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中華民國二十五年,深秋,傍晚。
膠東半島,昆嵛山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揹着鋪蓋匆匆而行,他的目的地是昆嵛山中一座名叫清水觀的道觀。
年輕人叫左登峰,今年二十四歲,是個知識分子,就職於文登縣文化所,他到這裡來並不是來出家的,而是被上頭派來看道觀的。
按理說道觀裡都有道士,根本就不用縣裡派人看守,但是這處道觀恰恰沒有道士。按理說看道觀這種事情不該左登峰來做,但是縣裡偏偏藉口保護宗教文化把給他派來了。
即便如此,當接到上頭讓他看守清水觀的命令時左登峰也沒有感到絲毫的驚訝,立刻收拾行李。這樣的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他非但不感覺沮喪還很是慶幸,踹了副縣長還能保住飯碗就不錯了,看道觀就看道觀吧,好孬每個月的四塊大洋薪水少不了他的。
前天恰逢月末,文化所的工作人員全體放假,左登峰也揣着工資回鄉下看老媽,左登峰的家在海邊的一個漁村,父親早年出海遇到了海難,是他媽媽將他和兩個姐姐撫養成人的,老人一直寡居,左登峰每次發了工資都會回去一趟,四塊大洋分四份,左登峰自己和母親以及兩個嫁到本村的姐姐每人一塊。雖然上頭兒規定法幣爲正統貨幣,但是在民間大洋仍然是最硬的貨幣,可別小看這一塊大洋,這個時候一塊大洋可以買十幾斤大米,也能買四五斤豬肉,對於連地瓜窩頭都不夠吃的農村人來說,那可是筆鉅款。
回去之後左登峰發現母親病了,一直咳嗽,左登峰見母親咳嗽的厲害便沒有在家留宿,而是匆忙的返回了縣城,想要爲母親買些西藥。
左登峰的老家位於縣城東南,離縣城有六十里,步行得走五六個小時,因而等到左登峰迴到縣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這時候藥房已經關門了,左登峰便沒有急於買藥,因爲就算現在買了也不可能再走回去了,於是左登峰便回到了文化所,想要從文化所的宿舍睡一夜,明早再買藥回返。
文化所位於城西,本來是個財主的房子,前幾年財主得罪了縣長,房子被充了公,後來組建了文化所,這處院子便成了文化所辦公的地方。
來到文化所,左登峰發現文化所的大門被人從裡面插上了。這讓左登峰很是疑惑,文化所一到晚上就只有他自己在這裡面睡,別的同事都回家了,今天是誰在裡面插上了門?
左登峰疑惑的湊近門縫,發現文化所的西廂還有燈光,那裡是副所長鬍茜的辦公室,胡茜是縣長王有才的小老婆,掛個副所長的名兒也就是白拿錢的,平時很少來,這麼晚了,她的辦公室怎麼會亮燈?
“有賊!”左登峰的腦海裡第一時間浮現出了一個念頭,隨後便擡手準備拍門。
左登峰猶豫了片刻又沒有拍門,而是挑開了門栓,輕手輕腳的走向了西廂。左登峰這麼做是有私心的,嚇跑了賊和抓住了賊性質可完全不一樣,他想抓住小偷去邀功。
走近了西廂,左登峰便聽到了屋內有女人的聲音,聽聲音是胡茜本人。胡茜此時正在呼救,雖然音調並不高,但左登峰卻清楚的聽清了她說的‘饒了我吧,我真的不行了。’
胡茜的呼救聲令左登峰熱血上涌,看這情形是胡茜前來辦公,被流氓給非禮了。左登峰立刻感覺到自己發達的機會來了,如果救下了縣長的小妾,自己日後肯定會受到縣長的重用。
想及此處,左登峰二話不說就踹開房門衝了進去,房間裡的辦公桌前趴着一個光屁股女人,女人的後面站着一個男人,褲子也褪到了腳脖子。這一幕早在左登峰的意料之中,因此他並未有任何的遲疑,衝上前去衝着那男人聳動的屁股就是一腳。
這一腳是卯足了勁兒的,一腳下去,後面的男人發出了痛嚎,前面的女人發出了慘叫,痛嚎和慘叫令左登峰猛然一驚,這纔想起自己好像應該用手拽而不是用腳踹。
那男人負痛之下轉過了身,左登峰一下子呆住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嘴角上長着一顆黑痣,黑痣上還有幾根黑毛,這人左登峰認識,是副縣長孫愛國。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左登峰陷入了短暫的茫然,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一時之間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滾出去!”左登峰發愣的空當兒,孫愛國衝他發出了怒吼。
“哦。”左登峰這才知道自己闖禍了,極力的想要邁步,奈何腿腳發抖不聽使喚。
“你還看。”胡茜終於提上了褲子。
“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左登峰聽到胡茜的厲叫,終於勉強邁步退出了房間。
夜晚的秋風吹來,左登峰很快便清醒了過來,拔腿跑出了文化所。在大街上游蕩了半天,左登峰的情緒才平穩了下來,自己撞破了孫愛國和胡茜的姦情,還踹了孫愛國,這飯碗怕是保不住了。
左登峰目前的這份工作還是王老爺子生前託人給謀來的,王老爺子是前清北洋水師某艦的幫帶,幫帶就是艦船指揮官管帶的副手,在甲午海戰末期左登峰的父親意外的在海中救起了受傷的王老爺子,王老爺子感恩在前,在左登峰父親死後便一直接濟他們左家,還教左登峰識文斷字,直至後來託人爲他謀取了這個職位。可惜的是王老爺子在前幾年已經過世了,而這個大好人在臨終前還惦記着爲左登峰物色媳婦兒。
這要沒了工作,自己以後可怎麼辦?左登峰開始犯愁了,雖然王老爺子生前經常接濟他們,但是左家的生活並不好過,平日裡地瓜面的窩頭都不管夠,捱餓是常有的事兒。沒了工作就沒了收入,自己倒好說,大不了種地出海,可是老孃怎麼辦,這麼大歲數了總不能讓她老人家再捱餓吧?
