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節目單嗎,給我一張。”左登峰衝旁邊那個軍官說道,
送乾果給左登峰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佐,個子不高,小眼眯縫,天生一副笑臉,一看就是個腦子比四肢厲害的傢伙,
“您的日語說的很好。”矮個子軍官自身側拿出節目單遞給了左登峰,
“中國人說日語永遠不會像你們日本人那麼流利。”左登峰接過節目單看了一眼,發現節目演了三分之一,後面還有不少,
“您的日語跟誰學的。”矮個子軍官出言笑問,
“北洋水師的一個幫帶。”左登峰隨口說道,他討厭的是與自己爲敵的人,並不一竿子全放倒,只要不跟他作對,他並不介意跟日本人說話,
“那段歷史我也知道,中國的人民非常優秀,只是你們的政府昏庸無能。”矮個子軍官開口說道,
“別扣高帽子了,國民自身也有問題,不然早就打跑你們了。”左登峰看着節目單,發現後期除了唱歌跳舞還有雜耍魔術和日本的藝妓的表演,
“您並沒有軍部通報的那麼可怕。”矮個子軍官揮手招來雜役,他不會說中國話,便打手勢示意爲左登峰端水,
“那是因爲你沒有惹我。”左登峰擡頭衝矮個子軍官笑了笑,
“我有件事情一直不明白,想請教左登君。”矮個子軍官再度開口,
“哦。”左登峰並沒有糾正對方言語上的錯誤,日本的姓氏一般都是兩個字的,這個日本人就想當然的以爲他也是兩字姓氏,由此可以看出他來中國的時間不長,
“您在最近的四年裡殺了我們一位將軍,十八位佐官,五十多名尉官和一千多名士兵,爲什麼貴國政府沒有嘉獎您呢。”矮個子軍官出言問道,
左登峰聞言微微一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殺了多少日本人,這次算是知道了,這些還只是日本人,並不包括僞軍漢奸,沒想到日本人把賬目記得這麼清楚,
“我殺的中國人比殺的日本人還多,他們不派人追殺我就不錯了,怎麼會獎勵我。”左登峰接過雜役端來的水杯,擡頭看了一眼那個雜役,聞嗅過後方纔掀開杯蓋開始喝水,喝水過後左登峰擡頭看向戲臺,發現戲臺上唱的是老旦,他很討厭咿咿呀呀的老旦,
“您爲什麼要殺害自己的同胞。”矮個子軍官不解的追問,
左登峰聞言皺起了眉頭,他在回憶自己做過的事情,他殺的那些人中以漢奸居多,殺漢奸不需要理由,還有一部分是威脅到他性命的人,他要活下去,自保在情理之中,但是還有很多罪不至死甚至被無辜牽連的,他無法解釋自己爲什麼要殺這些人,
“你看我有多大歲數。”沉吟過後左登峰出言問道,
“通報上並沒有說您的年齡,我感覺您應該不到四十歲。”矮個子軍官再度打量了一下左登峰的衣着和樣貌,左登峰身上的袍子破敗不堪,還散發着難聞的異味,與乞丐已無二致,左登峰的頭髮已經全部花白,雖然頭上挽了髮髻,周圍那些碎髮還是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孔,皮膚乾燥起褶,根據外表來看就像五十多歲的老人,但是他的聲音並不蒼老,故此矮個子軍官才折中說了個四十歲,
“我連三十歲都不到。”左登峰出言笑道,
矮個子軍官大感意外,他沒想到左登峰這麼年輕,不過他也沒有再問問題,因爲他搞不懂左登峰想表達什麼,他先前問左登峰爲什麼要殺害自己的同胞,而左登峰迴答的是自己的年紀,他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左登峰自然也不會向這個日本人加以解釋,其實他想表達的是他已經爲自己做的事情承擔了全部的後果,付出了同等的代價,接受了應有的懲罰,
左登峰隨即將視線移回了戲臺,那老婦女還在上面啊啊啊啊,他再度有了扔錢的衝動,不過不是往戲臺上扔,而是往老旦的臉上扔,
“滾下去,換下個節目。”左登峰終於按耐不住出言吼道,一個時日無多的人不但脾氣暴躁,還毫無耐性,
此語一出,全場譁然,這分明就是砸場子來了,
“我不愛聽老旦,換唱歌的。”左登峰再度開口,
左登峰此舉無異於當面給了日本人一巴掌,而日本人裡也有不信邪的,後排幾個低級軍官高喊着巴嘎抽刀向他衝來,
左登峰並沒有回頭,待對方衝到近前,聽風辨位反手發出玄陰真氣將那三人盡數冰封,
“我想看什麼就給我演什麼,不聽話全殺了,日本人殺了,漢奸殺了,唱戲的殺了,看熱鬧的也殺了。”左登峰站起身來提氣怒吼,
這話一出口,外圍看熱鬧的瞬時一鬨而散,看熱鬧的底線是不能把自己的命搭上,外圍人羣一散,場中就只剩下了鬼子和漢奸,
鬼子和漢奸都沒有逃走,也不敢再試圖圍攻左登峰,膽戰心驚的留在原地,
在職業操守和性命之間,老旦選擇了後者,沒唱完就下場了,接下來上場的是一個年輕的女郎,唱的是龔秋霞的秋水伊人,這是一首悲曲,一開始很是映合左登峰心境,但是很快的他又怒了,本來情緒就低落,聽悲歌更他媽低落了,
隨後換了日本的藝妓,一上臺就被左登峰轟下去了,好傢伙,化的跟鬼似的,十三看了都瞪眼,
換魔術,也讓左登峰轟下去了,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什麼障眼法能瞞的過他了,那假洋鬼子自以爲快逾閃電的小動作在他看來就像蝸牛爬,
預計三個小時的表演讓左登峰一個鐘頭就徹底攪黃了,到了最後他感到興趣索然,便夾着木箱帶着十三離開了廣場,
