴的手,“我們快些去,從屋子後面的小路走吧。”
我和千琴在略有些坎坷的小路上飛奔,千琴比我大了三歲,而且平日比較刻苦,所以一點不顯得累,我卻快要斷了氣。她拉住我的手,最後乾脆拖着我往前。
“師姐,不可以慢啊。”
“千琴,我不行了,我跑不動了……”
話音還未落,就聽到遠處傳來悠遠的鐘聲,那應當是早課的時間,現在自然變成了祭天開始的鐘聲。我頓時感到全身癱軟,不行了,終究還是逃不過啊。
“哎?師姐,不要停下來啊……”
“橫豎都是死,我還是回去睡完覺然後被教主拖出來打死算了。”我乾脆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千琴跺跺腳,略帶憤然地看着我:“師姐,你若是不走,我可自己走了。”
“你……”
這時,有個聲音從耳畔傳來:“千琴,你快些去吧,你師姐會和我一起去。”
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千琴愣了愣,隨後彎了彎腰:“大師兄。”
他站在我旁邊,以我的高度只能看到他白色的下襬,腳上精緻的雲靴纖塵不染。我趕忙站起來。他回過頭來朝我微微一點頭,順亮的黑髮隨着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滑落,眼眸裡有一絲淡淡的金芒,高挺鼻子下薄薄的嘴微微上翹。
他的聲音分外的柔和動聽:“夕瑾,你說可好?”
我傻了似的點點頭。
一旁的千琴看了看我,又看看他,撇撇嘴,隨後說:“一切拜託大師兄了,千琴告退。”說着最後看了我一眼,便轉身離去。
一陣風吹過,他白色的衣袂翻動,露出了他修長而白皙的手,幾乎可以說是毫無瑕疵的手背上兀然的有着紅色的圖騰,覆蓋了整個手背,而那紅色的圖騰彷彿有生命一般,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墨軒塵。”我低低的喊了一聲。
“夕瑾,若是你執意不肯去祭壇,後果會很嚴重的。”
我低頭不語,嗓子如同忽然失了聲。
他眼眸中的光芒變幻不定,最終歸於平靜,他轉身:“昨日你說的,我考慮了一晚。”
我猛然擡起頭。他背對着我,背影像是虛幻的一般。
墨軒塵,是我們曦天山的首席弟子,今年纔剛滿二十。
曦天以劍術聞名,而教內卻有自己不外傳的術法,若是大成,那便可以上窺天道,而真正接近神的存在。
作爲教主的女兒,我從小便跟着娘學習術法,但是一直沒有小成,直到十年前,這個叫做墨軒塵的孩子進入曦天。他並不同普通弟子一般學習劍術,而直接同我一起學習術法,才短短三年,便已能使用小型的法術。至此之後,便再也沒有和他一起練習過。
他在全教的心中,是除了教主之外的第二個神。
在其他弟子眼中看來他不可接近,而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我才知道,這傢伙其實好說話得很。
他一天天長大,卻一天天長得讓我着迷。
就在昨天,我彷彿是頭腦發昏一般,對他說——我喜歡你。
如今想來,卻很不得自刎個千百次也好過如今等待這一個答案。
他正待開口,遠處的鐘聲再次傳來。
我嚥了口口水,隨即說:“大師兄,我看我們還是快些吧。”
他微微皺眉,隨即轉過頭:“夕瑾,祭天完成,我再告訴你回答。”
我趕忙點點頭。
他輕輕地笑,世界彷彿驟然失色。然後他伸出手來,修長而有力的手。
“來,抓住我,我們很快便可以到了。”
我伸出手去,手心微微發涼,他的手掌瘦削,輕易的握住我的手。然後另一隻手做了一個手勢,我便感覺周圍的景色驟變,頓時便站立不穩。
他伸過手來攬住我的腰。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薰香味,那是曦山靈堂裡的味道,他一直住在那裡,曦山最高的地方。或許他從來不知道,每當我想起他的時候,就會擡頭仰望曦山山頂那白色的殿堂,彷彿那樣,我的思念就會到他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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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們落地的時候周圍響起了一片掌聲。
我看到的頭一個人是二師兄浩羽。他也是一個清俊的青年,比軒塵略大了幾歲。他的劍術可以說是曦山數一數二的高手。
他這時滿面笑容:“大師兄的術法又有大進,不久便可獨步天下了,恭喜恭喜。”
墨軒塵點點頭,淡淡地說:“師弟纔是,師弟的劍法已然是曦山第一。”
這兩個人,互相恭維倒是一點不腰痠。
他放開攬住我腰的手,退開兩步。祭壇頂上的寶座上,娘已經端坐在那裡。
孃的名字叫夕顏,本來她不叫這個名字,這是她在自己十四歲的時候改的。她喜歡夕顏花,暮開朝落,分外迷人。她這會兒穿着繁複的服裝,面若桃花。眉梢處有一絲紅紋,更顯得妖異。
我一直覺得我和她長得不太像,她漂亮得像個妖精,而且一點不老。
我這般說的時候她卻拿手中的扇子打我的頭。
“你這逆子,當年老孃我生你的時候痛的死去活來,沒想
到竟然生出你這麼個醜姑娘,你以爲老孃不覺得窩囊麼?”
