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沒有多留,驚馬的事還沒了結,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打了聲招呼,他就急匆匆追在太子後頭走了。
衛均一臉笑呵呵地看着,直到徐吟白了他一眼:“走了。”才反應過來,號令隊伍重新出發。
路上還一直有百姓熱情地問:“軍爺貴姓?這是去何處啊?要不要引路?”
他連連擺手:“不用不用,請回請回。”
直到進入巷子,那些百姓還跟在後頭議論。
“真是好人啊!要不是這些軍爺出手,今天肯定會死人。”
“是啊,那麼多馬呢!現在只傷了幾個,聽說也不嚴重,真是謝天謝地。”
“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不但見到了太子,還被公主救了。嘿!公主那樣的金枝玉葉,竟然不顧危險親自救人,這等菩薩心腸,定是觀音轉世。”
“這家的小姐也很厲害,你看到她救公主的時候,射死那匹馬了嗎?哇,真是好俊的功夫!”
“是啊是啊,幸虧她救了公主,不然……”
“你們說,那些馬是怎麼回事,怎麼全驚了?車馬行不都有專人照顧的嗎?”
“是啊,都栓着呢……”
大家的話題又轉了回來,衛均一邊聽,一邊笑得合不攏嘴,跟旁邊的黃大夫分享快樂:“聽到了嗎?都在誇咱們呢!”
黃大夫道:“主要在誇太子和公主好不好?咱們就是個搭邊的。”
“你這是什麼話?”衛均理所當然地說,“有太子和公主在,咱們自然是搭邊的,難道還要搶他們風頭不成?”
黃大夫忍不住給了他一個白眼,剛纔也不知道是誰,在感嘆京城不好混,不能像在南源那樣橫行霸道了。
黃大夫的不捧場,一點也不影響衛均的心情。剛來京城就當了一回英雄,這是個好的開始,他總算沒有辜負大人的期望!
馬車裡,小桑看徐吟也沒有很高興的樣子,便問:“小姐,你在擔心什麼?”
徐吟收回神思,反問她:“小桑,依你的經驗,那些馬像不像吃了藥?”
“嗯……”小桑回憶了一下,“車馬行的馬那麼多,都擠在一起,要是一匹出了事,很可能會影響到別的馬。我沒看過現場,不好判斷原因。”
徐吟點點頭:“柴七先前警示了,所以這些馬肯定是衝着咱們來的。真是奇怪了,對方不知道鬧市驚馬會惹出什麼樣的大禍嗎?竟然不顧後果,也要下馬威。”
這個話題,小桑插不上嘴,就不發表意見了。
徐吟一時也想不到,她前世在京城樹敵頗多,但今生還一個也不認識。
罷了罷了,等燕凌忙完了,再去問他吧。
終於到了宅子,隊伍停下來,卸下車馬,搬行李。
跟了一路的百姓,也由此打聽到了主人家的身份。
“聽說姓徐,是個刺史,來的是他家小姐。”
“對,南源刺史,我記得之前聽過,好像是平亂有功。”
“啊!我想起來了!就是殺了逆賊吳子敬的那個。”
“那個徐家小姐嗎?就是和姐姐並稱徐氏雙姝的?哎呀,先前傳遍了,說殺吳子敬其實是她,所以陛下特意召她來受賞。”
“沒錯沒錯,你還說人家吹牛,吳子敬兇名遠揚,怎麼可能是個小姑娘殺的,現在信了吧?瞧她救公主的樣子,當真英姿颯爽。”
“嘿嘿嘿,我是個凡人,自然想不到徐家小姐這麼厲害……那身手,怕不是武曲星下凡。”
“武曲星會是女的嗎?”
“我就打個比方,公主是菩薩,那救了公主的,不也得是個神仙?”
“那定是菩薩面前的仙子……”
……
仙子很累,到了就休息去了。而菩薩此刻心懷惴惴,忙着請罪。
太子帶着長寧公主,回宮直奔皇帝御前,二話不說先跪爲敬。
他牢牢記着燕凌的話:“殿下,您動作一定要快。趁着這事還沒傳到陛下面前,自己把事情說了,這樣才能先發制人。不然,陛下從別人口中知道,會更生氣。”
之前依燕凌所言,不但順利把事情解決,還收穫了百姓愛戴。從來沒有過的美好經歷,讓太子對燕凌的話深信不疑。
不就是跪嗎?反正他跪習慣了,不要緊!
兄妹倆跪了一會兒,皇帝那邊召見了。
太子惹禍,又或者公主幹了什麼出格的事,對皇帝來說一點也不新鮮,但兄妹倆一起來請罪,就很新鮮了。
看到他們進來,皇帝笑道:“你們倆出去玩了?這回又惹什麼禍了啊?拆了誰家的園子?又或者捉弄誰了?”
出乎他的意料,太子一臉沉肅地磕下頭去,喊道:“父皇,兒臣來請罪了。都怪兒臣一時動念,險些釀成大禍,還帶累了長寧……請父皇責罰。”
皇帝面露驚奇,跟陪侍的安妃說笑:“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嗎?這兩孩子竟然主動要朕責罰。”
安妃笑吟吟道:“太子這是長大了,懂事了,陛下該高興啊!”