在大街上游蕩了許久,左登峰最終還是回到了文化所,客棧和旅店縣城都有,但是那得花錢,他不捨得花那份兒錢。
回到文化所,孫愛國和胡茜已經走了,左登峰迴到了自己的房間,輾轉了半夜,他最終下了狠心,如果孫愛國或者胡茜要攆走自己,自己就把他們的醜事公諸於衆,大不了蛇吞王八全完蛋。
次日,左登峰從藥房買到了西藥,回了一趟家,不過他並未將昨天發生的事情告訴自己的家人,事情還沒壞到那一步,沒必要讓家人跟着擔心。
週一上班,左登峰一直忐忑不安,中午時分,所長找他談話,婉轉的告訴他工作有變動,讓他去看守清水觀,左登峰立刻同意了。發生了這麼一檔子事兒,左登峰自然不能在文化所呆了,在他看來只要能保住每個月的那點工資,去哪兒都一樣。退一步說即便他不同意也不行,因爲現在的文化所不但管着教育和文化,連歷史宗教也都在文化所的管轄範圍之內,上頭兒讓他去看守道觀也不算額外刁難。
在進山之前,左登峰前往當地的保長家請求對方派個嚮導,結果保長只是將進山的路徑指給了他,並沒有派人帶路,所以左登峰只能獨自一人進山。
左登峰沿着崎嶇的山路漸漸的走進了深山,此時已然是深秋,山中雜草泛黃,樹落枯葉,一片蕭瑟。
時至此刻,左登峰開始在心中暗罵倒黴了,先前還想着救了縣長小妾能趁勢發達,結果不但沒發達反倒被髮配了。
此時左登峰腦子裡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當時那一腳真踹對了,因爲不管當時自己是踹還是拽,到最後自己的下場都一樣,都得被髮配到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我操!”左登峰剛剛想到兔子,就被旁邊草叢之中躥出的一隻野兔嚇了個激靈。
野兔很快跑遠,左登峰一直注視着它消失在了遠處的草叢,這才收回目光環視左右,突然出現的野兔令他徹底明白了自己目前的處境,此時已經遠離縣城,眼前是一處自己從未來過的深山,山中的某處有着一座自己從未去過的道觀。
左登峰是從海邊長大的,從未到過深山,不過他雖然沒有來過昆嵛山,他卻知道這座位於縣城西北八十里的昆嵛山中是有狼的,現在太陽已經偏西了,他開始感覺到恐懼,倘若真遇到了惡狼,以自己一米七五的個頭,一百二十斤的體重,還真不一定是人家的對手。
恐懼感一旦滋生,立刻就會急速蔓延,片刻之後左登峰就感覺頭皮發麻,於是快速的放下揹包從裡面掏出了一把菜刀,這是臨走前去食堂領取文化所配給他的口糧時順手牽羊從食堂拿來的,孤身進山總得防備着點兒。
菜刀在手,立刻感覺踏實了點兒,不過在這茫茫的大山之中一把菜刀似乎也頂不了多大事兒,一頭狼還好說,萬一來一羣可咋辦?
想及此處,左登峰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一路小跑兒順着山中小路望北急行。
沒跑多遠左登峰就放慢了速度,肩頭的鋪蓋和自己的雜物以及臨走時領到的十五斤糧食壓的他吃不消了,一下午走出了八十里他就沒歇過腳,此時已經筋疲力盡。
好在清水觀離山外並不遠,翻過兩道山樑之後,左登峰終於看到了一座位於山半腰的殘破道觀,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夜幕籠罩下的清水觀半隱半現,遠遠望去,死寂陰森。
雖然夜色中的清水觀令左登峰毛骨悚然,但他很快就看到了令他心安的東西,一道炊煙正從道觀之中嫋嫋升起。
這道炊煙令左登峰彷彿見到了親人,邁開大步衝着道觀跑去,可是沒跑幾步他就停住了,
臨走的時候所長分明告訴他清水觀裡已經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