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太陽已經被山坡半掩,林萱停止了抽噎,看着發癡的莫天行,忍不住好笑,俏臉泛紅,帶着一絲期盼和膽怯,小聲問道:“天行哥哥,我離開後,你會想起我嗎?你會去看我嗎?”
莫天行擡頭看着眼睛紅腫的林萱,認真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輕撫着她的秀髮,答道:“當然會想你啊,不管你到哪兒,我都是你的天行哥哥,你是我的好妹妹,我會去看你的。我答應過你,在我能夠高來高去的時候,一定爲你採下天上最美麗的雲朵送給你。“
“好妹妹,好妹妹”,林萱聽了莫天行的話,心裡重複的念着這三個字,一股難明的心痛涌上心頭,看着自顧自說着話的莫天行欲言又止。突然轉念一想,天行哥哥沒有忘記對我的承諾,要是哪一天天行哥哥能夠高來高去,我又能和他在一起了。想到這兒,林萱心裡升起幾絲甜蜜,“撲哧”一聲,破涕爲笑,道:”那我等着哦,你要是食言,我可要把你的耳朵給擰下來,下次我可不會輕饒你,哼哼。”小孩的思緒總是那麼單純,好了傷疤忘了痛,僅僅一會兒功夫,兩人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看着天空的彩霞,林萱指着其中一朵雲霞,說:”天行哥哥,你看那朵雲彩多美啊,只是它很快就要消失了。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塵世,你再也找不到我了,你會怎麼樣呢?”
莫天行看着天邊的雲霞,耳畔傳來林萱略顯低沉的聲音,心裡突兀的浮現出父親母親,周邊諸多親人的面龐,暗想若是我真的成爲仙人,我的親人一個個消失在人生的長河之中。他覺得內心好痛好痛,一種想要留住親朋摯友的衝動,讓他忍不住抱緊了林萱的腰肢,口中癡迷的道:“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在這一刻,他彷彿變成了天邊即將逝去的雲霞,心底充斥着對天地的無限眷戀。
被莫天行緊緊抱在懷裡的林萱,雙頰泛紅,美目喜色連連,以爲他懂了自己的心意,左手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柔聲道:“天行哥哥,萱兒永遠不會離開你的,若你願意,我會終身不離。”
許久,莫天行方從癡迷中猛然驚醒,鼻間嗅到林萱那淡淡的少女清香,英俊的面龐登時緋紅,語無倫次,不斷搖着雙手,道;“萱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剛纔怎麼了,我只知道我不想你離開我。”
林萱輕輕抓住莫天行擺動的雙手,粉脣撅起,嬌嗔:”天行哥哥,萱兒沒有怪你,我的心裡很歡喜。當霞光泯滅之時,我會閉上眼,把美好的一刻留在心間,等待它下次的來臨。此番你的離去正如霞光逝去,我會把我們曾經度過的美好時光,銘記在心,等待你爲我摘下天上的雲朵。”
林萱聽了,小臉頓時樂開了花,道:”這可是你說的哦,我們拉鉤。“卻不曾想,幾十年後,這兩隻小手之間的約定竟成了人世間最悽美的約定。
一直以來,莫天行都把林萱當成小孩,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更像個小孩,不過這一刻,他覺得很幸福很滿足,靜靜的看着身前的林萱。
夜色漸深,山風陣陣,林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莫天行脫下自己的外衣,爲林萱披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萱兒,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林萱看了看漸漸陰暗的夜空,抓緊莫天行的外衣,戀戀不捨的輕輕“嗯”了一聲,方纔極不情願的離開落霞峰。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歲月無情,演繹着無數悲歡離合,將這美好的一切碾得粉碎,只留下令人回味的追憶。很快林家舉家遷往京都的時間到了,這一天正值深秋季節,落霞鎮的街道鋪上了一層厚厚的落葉,如離別的愁緒,隨着秋風捲動,讓人忍不住升起絲絲寒意。本應冷清的集鎮路口,此時卻圍着一大羣人,林家作爲落霞鎮上的書香門第,教化了無數落霞鎮上的青年學子,許多鎮上的村民不捨的看着老邁的林夫子坐上馬車,忍不住熱淚盈眶。只是他們沒有發現被他們忽視的小女孩林萱早已紅了眼眶,帶着不捨,眼巴巴的看着村口,希望心裡期望的身影出現。
“萱兒,時間不早了,該上馬車了。”車中傳來林夫子飽含歲月滄桑的聲音。
