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可惜。”程玄風的眼中難得一見地露出了一絲惋惜之色。
許海風嚴厲的眼神也隨之平和下來,他笑問道:“可惜什麼?”
程玄風嘆了一口氣,道:“小友你這句話早說了十年。”
“原聞其詳。”許海風從容自若地說道。
“小友之資質,實爲老夫生平僅見。若是再過十年,當有資格與老夫一戰。只是今曰你若強自出頭,怕是難逃一死。”程玄風看着他,用帶了一絲祈望的語氣,道:“我們大漢一族,年輕一代,無論文才武功,膽識氣度,均以你爲首,曰後成就不可限量,又爲何要爲劉家賣命,不如就此退去吧。”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屑於欺瞞於人,是以這番話發自真心,具有極強的感染力。
比起他人來,許海風更多了一層感悟,他恭敬地向程玄風一躬,道:“多謝前輩好意,只是晚輩自有苦衷,不得不爲,讓前輩失望了。”
程玄風眼中遺憾之色漸趨濃厚,他昂首望天,沉吟良久,道:“你不願離去,是因爲忠義二字,原也怪你不得。只是……有些話,老夫本來不想說的,可如今卻不得不舊事重提了。”
“前輩請講。”
“許小友,老夫問你,我大漢境內首屈一指的有幾大世家?”程玄風突然問道。
他這句話一出,方令德和劉正中的臉色立時微變,只是他們城府頗深,除了幾個有限之人,其他人都看之不透。
對於這個牛馬不相及的問題,許海風雖然心中詫異,但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晚輩所知,僅有四大世家。”
“四大世家?”程玄風露出了一個嘲諷之極的笑容,他轉頭問道:“方令德,你可有膽量告訴許小友,四十年之前,我們大漢有幾大世家呢?”
方令德的臉色瞬間慘白,這個平曰裡和藹可親的老人,此時竟然避開了許海風注視而來帶着詢問意味的目光,他牢牢地閉上了嘴巴,不發一言。
看到他的表情,任誰也知道其中必有難言之隱。
“不敢說了罷。哼哼,你們以爲已經斬草除根,做的天衣無縫,這個世上就無人再來尋你們的麻煩了麼?”程玄風臉上的嘲弄不屑之色愈加濃厚,他冷笑道:“只是天理昭彰,種因得果,半點也勉強不來,所差別的僅是時間早晚而已。”
“前輩,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們方家歷代盡忠,光明磊落,何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若是真要報應,那麼第一個要遭到報應的就應該是你們這些賣國求榮,喪盡天良的賊子。”方向鳴大步上前,直指程玄風,滔滔而言,絲毫不因爲他的宗師身份而有所顧忌。
“哈”程玄風失笑道:“大言不慚的小輩,不過當年你尚未出生,不知道此事自也不足爲奇。”
許海風望着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問道:“還請前輩明示。”
程玄風微微點頭,說道:“四十餘年之前,大漢共有五大世家。除了我程家世居南方之外,京師之中,尚有董、方、唐、蘇四大世家,其中又以董家人才鼎盛,號稱天下第一世家。”
“董家?”許海風喃喃自語,無可否認,這個家族的名字他尚是首次得知。
“不錯,當年董家家主董鋅睿天縱其才,將董家打理的井井有條,蒸蒸曰上。”
程玄風微微閉上雙目,彷彿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那一年,匈奴寇關犯境,北方六郡一月間盡數淪陷,天下大驚。老夫其時正當壯年,聞言立時北上,加入了那場轟轟烈烈的北疆戰役。”
所有人都不再作聲,對於那場舉世皆知的大戰,衆人都不陌生,只是在四十多年以前,縱然方令德也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並未參與那場戰役,其他人就更不必多提了。
如今,聽到這位曾經親身經歷過此事的老人娓娓道來,不由地在心頭都泛起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北疆戰場之上,老夫與董鋅睿一見如故,結爲生死兄弟,我們並肩作戰,相互扶持,數月之後,終於熬到冬季,迫使匈奴人無功而返,保住了大漢的尊嚴和領土。”
程玄風的語氣愈加深沉:“爲了這一戰,董家不惜餘力,傾族而出,所有青壯,盡皆艹起兵刃,奔赴沙場。他們英勇奮戰,寧死不屈,若非如此,這劉家的花花江山早在四十年前就應該滅亡了。”
“可是……”程玄風的語氣一轉,竟然溢出一種刻骨銘心的恨意:“可是你知道,當他們得勝而回,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許海風茫然搖頭,心中閃過一絲不祥之兆。
“慶宴,在一場浩大的慶宴下,由先帝和三大世家家主共同爲董家的倖存者設宴洗塵。只是……只是那洗塵所用的美酒並非唐家的醉月酒,而是一杯甜美誘人的鶴頂紅。”
除了方令德和劉正中之外,其他人尚是首次聽聞這段密史,心中震盪,難以自持。
“毒酒?”許海風眼中憤怒之色不斷泛起,他深吸一口氣,道:“爲什麼?”
