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雪瑞,整座式微山被籠罩,素裹銀裝。天空白潔無暇的雲彩中,一束金黃的陽光穿過層層阻隔,落在山巔之上,化了一片積雪。
陽光普照之地,有樓宇殿閣在其中隱現,迷迷濛濛雖看不真切,青灰的顏色與式微山白皚山雪鮮明的對比開,倒格外得搶眼,如同古樸的山之眸,嵌於其間,渾然天成。 wωω▲ тt kan▲ ¢○
葉七手中掬起一捧積雪,毫不在意地潑灑在稍顯青澀的臉上,露出享受神情。
“下雪了,真舒服啊!”他擡頭,清澈眼神中透着股興奮,環顧四周,劍仙殿那些土的掉渣的青灰建築,都被連夜不歇的大雪覆蓋,雖被山巔暖日曬的消融不少,飛仙台上,由於對面不歸峰的遮擋,陽光還尚未到達,全部倖存。
“真想看看其他三季的美景,是不是也和冬天一般迷人呢。”
“吱嘎!吱嘎!”葉七踩在鬆軟鋪墊的雪地上,聽着傳入耳郭的美妙聲音,他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弧度。偌大的飛仙台上,一串屬於他的厚實腳印,打破了此地的寧靜。
葉七走到飛仙台中央,仰着身子向後倒去,與身後的白皚親密接觸。
“嘭!”被他激起的雪屑紛揚,有的乘着山風,飄灑開去;有的則找着空子,一股腦地鑽入葉七脖頸裡面,迅速化去。享受完片刻的清涼,他重新坐起,盤腿端平,開始晨修。
涼是冷之始,寒是冷之極,寒潮者,無實物,至極寒氣匯聚,乃成潮。
一是道之始,九是道之極,九歸者,納窮凡,道極數度春秋,方能歸。
葉七運轉法訣後,周身開始有氤氳寒氣冒出,天地間冥冥的至寒也開始包裹,覆在周圍,寸寸納入體內,逐漸形成一股寒流,匯聚如潮。
天地寒潮,九歸我身,九歸寒潮訣!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陽光微醺,不歸峰巔隱隱有光芒閃爍,存托出熠熠清輝,美如聖地,仙霧繚繞。
這時的葉七體內,寒潮涌動,早已化作一道至寒的游魚,按着修煉的經絡軌跡竄動。寒魚遊至何處,那處區域便如同被萬蟻啃噬,麻癢無比,緊接着又像是酷暑中喝下涼水般舒爽,讓原本躁動的心平緩下來。
寒潮游魚遊過之後,那處經脈更是光潔如玉,大道通坦暢達,煥發着無盡生機。
雖然寒魚拓脈是一個痛苦煎熬的過程,葉七修煉得卻甘之如飴。
師傅說過,這種萬蟻啃噬的麻癢,代表着不斷被修復的破損經脈。而清涼之感,意味着脈絡在被反覆蘊養。這是一個累積的過程,也是修煉中最基礎的一環。
只要至寒游魚在體內運轉一個大周天的時候,他的九歸寒潮訣就能正式修成。這一天,葉七已經等了十年。
不要逃避痛苦,要迎難而上!
至寒游魚彷彿也感受到葉七心中的執着,雖然磕磕絆絆,如同魚遊淺水般不適,但它仍一路披荊斬棘,不斷地修復經脈,拓寬道路,一個大周天,在葉七的內視之下,已經完成大半。
這個時候,已經不再是麻癢,而是更加劇烈得疼痛,好似被鋒寒刀片刮過,讓葉七身體不自覺地開始小幅痙攣。
後面的這段脈絡路線,是至寒游魚未能疏通的,完全被灼壞的經脈。也是他能否成功修成九歸寒潮訣的最後障礙。
堅持,忍耐,今天我就要修成九歸寒潮第一歸!
葉七咬牙,忍住疼痛不叫出來,他的額頭上已經滲出有豆大的汗滴,淌過面頰流入嘴中,全是辛酸鹹澀。
快了,快了,還差最後一段,就是大周天的終點!葉七全身心地感受體內的情勢,至寒游魚在他的引導下,不斷地向前方衝擊。
無法通行的經脈淤積堵塞,複雜交錯,此時在寒氣的疏導下,每一次的碰撞都是煎熬,每一寸的推進都無比艱苦。
衝擊!推進!再衝擊!再推進!
葉七看着那道寒氣,似乎自己也化身其中,想將堅韌的意志貫徹。此刻他不僅僅是額頭,一道道臉龐劃過的冷汗在下頜重新匯聚,滴落下來,漸漸在身前凝成一圈小水灘。
日復當頭,閉目打坐的葉七,突然呼出一口寒氣,重新睜開眼睛。“十年了啊!”他眼中沒有喜悅,有些惆悵。
儘管已經拼盡全力,至寒之氣還是沒能在體內成功運轉一個大周天,被最後的淤塞阻隔消磨殆盡,重新歸於寒氣吐出。
想到之前的痛苦,他青澀堅毅的臉上有些自嘲道:“真難熬,是我操之過急了。師傅百般叮囑過,修煉是水磨工夫,日積月累的過程。十年都磨礪過來了,怎麼越接近成功,反而心中更急躁了呢。”
葉七衝擊九歸寒潮訣結束,有些懶懶地躺在雪地,眯眼休息,修煉一途身心俱疲,他也不能免俗。
瞧瞧頭頂,太陽愈發灼眼,快到正午了。
“嗯?”葉七正努力地逆着陽光,分辨時間,眼角邊瞥過的風景中,出現一隻玄鳥。它高昂着頭顱,震展翅膀,一閃而過。
又過片刻,一聲清脆的鳴啼從雲端傳來,證明他剛纔所見,並非是被太陽迷暈的幻覺。“玄鳥?耽擱了許久,今天的劍法還沒有練。那麼就決定先從你開始了!”