此時已近中午,到了這個時候集市上買東西的就是最窮的那批人了,想等到快散集的時候便宜點兒買到東西,左登峰快速的將大洋分撒到了各處集市,分撒大洋的時候高聲言明,“給老人和孩子買吃的。”
喧鬧過後,左登峰心中的孤獨並沒有緩解,反而越發濃重,他帶着十三遊走在濟南的街頭,用大洋向與之無關的衆人換着各式各樣的感謝之詞,
臨近傍晚,商鋪關門,宅院閉戶,大街上已無行人,左登峰感覺到了冷意,這股冷意是由孤獨滋生出的,發自於心,瀰漫全身,
“十三,咱們去哪兒。”左登峰低頭看着跟隨在他身後的十三,
十三無法說話,不能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它的眼神已經表明了左登峰去哪兒它就去哪兒,
茫無目的的遊走街頭,內心深處的潛意識最終將他帶到了城東的文化廳,
文化廳大門緊鎖,門口長草,已經荒廢很久了,上次他來這裡的時候將文化廳的漢奸官員一股腦兒的打死了,現在已經沒有人敢再到文化廳上班,但是這裡的東西並沒有全部被搬走,至少書籍還在,左登峰帶着十三找到了存放縣誌的地方,他要尋找姜子牙當年被封齊國的諸多線索,
在此之前的每一次查閱資料左登峰都非常專注,但是今天他始終感覺靜不下心,外面一傳來鞭炮聲,他腦海裡就浮現出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景象,還會想到他們竈上冒着熱氣的鍋和鍋裡打滾兒的餃子,
“我什麼時候變的這麼膚淺了。”左登峰合上了剛剛翻開的縣誌,環視着充滿黴氣的屋子,他的修爲已經登峰造極,金錢多到可以肆意揮霍,但是這些都無法消弭他內心無邊的孤寂,他要的並不是花天酒地的生活,也不是衆人的矚目,他甘願跟巫心語平靜的活在山中的那個破舊的小道觀,也不願孤獨的站在寒冷的最高處,
“走,出去找餃子吃去。”良久過後左登峰收回思緒起身外出,一個絕世高手,最後一個春節不能沒有餃子吃,
離開了文化廳,左登峰在街上游蕩着尋找合適的人家,大門大戶他不想進去,缺乏溫暖,貧苦人家他不忍心進去騷擾,怕觸景傷懷,斟酌再三在東郊選擇了一家門口掛着燈籠的小院,敲開了大門,
“媽,有要飯的。”開門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
“把他的碗拿進來。”屋子裡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你的碗呢。”男孩上下打量着左登峰,尋常要飯的手裡都會端着碗,這個要飯的窮的連碗都沒有了,
“我不是要飯的。”左登峰搖頭開口,看來這戶人家還是很和善的,
“你不要飯到我家來幹啥。”男孩疑惑的問道,
左登峰聞言不知道如何開口了,雖然在人前他威風八面,但是骨子裡他並不是個大大咧咧的人,遇事往往會不好意思,
“你爲啥不說話。”男孩藉着門樓上燈籠的光線歪頭打量着左登峰,
左登峰聞言緩緩搖頭,轉身離開了,過年是一家人最開心的時候,沒有人願意接納外人,冒昧闖入會嚇壞他們,
“媽,他走了。”身後傳來了關門的聲音,
左登峰本來心情就異常低落,那個小男孩喊媽的聲音令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這一刻他想回老家去看看自己已經長眠於地下的母親,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隨即就是跑步的聲音,左登峰聞聲回頭,發現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向他走了過來,手裡抓着一個剛出鍋的饅頭,
那婦女快步走到左登峰身前將饅頭塞給了他,當她看到十三之後,臉上的神情陡然劇變,“小兄弟,是你嗎。”
“你認錯人了。”左登峰看了那婦女一眼,他並不認識這個女人,
“是你,我記得你的聲音,也記得你的貓。”那個年輕的婦女探手拉住了他,
“你是。”左登峰面露疑惑,仔細一看他也感覺眼前這個女人眼熟,但是卻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四年前你給了我一塊大洋,還記得嗎。”婦女拉着左登峰走向自己的院子,
左登峰聞言茫然搖頭,他給過很多人錢,別人可能記得他,他已經不記得對方了,
“要跟你搭夥兒的那個,想起來了嗎。”婦女低聲開口,
“哦,是你呀。”左登峰終於回憶了起來,當年他剛剛到濟南城,那時候恰逢災荒,他遇到了一個要與之搭夥兒的女人,那時候這個婦女正處於哺乳期,所謂搭夥兒就是男人將食物省下來給女人吃,而女人則將奶水分一部分給男人,是災年活命的無奈之舉,他當年拒絕了女人搭夥的建議,將身上最後一枚大洋給了她,
“四年不見,你的大兒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左登峰看向站在門口的那個男孩,
“是啊,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救命恩人了。”那婦女拉着左登峰進了院子,
邁步進院的那一刻左登峰心中涌出了些許暖意,他沒想到四年前的一絲善心爲他在這孤獨的年夜換來一抹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