“哦”,林萱低聲答應着,林二伯小心翼翼的牽着她的小手,將她慢慢拉上馬車。心裡殷切期待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林萱感覺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正欲放下車篷的布簾。
突然村口傳來一道急促的呼喊“萱兒,萱兒,等等我”,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林萱喜出往外,不顧林夫子的慍怒,提起花裙,翻身跳下馬車,驚得林二伯忍不住“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別摔着了”。
村口,閃出莫天行矯捷的身影,待到走近,莫天行的額頭見汗,氣喘吁吁,道:“萱兒,對不起,我來遲了。”
林萱看着滿頭大汗的莫天行,心裡的失望頓時拋到九霄雲外,失神片刻,方道:“沒事,沒事,來了就好,萱兒可是一直等着天行哥哥你呢。”說完,掏出隨身攜帶的絲帕,輕輕爲他拭去額頭的熱汗。
莫天行揹着雙手,靜靜的站在原地,任由林萱擦去自己額頭上的汗水,呵呵一笑,道:“萱兒,你看這是什麼?他突然抽出背後的雙手,一手一個精緻的泥娃娃,一男一女,伸到林萱的面前。
林萱看着眼前漂亮的泥娃娃,眼眶噙滿淚水,半響無語,淚水順着粉嫩的面頰撲簌簌的滴落。
莫天行登時大驚,舉着手中的泥娃娃,急忙道:“這是我一早跑到村口張大爺家特意求來的泥娃娃,這個是你,這個是我,你要是不喜歡,我收起來就是,你別哭好嗎?萱兒不哭。”說完便欲收起手中的泥娃娃。
看着一臉焦急,驚慌失措的莫天行,林萱登時撲哧一笑,抓住他的雙手,道:“天行哥哥,萱兒不是不喜歡,而是太喜歡,太高興了,所以忍不住落淚。”
“哦,喜歡就好,原來一個人太高興了,也會落淚,嘿嘿。”莫天行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傻笑道。
“哦,對了,這個男孩是我,我把他送給你,這樣你看着他的時候就會想起我,這個女孩我自己留着,見到她的時候,我也能想起你。”莫天行想起了正事,連忙開口道。
“嗯”,林萱重重的點了點頭,很小心的將泥娃娃收入懷中,便欲將絲帕放回腰間。
“萱兒,這件絲帕已經被我的汗水弄髒了,就別用了吧。”莫天行順口補了一句。
“不,這條絲帕我要留着,好啦,天行哥哥,我要走了,不然爺爺就要發火了,你要記得來我京都看我哦。”林萱搖了搖自己的拳頭,一副你懂的樣子,在莫天行面前晃了晃,帶着狡黠,笑着道。
莫天行輕輕“嗯”了一聲,小心的將林萱扶上馬車,看到林萱走進馬車。他失去了往日玉樹臨風的英姿,覺得心裡很空,全身無力,心裡有種難明的難過,一時間忘了自己該幹些什麼,思緒十分混亂。直到林萱一家帶着鄉鄰們的祝福踏上了通往京城的道路,馬車漸行漸遠,在即將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時,突然從遠處的馬車上傳來一聲動人心魄的聲音“天行哥哥,不要忘記落霞峰頂之約,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 一行清淚終於從莫天行的眼角滴落,撒在落霞鎮街口的石板上,濺起一朵碎裂的小淚花。莫天行在心底低低的道:“我會的,一定會的”。
誰說少年不談情,又是誰爲情傷而懵然不自知?
看到林萱離開落霞鎮,不少懷春的少女私下偷樂,看着傷心落淚的莫天行,心裡嫉妒的直癢癢,卻又十分欣喜,搔首弄姿,以爲有機會博取莫天行的注意。只是這一切都是枉費心機,莫天行覺得索然無味,愣愣的跟着莫家人回到商號。
莫天行獨自走在清水河畔,看着水中倒影,波光粼粼,映着他那張失落的臉龐,綠水澄澈,卻讓他更加懷念起曾經跟在自己身側的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女孩。看着空蕩蕩的座椅,柳絮飄飛,散落在水面,飄向遠方。傍晚,莫天行避過父親的視線,帶着一角家中珍藏的桂花釀,隻身前往落霞山。往常感覺並不高大的落霞山,讓他攀爬了整整一個時辰,似乎每踏一步,都是那麼累。當他爬到峰頂,汗水已經浸透衣衫,晚風徐徐,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拔下瓶塞,仰頭灌入一口桂花釀,一股熱辣的感覺讓他倍感溫暖。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夫子說過的話,如今我才真正明白。“滴酒未曾沾過的他,只是喝了半角,就已經醉的不省人事。在他身後不遠處,一道魁梧的身影悄然守護着他,直到莫天行醉倒,方纔輕輕抱起他的身子,緩步下山。風寒林密,只餘幾聲嘆息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