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氣派整齊的狩獵場駐地,此時一片狼藉,慘不忍睹。破碎的房椽,殘缺的石壁,就連堅硬的青石地板也被爭鬥波及,坑坑窪窪。參天古木齊腰折斷,橫倒在地。諾大的空地上,能夠站立的竟只有莫天行一人,可見大戰的慘烈。
白一峰看着眼前的清秀少年,又看了看身影沒入內堂廢墟的齊夢涵,稍稍挺了挺身子,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莫天行。”莫天行沒有絲毫遲疑。
白一峰露出滿意的讚賞之色,欣慰的笑了笑,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畏。想必你也看出我適才所用的劍術,那是鐵劍門的絕學。實不相瞞,我年少時曾有幸遇到鐵劍門上代掌門太清真人,真人見我根骨奇佳,有意收我爲徒。只是我白氏一脈歷代單傳,秉承祖師一辰子祖訓,誓不加入其他宗門。太清真人惋惜之餘,傳我一式劍訣,名爲斬形。太清真人於我有授業之恩,雖未拜師,實爲師徒。”
“原來如此。”莫天行茅塞頓開,心中的疑惑一掃而空。
“小兄弟,不,天行,適才見你使出斬形劍式,一氣呵成,雖因道行淺薄之故,未能發出此訣的莫大威力,但頗具劍訣真諦。若無鐵劍門長輩指點,絕不可能達到如此境界,敢問尊師可是天羽師兄?”白一峰平靜的說道。
“不瞞仙長,家師正是天羽道人。”莫天行有些激動的說道。
“什麼仙長不仙長的,我叫白一峰,算起來,我與你師父是同輩,你就叫我白師叔吧。”白一峰爽朗一笑,只是笑聲牽動傷勢,臉色忍不住又蒼白幾分。
“白師叔,你沒事吧?”莫天行拱手拜倒,有些擔心。
“老了,確實不中用了。對了,太清師伯和天羽師兄現在怎樣了?”白一峰輕咳一聲,一絲隱晦的痛楚劃過臉頰,帶着些許期盼看着莫天行。
“聽師傅說師祖他老人家爲求長生大道,孤身進入生死界門,如今下落不明。我師父他,師父他老人家已經被壞人害死了。”莫天行鼻頭酸楚,聲音哽咽,兩行熱淚滾落面龐。
白一峰聽到這個消息,雖然心裡已經有所準備,但仍舊忍不住悲從心生,臉色更是差到極點。他頓了片刻,方道:“天行,師叔送你幾句話,你務必謹記在心。實力未到時,勿以尋仇爲念,事事忍字當頭。另外,此劍名爲子母七星劍,乃是我祖師爺一辰子的本命法寶,取星辰隕鐵,花費無數心血凝練而成。如今,七子星雖毀,但母劍仍在,材質不凡,頗有幾分威力。師叔多年棲居凡塵,身無長物,今日就把此劍贈與你。”他取過身旁的七星劍,遞給莫天行。
“師叔,這怎麼可以?”莫天行急忙道。
“傻孩子,經過此戰,師叔暗傷發作,已經油盡燈枯,不久於人世,還要此劍做什麼。你拿着吧,就當是師叔給你的見面禮吧。沒想到,臨終前還能見到鐵劍門遺孤,也能瞑目了。”說完,白一峰再也壓制不住體內的傷勢,口中鮮血翻涌而出,氣息微弱,緩緩倒地,雙目漸漸合上,臉上帶着一絲解脫的笑容。
“白師叔,白師叔。”莫天行大驚失色,撲倒在白一峰的胸膛上,擡起顫抖中的雙手搭上他的鼻孔,氣息只出不進,已是回天乏術。他的心裡悲痛萬分,不亞於親人的辭世。兩人相識只不過短短一番言談的時間,可是在他心裡,白一峰的位置不下於福叔,是他在世上爲數不多的長輩。如今也離他而去,難道自己真如那個瘋相士所言,自己是殺破狼星命格,身邊的親人好友都會因我而死?他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所往,呆呆的看着死去的白一峰。
“天行,你怎麼了?仙師他老人家怎麼了?”齊夢涵聽到莫天行的痛呼,大吃一驚,趕緊近前探視,看到的是眼前的一幕。
“不要碰我,不要管我,我是煞星,是我害死白師叔的。”莫天行推開齊夢涵的雙手,如同瘋魔一般,拍打着天靈蓋,胡言亂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齊夢涵糊塗了,難不成是天行狂性發作殺死了仙師,可是看起來又不像,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蹲下身子,不去理會因爲悲傷自責失去理智的莫天行,仔細查看白一峰的身體。經過一番查驗,確定白一峰是死於重傷,而非莫天行所殺之後,總算鬆了一口氣,心裡也猜到了事情的經過。當下,抓住莫天行的雙肩,狠狠打了他一耳光,嗔道:“仙師是死於重傷,不關你的事,你是個男子漢,你給我站起來。如果你心裡真的在乎他,就應該找個地方,把仙師的遺體好好埋葬。你聽到沒有啊?”齊夢涵說着說着,眼淚嘩嘩的順着粉頰長流,暗室裡死去的不少人都是她幼時的玩伴,她的心裡也是痛的。