她的性格一點不像教主,但是每當她出現在衆弟子面前時,卻端莊大方得我都不認識了,所以她很忌諱我當衆叫她娘。
如今她就拿着羽扇坐在寶座上對我們微笑,傾城傾國。
“軒塵,夕瑾,你們可算是來了。”
墨軒塵作揖:“教主恕罪。剛纔我和夕瑾商量了些事情,這才耽擱。”
“軒塵,你不要總是幫那個傻丫頭說話。”她輕笑,眉梢處的紅紋也輕盈了起來,“夕瑾,莫不是你又忘了近日的祭天的了吧?”
我連忙說:“教主,夕瑾一直牢記,只不過真有些事情耽擱了。”
“哦,這倒說說是何事?”
我愣了。一旁的墨軒塵接話:“回稟教主,只是些瑣事,不值得教主勞心。”
夕顏一收扇子:“好吧,祭天開始了。”
衆弟子們一起跪下。
夕顏站起來,她的雙手展開,紅色的衣服寬大的套在身上如同一隻血色的蝶。她象牙般潔白的皮膚在日光下閃耀着迷人的光彩,隨即擡手,露出潔白的雙臂。
她嘴裡輕念,有幾道紅色的圖騰從雙臂上蔓延上來,那是我在墨軒塵手背上看到過的樣式。她昂起頭,抽出隨身攜帶的寶劍,在祭壇上翩然起舞。
我擡頭望着她。
這一刻分外的不真實,她竟然是我的娘。明明這般遙不可及。
忽然晴朗的天空頓時烏雲密佈,隨即便電閃雷鳴。
身邊的墨軒塵皺起了眉。
我低聲問他:“怎麼會這般?”
他回答:“烏雲,這是凶兆。雷電,卻是死相。這般加在一起,曦山有了**煩。”
他說話的時候語調平靜,但是我仍然能看到他在衣袖下緊緊握起的雙拳。這般的凶兆,即使不明白的人都能看懂兩三分。墨軒塵這樣的人,肯定知道得更多。
我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朝他笑:“大師兄,沒事的。我娘肯定能化險爲夷。”
他回過頭望着我,半晌才說:“是。”
臺上,夕顏已經停了舞劍。天空又恢復了正常。臺下頓時嗡然一片。夕顏垂着頭,看着手中的劍,默然不語。
從未看到一直自信如她,竟然會有這麼嚴肅的時候。
她擡起頭來看着臺下。
“曦山有了**煩。”
果然如此。
臺下的喧鬧聲更加明顯。不少弟子都露出了懷疑的神色。蒸蒸日上的曦山,怎麼可能出現凶兆。
“不用緊張。”夕顏沉靜的說,“天神預示,曦山即將會出現一個獨步天下的人物。他會帶着我們一起脫離苦海。”
我下意識的看向墨軒塵,他垂着頭不言不語。
“墨軒塵。”
“弟子在。”
“你現在就去幽冥塔。一年之內不許離開。”
他跪在我的身旁,良久才說:“弟子遵命。”
然後他站起來。我下意識的拉住他的袖子,他低頭望着我,隨即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他說:“等我一年,回來我告訴你回答。”
然後他的身影飄動,剎時便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