葉七興起,從地上挑揀一根棍棒狀的樹枝,隨意地在手中舞了個劍花。猛地,他往空曠虛刺,劃過一道弧線,再蕩至雪上,輕輕斜跨一步,將劍勢扭轉,改點爲掃,一抹橫斬。“玄鳥畫沙!”
“嘭!”伴隨着斜撩而起的,還有宛若飛絮的雪點。重新飛舞在空中的雪花,在陽光筆直地映襯下格外耀眼。
葉七舞到興起,口中輕吟,招式再變。
他整個人如同融入了雪花之中,翩躚劍舞,又似高歌的謫仙伴着風雪而下。手中樹枝穿抹掃掛,又劈斬截挑,招招不同,式式無窮。
“蒼松迎客!嚯,雪落橫江!接下來,再來一招天外玉龍!”
原本空中激昂無序的雪點,被劍風帶過,也跟着舞動起來,變成了輕巧的精靈。整個飛仙台一改之前的靜穆,彷彿被點燃,被暖化,而葉七,就是那臺上瀟灑自若的劍仙。
“此子招隨心而起,式隨興而落。雖然到了我們這個境界,技已經不重要了,但其中韻勢,卻是千錘百煉的感悟。子風,武可通玄,劍道爲尊,你總是那麼幸運。”一個仙風道骨的修士雙持拂塵,緩緩地落在不歸峰山巔絕處,身若輕鴻,不沾風塵。
與他一同落下的,還有一人。
同樣的仙道風姿,被稱作“子風”的修士飄落時白髮揚起,劍目眉星,無風自動的白衣袖袂中,一柄青色長劍徑自歸於斜抱的劍鞘中。劍鞘雖薄,不露鋒芒。但遠遠觀之,又如同式微山一樣巍峨、像不歸峰般奇絕的綺麗,極爲矛盾。
“子風,十年未見,你的修爲更高了。連我的無垢道心都感應不到你踏星青鋒劍的內斂鋒芒,真是可喜可賀啊。”
說話的人乃謝子清,是清薇派的掌門。他口中的“子風”,便是葉七的師傅,劍仙殿現任殿主,大劍仙君子風。
“看的風景變了,心境自然也就變了。”君子風面容平靜,對自己的修爲提升沒有什麼感覺,倒是看着正在舞劍的葉七,眼中露出一絲滿意。
“哈哈哈哈,這還是我認識的人稱‘白衣玉帶君子風,九州湖畔洗青鋒’的大劍仙嗎,怎麼更像是看淡塵世的隱士。”
君子風
被好友打趣,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但眼中卻有些黯然揮之不去。“當年的事,我也有錯,劍仙殿半隱式微山,十年未出,心性變得愈發淡泊也是必然。”
說到這裡,氣氛有些沉默。謝子清聽說過當年的事,知道自己這個曾經瀟灑的老朋友性情變化,劍仙殿易址,都與它脫不了干係。
“真的不準備將劍仙殿的傳承劍招授給他嗎?”爲了緩解尷尬,謝子清改換話題,出口詢問。
君子風看着山對面劍招熟稔、但威力甚微的葉七,語氣不變地說:“劍仙殿的殿規如此,每任傳承劍招只傳一人,既已授出,自然不能再傳他人。”
十年已過,子風那股倔強的脾氣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啊。只是可惜,眼下的這個舞劍少年,雖知百家劍招,卻無法繼承劍仙殿的傳承。
шωш● т tκa n● c○
謝子清想到這裡,輕嘆一聲,不知是在怪君子風倔強刻板,還是在爲葉七嘆息可惜。
這個時候,君子風又補充了一句。“我說過,只傳一人。”
他又重複一遍,似乎在向好友凸顯自己的倔強脾氣,謝子清原本失望的眸子又重新亮了起來。“子風,你……”
“好了,這些事情都還早,今日你迢迢趕來,不會就是和我嘮叨敘舊的吧?”
“當然不是,只是咳咳。”謝子清將手中的拂塵從右邊換到左邊,原本纖塵不沾的道心有些波瀾。“玄清,將我帶的書信取來。子風,你自己看罷。”
“嘰啾!”奇怪的鳥鳴聲響起,葉七舉目遠眺之際一晃而逝的那隻玄鳥從天而降。它搖晃着腦袋,聽到謝子清的呼喚,老老實實昂起頭,利索地抖落脖頸,發出古怪叫聲。緊接着突然低下頭,從喙中吐出一卷書信。
君子風拎起地上仍不斷滴落鳥涎的書信,眉頭微微一皺。“你倒還是老樣子,喜歡噁心人,不知你的清薇無垢道心修到哪裡去了。”
“嘿嘿嘿嘿,放在玄清腹中,當然是出於安全考慮嘛。”
玄清邁着鳥步上來,四仰八叉着爪子,抖動開頭上幾根青羽,得意啼叫了幾聲。
“元月初九,小蓬萊!”書冊上,只有七個字。
君子風看到這七個字,整個人如同一柄塵封多年終於出鞘的仙劍,周圍殘存的積雪被震散開一圈,玄清忙提着爪子向後挪了幾步。
不歸峰上的常青樹被忽來的風吹得“沙沙”,只有謝子清手中的拂塵依舊靜躺着。
君子風收回目光,字字如鋒地說:“十年不見,欺人更甚!”
葉七在飛仙台上,正舞到“白鶴亮翅”這招,突然不歸峰上傳來一股凜冽劍勢,嚇得他手腕一哆嗦,將樹枝撇落。
“師傅不會一直就在不歸峰,盯着我看吧。完了完了,偷懶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