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婦人在跟七夜他們講述,靜庵道人是怎樣從一個陣道天才,淪落成爲一個瘋癲的老人時。
原本沉睡着在牀榻上的靜庵道人,突然間豁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距離最近的吹雪第一個反應過來,剛要準備將他按下,以防止這個老人再做出什麼自殘的事情。
“你是誰。你們是誰?”靜庵道人一個輕巧地翻身,讓過了吹雪抓過來的手,他反而一臉狐疑地看着七夜等人,道:“蕭蕭,你又帶陌生人來了?”
蕭蕭,自然也就是靜庵道人對這名中年婦人的稱呼。
中年婦人搖手道:“他們不是我帶來的,他們來,是爲了……”
剛說到靜庵道人因爲陣法的事情,從而患了很深的憂鬱症,憂鬱到時而瘋癲時而清醒,在瘋癲的時候便會自殘。
這個時候,卻要她開口解釋,說七夜他們是帶着一個殘陣而來,是怎麼都說不出口的。萬一剛穩定下來的靜庵道人,又再一次復發怎麼辦?
“爲了陣法。”靜庵道人醜陋的臉上,一雙眼眸卻清澈明亮無比,彷彿能夠窺破星辰。
清醒狀態下的靜庵道人,作爲能夠參悟天下陣法的天才,自身的智慧便不消說。
“你們隨我來吧。”靜庵道人也不再理睬那個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婦人,從牀榻上翻坐了起來,因爲這一個動作,讓他剛包紮起來的傷口重新裂開,在紗布上染開紅暈。
但靜庵道人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
似乎這種痛楚他根本感受不到一般,徑自走向後院。
七夜他們面面相覷,沒有想到靜庵道人會這樣爽快地答應下來,又擔心他的病情,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取捨。
“既然他應了,你們便去吧。如果不這樣的話,以他的脾性肯定會發火的。”婦人勸道,她沒有說發火的靜庵道人會變成什麼樣,七夜等人也不想揣測。
總之應該和發瘋的靜庵道人,差不了多少吧。
一衆人離開屋舍,跟着靜庵道人來到後院,後院裡栽植了許多花,只是種類略顯單一。
“玫瑰能夠讓人舒緩緊張的神經,那個婦人,以爲憑藉這種辦法就可以抑制我的病情。真是幼稚。”
似乎是在向七夜他們解釋這後院的玫瑰因何而種,又像只是單純地想說上一句話,說完這句後的靜庵道人,並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隨手摘碎了幾片玫瑰花瓣,碾碎進亭中的茶壺裡。
攪拌,獨自倒了一杯,靜庵道人沒有喝,放到了對面的座位邊沿。
“你們這麼多人裡面,誰能拿主意的,坐吧。”他指了指身前對面的那個位置。
七夜也沒有在意,和靜庵道人做了一個揖,坐下端起那杯尚溫的茶盅,小小喝了一口。
“味道怎麼樣。”
“玫瑰花香,入口濃郁,剛剛採摘,瓣碎能嚼,沁人心脾,思緒輕盈、放鬆。”七夜放下手中的茶盅,這一杯“特殊”調製的茶,雖不明白靜庵道人的意思,但他還是如實回答道。
“我沒有問這茶的味道。”
靜庵道人搖頭,“我問的,是這亭、這座、這茶杯,是不是有種似曾相識的味道。”
七夜皺了皺眉,迷惑道:“我不明白,大師你的意思。”
“人走茶涼,魔師在離開人世的時候,喝下去的那杯尚溫的茶,可沒有你這許多感受。”
靜庵道人一開口說道魔師伊相的名字,就覺對面的七夜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如同一頭甦醒了的狂暴猛獸,散發出濃郁的煞氣來。
他搖頭,用手指沾一滴水,在桌案上徑自花出一副複雜的陣圖來。
陣圖畫完後,不用靜庵道人如何操作,它自己便亮了起來,像呈影石那樣,將魔師伊相離世的一幕幕回放了出來。
“如果你不能給出一個合理解釋的話,我想以我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情。”七夜看罷後,心情愈發得冷了起來。
他當時選擇留下兩杯茶,和三雪他們遠離那處關園,因爲關園的秋意太蕭瑟,也因爲他不想去看、不願去看魔師離世時的景象,七夜以爲他永遠都不會看到了。
但是,靜庵道人卻用一滴水,一段倒影,將當時的畫面回放了出來。
無論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對於魔師伊相的死,一直是七夜心裡的一個禁忌,所以他語氣森然地道。
“一滴水,就可以上呈天地,溝通往昔,作爲天道選擇的本源法傳承之人,爲什麼連最基本的生死都無法看淡呢?”
