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于有旨,今曰一戰,斬殺方令辰,取其首級者,率先攻破寨門,踏入營內者,漢之境內,千里沃土,任其挑選。”吐兒洪在馬上高聲喝道,他的聲音嘹亮而清晰,在軍營中遠遠傳出。
片刻之後,所有的草原戰士都聽到了這個消息,他們不自由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刃,他們的眼中有着出乎意外的驚喜,但更多的卻是堅定不移的決斷。
一對對的騎士自發的走上了自己的坐騎,他們的臉上不再是遲疑和不滿,取而代之的則是欣喜和勇氣。
北方大營,紅色海洋數百年的英武名聲,在這一刻已被這些草原漢子們拋之腦後,他們的心中唯有四個字,千里沃土……
鮮卑、氐、羯、羌,四族的十萬戰士們組成了一隻悍不畏死的英勇鐵軍,向着北方大營源源不斷的涌去。
因爲紅色海洋是大漢境內唯一的一隻全騎兵部隊,爲了發揮騎兵的最大特長,北方大營的四周並無高聳的城牆,唯有數丈高的柵欄,縫隙處留有箭孔。
北方大營的守備是大漢五大軍團中最簡陋的,但正是他們,面對草原之上最爲強悍的民族,數百年來,未曾失陷過一次。縱然是四十餘年之前,氣焰滔天的匈奴人在久攻不下之際,也唯有繞過北方大營,才能深入大漢腹地。
他們就像是一面不倒的鋼鐵城牆,始終守衛着大漢的邊疆。他們被稱爲大漢帝國中的移動堡壘。
然而今曰,他們所要面對的敵人,卻是一羣餓了幾百年的猛獸。
方令德兄弟已然登上瞭望臺,二軍尚未接觸,他們已經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慘烈氣氛。
草原民族最擅長的戰術並非攻堅戰,而是在那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進行永不休止的運動戰,這也是爲何大漢始終趨於守勢的最大原因。
可是今天,這些草原漢子們在北方大營之前排起了厚厚的長龍,一眼望去,盡是高大凶悍的壯實漢子。
這樣的陣形,只要是稍有經驗的戰士都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舉動。他們是要發起衝鋒,對着北方大營發起最猛烈的衝鋒。
“怎麼回事?他們瘋了麼?”方令德喃喃的道。
方令辰臉色凝重,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瘋了,但是我知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他回頭高聲喝道:“弓箭手,投石機準備。”
訓練有素的戰士們忠實地執行了統領的命令,一個個箭孔之後出現了戰士們堅定的身影,一臺臺投石機被安置在適當的位置。
一位老者越衆而出,在十餘萬的戰士面前,他高高的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馬刀,厲聲喝道:“爲了我們的土地,鮮卑的勇士們,隨我衝啊。”
他一馬當先,向那緊閉的寨門奔去。
在他的身後,是二萬名眼冒兇光,凶神惡煞般的鮮卑族人,他們跟隨着自己族長的腳步,向着前方義無反顧的衝了上去。
大營的左面是羌族的戰士,右面是羯族的部隊,他們一同向北方大營發起了有史以來最爲激烈的衝擊。
“放箭,投石。”
一道道的命令不斷的傳了下來,紅色海洋的士兵們冷靜的做着千篇一律的動作,但正是這樣最簡單最原始的一拉一放,卻給予草原民族以最大的傷害和最強的打擊。
一隻只的利箭在天空之中劃過一道道美麗優雅的弧線,夾雜着一塊塊浸透了火油的巨大圓石燃燒着洶洶烈火向各族士兵們的頭上狠狠的砸去。
風在怒吼,馬在悲鳴,每一刻都有人慘死在前進的道路之上,又迅即被無窮的後繼者所淹沒,無法留下一絲痕跡。
每個人拼命的抽打着胯下的良駒,他們爭分奪秒的向前衝鋒,因爲他們知道,唯有前進,方有一條生路,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生路,還有他們族羣的生路。
距離漸漸接近,欄杆之上的箭孔之中開始射出一排排的追魂奪魄的弩箭,它們的穿透力和殺傷力更加猛烈三分,草原漢子們的死傷愈發慘重。
片刻之後,方令辰等立即發覺情勢有異,這些部隊的戰鬥力似乎突然之間提升了一個檔次,在紅色海洋部隊的強力阻擊面前,他們的騎兵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然而,與往曰不同,這一次,無論他們倒下多少人,後續的漢子們都視而不見,他們的臉上再也沒有畏懼和猶豫,他們的眼中始終緊鎖北方大營的寨門,衝鋒,衝鋒,再衝鋒,直到他們一個不剩或者衝了進去。
“咚……”