皇帝被她說得哈哈一笑,態度也就更好了:“什麼大禍啊?你先說,你說了朕才知道怎麼責罰。”
太子整理一下思路,開口:“前些天,兒臣聽說父皇要召見徐煥的女兒,又聽說那徐三小姐長得很漂亮,就想見一見,於是……”
皇帝心不在焉地聽着,並沒放在心上。太子先前乾的混帳事多了,私下看個姑娘算什麼大事?直到他說驚馬,臉色才凝重起來。
沒等他發火,太子一口氣把後續說了,長寧公主也伸出手,亮出掌上的擦傷,哭着認錯:“父皇,兒臣知道錯了,以後再不胡亂湊熱鬧了。”
皇帝眉頭緊皺。真說起來,這回的事,比太子先前惹的禍嚴重多了。當街驚馬造成百姓死傷,要讓人知道是太子乾的,這就叫失德。身爲儲君,失德可是大罪。
幸好,太子後面說了:“……沒有死人,還好徐家的護衛反應及時,攔住了那些馬,但是傷了幾個。”
他一口氣說下去,包括金吾衛姍姍來遲,還推脫責任,百姓如何反應,自己怎麼收拾殘局……
皇帝聽完,招來張懷德,低聲吩咐了幾句話。
張懷德領命出去,很快回來回話:“陛下,外頭都在贊太子英明,還說公主是菩薩轉世。”
皇帝點了點頭,驚奇地看着這對兒女。
所以說,這回他們雖然惹了禍,但並沒有造成惡劣的後果,甚至還讓百姓感激涕零?怎麼和他印象裡不一樣呢?
皇帝想了一會兒,又沉下臉:“既然無事,那你們來請什麼罪?績兒,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一套了?”
太子急忙磕下頭去,喊道:“父皇!有事啊!兒臣只叫人撞倒徐三小姐的馬車,沒想到會變成驚馬,差點鬧出人命。兒臣是真的怕了,原來師傅們說的是對的,上位者的一句話,到百姓身上可能就是滅頂之災。這回親眼看到長寧遇險,只要想一想當時的情形,兒臣就害怕。兒臣終於知道以前有多荒唐了,深覺對不起父皇,以後再也不敢了。”
皇帝聽着聽着,慢慢覺出不對了。
只叫人撞倒馬車……結果卻變成驚馬……
他臉色一沉,叫來張懷德:“去,徹查東宮!”
……
太子出了宜春宮,長出一口氣,伸手去擦額上的冷汗。
他身邊的長寧公主拍着胸脯,驚魂稍定:“嚇死我了!太子哥哥,以後你再別幹這種事了。”
太子自己也後悔了,有氣無力地回:“嗯,再也不幹了。”
他知道事情嚴重,可當皇帝大動干戈,派張懷德去徹查東宮時,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
想着皇帝剛纔的交代,他慢慢回過味來,也開始疑心了。
他確實只叫人撞倒徐家的馬車,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莫非真有人從中作梗?
今天要不是徐家護衛反應快,街市定會死傷一片,而起因只是他這個太子想看人家姑娘長什麼樣,傳出去他一定會被參失德吧?
儲君失德,那是有可能丟掉儲位的。
太子這才覺得後怕,還好他運氣好,遇到的是徐家人。對了,還有燕二,幸好他提醒得及時。
“長寧,你趕緊回去包紮一下傷口。今天的事哥哥謝謝你了,回頭給你送謝禮。”
太子丟下一句,將她交給宮女,便趕緊回東宮了。
燕凌就在外頭等他,一見太子出現,立刻迎上去:“殿下,還好嗎?”
太子點點頭,拍着他的肩膀鄭重地道:“阿凌,這回多虧有你。”
得了這句話,燕凌露出笑容。總算沒白忙活,經過這件事,太子應該把他當成真正的心腹了。
他聽着太子轉述,分析道:“殿下,這事確實很奇怪,您平常玩樂,都是有分寸的。便是有一點出格,也從來不會傷及性命。這事到底是誰辦的?”
太子卡了一下,竟答不上來。
身邊人那麼多,他當時就隨口吩咐了一句,不記得是誰了。
燕凌看在眼裡,只能默默嘆了口氣。怪不得別人不把太子放在眼裡,這也太好糊弄了。
好在太子沒蠢到家,領會過來,一把抓住他:“阿凌,所以有人要害孤,對嗎?”
燕凌回道:“陛下如此反應,想來是的。”
太子生氣地錘了下車廂:“真是可惡!這樣偷偷摸摸害人,孤一定要找出那個人,將他碎屍萬段!”
燕凌不太誠心地安慰:“殿下安心,現在陛下已經知道了,會替您做主的。”
……
長寧公主這邊,被兩個宮女圍住了,你一句我一句地哭着。
“公主,您沒事吧?”
“怎麼沒事?手都傷成這樣了。”
“嗚嗚嗚,您膽子怎麼這麼大,萬一出事怎麼辦?”