“對,埋葬,埋葬。”齊夢涵的話似乎提醒了莫天行,他翻身爬起,抱起白一峰的遺體,踉踉蹌蹌走向遠處。神情恍惚,滿腦子只有埋葬兩個字。
齊夢涵擦乾眼淚,小跑跟上,此時的莫天行沒了往日的警覺性,萬一碰上覓食的野獸,極可能發生危險。兩人一前一後,走近叢林深處。走了許久,也許是莫天行走累了,亦或者他找到了理想的地點。到了一處小水潭附近,他停下腳步,輕輕放下白一峰,竟然忘了使用腰間的鐵劍,只是盲目的用雙手刨着大坑。水潭周圍有不少棱角鋒銳的石頭,劃破他的雙手,鮮血順着溪水蜿蜒流淌。齊夢涵內心大痛,一次又一次推開他。莫天行仿若沒了知覺一般,只是一味的挖坑,根本不理會身旁的齊夢涵。
直到白一峰真正下葬,莫天行的雙手已經血肉模糊,傷口深處可見森森白骨,連番勞累的他早已身心疲倦,看着墳塋,眼皮一翻,暈了過去。
齊夢涵見此,小腳微微一跺,粉脣翹起,心裡又氣又急,趕緊撕下自己的衣衫,把他的傷口進行簡單的包紮。看着倒在自己懷裡的那張悲痛欲絕的面孔,她在想天行的過去究竟是怎樣的呢?就這樣,齊夢涵靜靜的抱着莫天行,看着莫天行在懷裡安睡,過了一個時辰,山峰吹過,刺得手上的傷痛爆發。莫天行輕哼一聲,從昏睡中醒來,看着齊夢涵,竟然依舊一言不發,傻傻的半坐在巨石上。
齊夢涵見此,氣從胸中起,擡手就是一掌,這一巴掌是她含怒打的,一掌下去,莫天行的臉上登時浮現出一個紅紅的掌印。看着臉頰微腫的莫天行,她的心裡忍不住心疼起來,後悔出手太重。不過這一掌總算湊效了,莫天行突然側過身抱住她的身軀,竟如孩童般嚎啕大哭。齊夢涵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沒有說話。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莫天行自幼遭逢家庭劇變,親人罹難,懷着滔天血仇,離家遠行。對他來說,親情是心底最深處的美好回憶,白一峰雖然只是與他相識不到片刻,但是卻將他當做子侄對待,這份情早已讓他銘記於心。只是好景不長,白一峰傷重難支,無異於給他帶來了第二次沉重的打擊。幼小的心靈終究是稚嫩的,滿腹的委屈和辛酸如怒龍穿江,滾滾而去,一發不可收拾。
齊夢涵看着眼前這個外表堅毅,內心脆弱的少年,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和二叔,強忍住內心的傷悲,柔聲撫慰道:“哭吧,把你心裡的委屈和酸楚都哭出來吧,這樣你會舒服許多。”
男兒終究是男兒,莫天行並沒有讓自己沉浸在軟弱中,很快便擦乾眼淚,看着齊夢涵,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道:“夢涵,謝謝你,白師叔安眠於此,也許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解脫,我們走吧。”莫天行的腦海裡浮現出白一峰死前的笑臉,暗道:重傷難愈,苟活于山野之間,對師叔他老人家來說,也許是一種解脫。
兩人順着小溪,並肩走在靜謐的林間,一種很微妙的氣氛悄然升起。伴着落日的斜暉,二人身後的影子漸漸重合在一起。
“夢涵,這裡沒有一個倖存者嗎?”莫天行站在已是一片廢墟的內堂,側身問道。
“沒有,我翻看過許多人,他們的外表沒有任何傷痕,只是面部煞白,沒了氣息。”齊夢涵神色黯然,低沉的說道。
“那暗室內側,你看過沒?”莫天行隨手推開斷裂的巨木,道。
“本來我正要進暗室查看的,結果聽到你的呼聲,我就跑了出來,隨後發生的事,你也知道的。”齊夢涵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
暗室外側,許多沒了生命氣息的軀體橫七豎八的散落一地。莫天行細看之下,並沒有發現三大家主的身影。沉吟片刻,擡腳踏過斷木橫樑,撥開堵在內側門口的巨石,走了進去。齊夢涵站在身後,她的心裡十分複雜,她知道齊玉寒就在裡面,只是面對自己的殺父仇人,她分不清究竟是希望他死還是希望他活着。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無聲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