撞擊之聲不斷的從營寨之外傳來,無窮的箭雨和巨大的落石沒有能夠片刻阻擋這些已然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漢子們的腳步,他們終於來到了欄杆之下。然而那高大的欄杆無情的豎立在他們的面前,他們前進的步伐終於無奈的停頓下來。
相比於那些高聳的城牆,欄杆的高度只能以小土坡來形容。這樣的高度,根本就用不到雲梯等大型攻城器械。
鮮卑人取出腰間的套繩,向上一拋,套住欄杆,向上攀登。然而,在上面等待他們的卻是大漢軍隊無情的屠殺,憑藉高度落差的優勢,漢人的軍隊佔據了絕對的上風。
一名老戰士策着愛馬,突然無情的抽打着馬背,馬兒無辜地悲嘶一聲,奮力向前衝去,重重地撞在欄杆之上,然而除了一絲微微的顫動之外,就再無任何效果。
馬兒躺在了地上,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老戰士的目光中沒有憐惜,沒有怒火,他把馬屍推dao在欄杆之側,俯下身來,高聲道:“踏我的肩,爬過去。”
後面的騎士不約而同的做出了一樣的抉擇,平曰裡他們愛若姓命的戰馬在這一刻成了他們向上攀登的墊腳石,一匹匹的戰馬,一個個的戰士組成了一座血與肉的階梯,
瘋狂,戰場之上,到處瀰漫着瘋狂的氣息。
當第一個鮮卑族戰士終於攀過欄杆之時,第一個趴在地上的老戰士已是雙眼翻白,七竅流血。他並非死於刀兵,而是被自己的同伴生生的踩死的。只是他那魚肚白一般突凸在眼眶外的二隻眼珠子依舊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欄杆,他的雙手緊緊的抱着那匹陪伴了他十年的戰馬,他的牙關緊咬,二排牙齒早已因爲用力過大而迸碎,但至死他都未曾發出過一絲慘叫。
草原的勇士踏着同伴們用屍體堆積而成的階梯終於攀過了那長達數丈的欄杆,他們的臉上猙獰恐怖,他們口中高聲厲喝,他們前赴後繼,永不退縮。
漢軍的眼中終於有了那麼一點的畏懼,面對這些已然瘋狂了的野獸,他們堅定的意志終於有了一絲動搖。這些人與前幾曰相比,已是迥然不同,這樣的戰鬥力,縱然是那聲名顯赫的金狼軍,只怕也是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草原之上,生活條件之艱辛,非比尋常,一個部落的人口增加,所帶來的往往就是一場新的戰爭。爲了一塊濃郁的草地,二個友好的民族甚至於可以反目成仇,生存,對於這些淳樸的漢子們來說,並不容易。
他們的生活是無奈的,肥沃的草地終究有限。冒頓的南下也是迫於無奈,草原,那個將他養育誠仁的翠綠色的海洋,已經容不下更多的人口了。
大草原之上,最爲肥沃的草地都被匈奴人理所當然的據爲己有,鮮卑等族縱然心有不滿,但卻不敢對此抱有任何異議。在他們的心中,最大的心願就是有一塊能夠讓族人過得豐衣足食的肥沃土地,爲了這個願望,他們可以從大草原上最純樸的漢子變成地獄深處而來的最兇殘的野獸。
“爹爹,我們也上吧。”
慘烈的戰場後面,一個高大的青年正低聲催促道。他的大手緊緊的握着刀柄,由於過份用力而突起的青筋顯示出他激盪洶涌的心情。
“阿骨打,不要去湊這個熱鬧了。”
老人默默的搖頭,否決了兒子的提議。
“爲什麼?他們已經攻破了寨門,如果我們再不去,就真的沒有任何功勞了。”阿骨打低聲咆哮着,對於自己一向崇敬的父親他第一次從心中涌起了怨恨之意。
“這個功勞不是那麼好拿的。”老人的聲音依舊平淡,連他的目光都是一樣的淡然。
“爹爹,真的是您麼?三十年前,那個氐族的英雄南宜僚哪裡去了?”阿骨打的聲音壓抑,有着重重的不甘。
冷靜的看了眼口出怨言的兒子,南宜僚的目光在那瞬間變得犀利:“你是我的兒子,以後的氐族要交給你來領導,你給我記住,任何事都不能衝動,尤其是一族之長。”
阿骨打的嘴脣一抖,過了片刻,他急促地道:“爹爹,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匈奴人的確殘暴,但是冒頓單于向來言出必踐,今曰他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前親口允諾,若是自食其言,只怕他這個單于的位置都保不住了,您又何必還要有此顧忌。”
南宜僚的轉過頭去,他的目光掠過戰場,看向那無邊無際的遠方,彷彿透過無窮的時間長河,看穿了錯綜複雜的局面,觸摸到了那隱匿在虛無之間的未來。
“這場戰爭不會那麼快就結束的,我們的時間和機會還有很多,很多……”
他重重的,重複着那最後的二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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