靜庵道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七夜,他的一雙眼睛裡充滿了智慧,作爲參透陣道的天才,陣法能夠用來做很多事情。比如溝通古今,比如殺伐止戈。
研究越多的陣道,靜庵道人越覺得,陣道和天道,有着不可明說的關係。
只是這種關係很淡薄,又有些牽強,勉強能夠解釋的東西,只怕也無人會信。
“你對陣法的如此瞭解,又對天道這般熟悉,爲什麼不幫助人類,幫助我,去對抗星空?”七夜皺眉問。
靜庵道人好笑似的看了七夜一眼,而後手中再次亮起了陣法的光芒,幾滴垂落的水滴在他指尖凝結,變成了一柄尖銳鋒利的冰刃。
他微笑地看着七夜,然後慢慢將冰刃刺穿了自己的手掌,牢牢釘在桌案上。
“你覺得,我現在這個狀態,如果去幫你對抗星空的話,確定不會誤傷嗎?”
靜庵道人說罷,又緩緩將冰刃從自己刺透的手背裡拔出,原本透明的冰刃已經被鮮血染了薄薄一片。
“你又復發了,我去喊人。”七夜一看到靜庵道人這樣,原本身上瀰漫的煞氣也消然不見,因爲跟靜庵道人相比,自己的那麼點痛楚實在算不得什麼。
一個被陣法逼瘋了的陣道修士,比讓他死了還要可悲。
“不必了,清醒不清醒,對我而言,又有什麼區別呢?”靜庵道人制止了七夜的動作。
“相比於不清醒的時候,你看,我現在更加輕而易舉地傷到了自己,難道不是嗎?”
七夜沉默了,的確像靜庵道人說的那樣,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清醒後的靜庵道人,會好端端的也做出自殘的
舉動,依然是那副平靜的面容。
這裡面有太多的故事。
婦人沒有跟七夜全部講明,靜庵道人也沒有準備向他們講述。
於是,他換了一個話題道:“那麼,你們這次來找我,難道還不準備把陣圖拿出來麼?”
於是,七夜依言拿出了陣圖,他沒有多說什麼,靜庵道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後院亭下的氛圍安靜一片,直到靜庵道人重新擡起了頭。
這是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
在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七夜才真正徹底明白了,靜庵道人爲什麼會被陣道逼瘋。
他太偏執了,也太執着了。如果是趙疏狂,看不懂這樣一幅殘陣,他便會選擇適可而止。
“如果靜庵道長也看不……”七夜看到靜庵道人的這一雙眼睛,他深深擔憂靜庵道人會再次瘋癲起來,他可以無所謂,但小院內還有一個關心着他的婦人。
自己不能夠因爲私事,而讓一個人陷入痛苦之中。
破解殘陣的辦法有很多,也不在於這一種。
“不,我看懂了。”靜庵道人沙啞的聲音從喉嚨裡傳出來,乾澀得如同針扎。
“這殘陣,是上古流傳下來的,早就已經從人類修士世界裡消失的一種陣。我原本以爲,永遠都不會看到這種不屬於人類的陣法,但它出現了!”
“不屬於人類?”七夜不禁問,什麼叫不屬於人類。
“不屬於人類,不屬於妖修,不屬於星空。它有一個主人,冥河黃泉。冥河黃泉有一個主人,死亡意志!”
靜庵道人接連說出的幾個名字,讓所有人心裡都如同被巨錘敲打撞擊一般,震撼不已,他們如何能夠想到,這殘陣竟然最終聯繫到了死亡意志?
“它的作用呢?這個陣法,應該有它的作用吧?”
正當七夜沉浸在死亡意志這個名字的時候,一旁迫不及待的趙疏狂已經搶先問道。
他不知道死亡意志,也不知道冥河黃泉,他只是一個研究陣道的陣修,關心的東西也只有一個——陣法。
“作用?你說它嗎,這個陣法,唯一的作用,就是藉助歲月時光的流逝之力,來錘鍊放在陣內的白骨,而後變成死亡意志麾下,瘋狂殺戮的兵器。”
靜庵道人充滿血絲的眼睛,這個時候已經開始變得愈發渾濁起來。
七夜看到,在他的背後甚至瀰漫起一絲絲的黑氣,縹緲地勾勒出一個黑袍人的虛影。
“我說得已經夠多了。我清醒的,也已經夠久了。打暈我,不要再來找我。”靜庵道人,用一種看穿了一切的眼神,看着七夜道。
這也算是,他作爲回答完七夜的問題後,唯一一個作爲交換的請求。
然後,七夜親手將他擊暈了過去。
果然,在靜庵道人昏迷後,原本背後瀰漫散開的黑氣,也登時煙消雲散,彷彿從未出現過。
七夜似乎明白了,靜庵道人爲什麼始終渾渾噩噩、瘋瘋癲癲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