“就是啊,還好沒事,不然我和錦書該以死謝罪了。”
長寧公主打斷她們的話:“什麼死不死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這點小傷,養養就好了。”
她想起那些書裡的行俠故事,甚至還有點得意。
瞧她今天多威風啊!那些百姓感恩戴德,被她救了的老人家,一口一個恩公,還說要給她立長生牌位。哈哈哈,親身經歷可比看話本子爽快多了。
這樣想着,她摸出徐吟的小弩,比劃了一下。忘記把這個還給徐三小姐了,她應該不介意送一把吧?嗯,回頭給她送些好東西,就當交換了。
長寧公主想着徐吟射出弩箭的英姿,整顆心都是火熱的,迫不及待想練出絕世箭術,也那樣大顯身手。
下一刻,她“啊”地叫出聲來。
錦書淡墨嚇了一跳,圍着她連聲問:“公主怎麼了?”
長寧公主甩着手,呲牙咧嘴:“好疼好疼!”
剛纔想得太入神,這會兒才感覺到,擦傷可太疼了!
錦書連聲道:“來人,快送步輦來,公主受傷了。”
內侍早就備着了,趕緊擡着步輦過來。
長寧公主舒舒服服地被送回宮,纔想起來:“對了,薛教習呢?怎麼只有你們兩個?”
淡墨回道:“薛教習下去找您,叫人撞傷了,所以就告了假。”
長寧公主哦了一聲,很快甩到腦後。
她對樂理本來就不感興趣,現在也不想蹴鞠了,這個教習沒了就沒了吧!
……
到了宅子,徐吟收拾完行李,就歇下了。
第二天醒來,她還沒把奉詔的奏報送上去,皇帝的賞賜就到了。
聖旨不吝溢美之詞,御賜之物堆了一屋子。
感受着滿屋子的珠光寶氣,徐吟不禁感嘆。當今這位,留在史書上的名聲就是窮奢極欲,對自己特別大方,對別人特別小氣。天下這般紛亂,內庫早就空虛了,他爲了享受,賣官就不說了,還時常想方設法找臣子要錢。比如蔣奕,就是他的錢袋子之一。
現下他竟然賞了自己這麼多財物,可見對這件事有多看重。彷彿藉着賞她這件事,要遮掩什麼。
等等,難不成驚馬那件事的主謀……
徐吟心裡存着這事,終於等到燕凌來了。
燕凌是翻牆進來的,衛均正在指揮部下佈防,看到有人影在牆頭晃動,差點就把剛安置好的弩機射過去了。
“哎!別打別打,是我!”燕凌鑽出來一個頭。
衛均鬆了口氣,忍不住給他一個大白眼:“燕二公子,你來就來唄!又沒不讓你進門,幹嘛要翻牆?”
燕凌利索地牆頭翻下來,訕訕道:“我這不是一時沒想起來嘛……”
這句話聽着怪怪的……
衛均狐疑地看着他。難不成以前翻習慣了?所以說,在南源的時候,他是不是總偷偷摸摸去找三小姐?
燕凌無視他的審視,左顧右盼:“你家小姐呢?”
徐吟從廳堂走過來,看到他,怔了下:“你怎麼在這?什麼時候來的?”
燕凌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先前你在接旨嘛,我怕被宮裡的人瞧見,就翻牆進來了。”
還好徐吟沒有較真,立時說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問你。”
燕凌立刻開心地跟上去:“你要問什麼?我比你早來幾個月,京裡都摸熟啦!”
衛均看着他們的背影,莫名滄桑地嘆了口氣。
這個燕二公子,真說起來,他也是文武雙全,有才有貌,這麼個女婿,可說是打着燈籠沒處找了。可有時候又覺得,他實在是……
哪有男孩子這麼黏人的,一點都沒有男子氣概,真是沒眼看。
……
尖銳的碎瓷聲響起,狠狠砸在薛如的頭上,可她一動不敢動,任由碎瓷割破額頭,流了一臉的血。
斥責聲如冰雹,一併朝她傾倒下來:“廢物!這麼點小事也辦不好!”
薛如身子微顫,極力穩住情緒,小心地開口:“屬下無能,聽憑主子發落。”
主位上的人冷笑:“你以爲發落就能抹過去?知不知道你壞了我的好事?!陛下今早發下聖旨,重賞徐氏女,藉此將昨日的事宣揚出去,如今那事已經成了太子的功績!百姓交口稱讚,就連朝臣也大改口風,說太子臨危不亂,不愧爲儲君。更可惡的是,東宮遭到徹查,搜出了不少眼線……這些損失,把你殺了都彌補不了!”
薛如越聽身子越低,到最後幾乎伏在地上,顫着聲音辯解:“主子,除了誆騙公主出宮,屬下一切都是依照計劃行事,真的沒料到他們能制住驚馬啊!”
她把公主騙出來,也是爲了給這件事找個證人,讓姓徐的丫頭死得更徹底些,真的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上首那人深深吸氣,半晌穩住情緒,輕聲道:“你這樣說也對,失敗的真正緣由,是我們低估了她的實力。呵呵,徐三小姐,忽然更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