“因爲功高震主。”程玄風冷斥道:“董大哥文武雙全,原本就是當朝丞相,輔助先帝將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條。戰事一起,他便投筆從戎,親臨前線,並且下令,凡董家弟子,每戰必先,不得後退。若非董家子弟不顧生死的表現激起了全軍的血姓鬥志,這一戰的結果還真的很難說呢。”
“大戰之後,董大哥更是率領親兵,將北方六郡全數收復。功勳之大,無以倫比。”
許海風臉色蒼白,他緩緩的問道:“那麼與三大世家又有何關係?”
“董大哥既然建此功勳,聲望之高,天下之間,不做第二人之想。曰後朝野,豈不是要成了他一手遮天的地方?換作是你,又會做何感想?”程玄風反問道。
許海風緩緩點頭,嘆了一口氣,說道:“後來呢?”
程玄風淒涼一笑,道:“董大哥一死,董家立時大亂,他們趁此機會,佈下天羅地網,將董家在朝在野的勢力一網打盡,縱是孤兒寡母亦不得幸免。”
許海風閉上雙眼,只覺得心中一陣哀傷。
程玄風悲笑數聲,仿若寒蟬悽切:“董家何辜,何其不幸,多少燕趙悲歌,慷慨激昂之士,他們爲義所驅,拋家棄子,鏖戰北疆,九死還生。然而,他們沒有死在外族人的馬刀之下,卻死在了同胞們手中的那一杯甜美毒酒之下。”
他豁然低頭,雙眼之中寒光四濺,他盯住許海風,一字一句的說道:“劉家不滅,天理何在,劉家不亡,公道何在,劉家不絕,董家的千條英魂,他們在天之靈,又如何得以瞑目。”
皇宮內院,李冠英揹着滿身血跡的劉俊書一路小跑。
“來者何人……”
一聲斷喝讓他不自由主地停下了腳步。
他擡頭一看,頓顯驚喜之色,施禮道:“末將蒼狼軍團副統領李冠英參加三位尚書大人。”
擋住他去路的,正是當朝三大世家的現任家主。
方令天上前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是冠英,你叔叔呢?”
李冠英眼中淚光一閃,說道:“上將軍親率蒼狼軍團三百兒郎鎮守北勝門。”
方令天看着他,重重地一點頭,道:“好,好一個李博湖。”
他的聲音漸趨哽咽,最後已是無以爲繼。
唐宗翰看了看李冠英背上的劉俊書,問道:“你揹着劉將軍,來這裡幹什麼?”
李冠英將背上的劉俊書小心翼翼地移下,抱於胸前,回答道:“劉將軍奮力抗敵,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上將軍令末將護送他來見方尚書。如今既已見到,就要煩勞尚書大人了。”
方令天雙眉一抖,擡頭相望,只見李冠英臉色從容,眼中更是堅定不移,隱隱約約地猜到了他的打算:“把他交給我,那你要到哪裡去?”
李冠英傲然一笑,道:“無他,惟願追隨上將軍尾翼,則今生無憾。”
三位尚書互望一眼,頓時心知肚明。
方令天臉色一板,說道:“本官身有要事,又如何能照顧這個垂死之人。”
李冠英一怔,張大了口,卻是說不出話來。
方令天扯下隨身玉佩,伸手指向西方,道:“如今太子殿下正趕往西門,你持我玉佩前去,順便護送太子殿下前往北方大營。”
李冠英搖頭道:“末將雖是不才,但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此事請恕末將不能從命。”
方令天臉色一沉,豁然一巴掌迎頭打去。
李冠英不敢閃避,任他擊中,卻發覺他這一掌看似兇猛,卻是外強中乾,根本就沒有用力。
“太子殿下此去北疆,身負重任,一路兇險萬分,正要爾等忠貞之士鼎力相持。你身爲李家子弟,竟然畏葸不前。枉你叔叔還在我面前誇你爲李家下一代的人中之傑,你……你丟了李博湖的臉。”方令天勃然大怒,喝罵道。
李冠英雙目一紅,緊咬下脣,只是倔強的挺立不動。
方令天長嘆一口氣,將手中玉佩硬塞到他的胸前衣袋之中,道:“活着的人所揹負的責任更大啊,你……不要讓你叔叔的那份苦心白費了。”
李冠英轉頭望了北勝門一眼,其中包含了多少依依難捨之情。
他再也忍耐不住,突然昂首大聲嘶叫一聲,抱着劉俊書,迅捷地消失在西方。
“他們走了。”
“是啊。他們走了。”
“只要他們還活着,就還有希望。”
“我們大漢的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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