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離前塵(七)

……子……

……娘……子……

恍惚之中,嵐溪隱約聽到有人在喊她,她向四周看去,卻只見茫茫黑暗,半點光亮也無。

“夫君?”

……娘……子……

只聽那聲音忽遠忽近,時高時低,在這黑暗的空間裡幽幽蕩蕩,宛若鬼魅的低語。

嵐溪心中害怕起來。她不自覺地摸了摸腰間,卻發現自己身上並未有武器。

……子……子……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斷斷續續的,彷彿呼喚她的鬼魅正被什麼力量逐漸壓制。四周的黑暗也似乎變得淡了一些。

嵐溪頓時有了勇氣,她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摸了過去。

黑暗越來越淡,前方漸漸出現了一個物體,輪廓依稀可辨。

這物體甚是龐大,足有一人多高,直覺告訴她,這東西是個活物。

嵐溪沒有畏懼,相反的,心中竟升起一絲對這東西的親切之感。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向那活物摸去。

一撮柔軟的毛髮碰到了她的掌心,那溫暖的觸感使她一陣欣喜。她停住腳步,輕輕撫摸。

周圍的黑色已經褪去了一半,這天上地下一片濛濛的灰色,在這個奇異空間中,那活物的面貌逐漸清晰了起來。

只見在那又長又密的毛髮之中,一個巨大的獸頭正探了出來。嵐溪定睛一看,這不是自己走丟的那隻黃狗麼!

她又驚又喜,正要去抱,卻見那狗頭漸漸變化起來。

在越來越亮的光線當中,只見那黃狗褪去了皮肉,變得面目猙獰起來,似虎非虎、似狼非狼,一雙黑色的眼睛中,透出兩點紅色的光芒。

狍獸!

嵐溪一驚,脫離了夢境。

凝光正一臉擔憂地注視着她,爲她擦去額上的冷汗,“你終於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凝光看着她,柔聲道,“我的傻娘子,你已經躺了一天一夜了。”

嵐溪又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竹舍之中。這屋子簡樸整潔,十分眼熟。她愣了愣神,終於發現自己竟然身在師父留下的竹屋之內,頓時又驚又喜,力氣也一下子恢復了許多:“我,我們回來了?”

凝光點點頭,道:“你被那‘十荒’的‘黑護法’重傷,唯有此處才能儘快醫治好你的傷勢。”

嵐溪慢慢坐起身來,她解開衣襟,只見胸口被那黑衣男子撕掉的皮肉已經完全癒合,而且,在竹屋靈氣的幫助下,皮膚上的疤痕也正在慢慢消失。

凝光趕緊把她的衣服繫上:“天涼,別凍着了。”說着,他將她摟在懷裡,道:“都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嵐溪搖搖頭:“你我夫妻,本就應當同甘共苦。”

“從此以後我絕不帶你去任何險境!”凝光輕嘆一聲,握住妻子的手,道:“那‘魔影針’上附有上古的魔氣,兇險非常,你竟徒手去抓,可有受傷?”說着,他攤開她的手,準備仔細檢查。

嵐溪突然紅了臉,將手抽了回去:“我沒有受傷!”

“上古魔氣,非同小可,讓我再看看。”凝光語氣堅持,不容辯駁。

嵐溪想了想,問:“若是被那針傷到,會如何?”

“且不說凡人,就算是仙家被這‘魔影針’傷到了要害,沒有靈藥及時醫治也必死無疑。”凝光正色道。

“那,如果被那針傷到的是一個凡人,又將如何?”

“魂飛魄散,命喪當場。”

嵐溪笑道:“那就是了,你看看我,此刻正不是好端端地在你面前麼?”說着,便在凝光臉上輕輕一吻,柔聲道:“傻夫君!”

這一吻極是甜蜜,凝光不由地一怔,隨即笑了起來。他溫柔地撫摸着她的臉頰,道:“你看我,都急糊塗了。”

嵐溪輕輕頂了頂他的鼻尖:“躺了一天,肚子都快餓扁了,有東西吃嗎?”

“有,我去拿。”凝光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突然,他俯下身子,在嵐溪脣上輕輕一啄,溫柔道:“等我。”

嵐溪點點頭,目送着他走出門去。

竹屋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嵐溪收回了目光,緩緩將視線投向自己的右手。只見在右手的無名指上,一個不易發覺的小小傷痕正淡淡地透着黑光。

凝光將嵐溪安置在密林的竹屋內,待一切妥當,便迅速去了淵離派,告知凝海、凝雲“魔影針”重現人間,並被“十荒”的黑護法奪走的事情。

淵離上下不敢輕怠,凝海立即召集門人,準備下山,應對“黑星”重現之劫。

凝光有傷在身,此次下山便由凝海帶隊,凝雲從旁協助。

“那黑護法師承屍積長老,以吸取生靈生氣爲食,若是吸取了那‘魔影針’上的上古黑氣,定是妖法大增,到時我們務必要特別小心。”凝光道。

“師兄放心,我和雲師妹已商定好對策,若是我等不敵那‘黑星’,就由雲師妹負責通知其他門派,請其他仙道高人出山,定不叫他爲禍人間。”凝海道。

凝光點點頭,只聽凝海又道:“師兄,師父雖還未正式下令許你重歸師門,可我等皆知,在這一派門人之中,論天資、道法、修爲、功績、威望,無論哪一點,都無人可以與你相比,這派中唯有師兄你,有資格繼承師父留下的大業。如今你重傷未愈,又有妻室尚在人間,因此,此次下山,請師兄務必以自身安危爲重,保全我淵離一脈!”說着,只見凝海和凝雲雙膝落地,竟跪在凝光面前。

“海師弟,雲師妹,你們!”凝光心中一沉,眼中掠過一絲悲痛。數百年同門情誼,數百年朝夕相處,過往情景歷歷在目。

“若是你不顧自己的性命,我們便陪你一同赴死!”凝雲擡起頭來看着他,精緻美麗的臉龐上滿是決絕的神情。一旁的凝海臉上,也是同樣的表情。

凝光扶起二人,鄭重道:“若是此戰順利,凝光願與二位結爲異性兄妹,生生世世同榮共辱。若是此戰有所差池……凝光必將以振興我派爲己任,竭心盡力,絕不相負!”

凝雲眼中閃爍着淚光,三人相互注目,已然心意相通。

深夜,嵐溪正在竹屋內熟睡。

院外一道青光閃過,凝光推開門,輕輕地走進了屋內。

他坐到牀邊,看着妻子熟睡的模樣,臉上浮現出溫柔的表情。

嵐溪睜開了眼,看到是他,不覺笑了起來:“你回來了?”

凝光點點頭,脫下衣服鑽進了被窩。

小小的被窩被嵐溪睡得暖暖的,凝光只覺得渾身上下的疲乏頓時一掃而空,他抱緊了妻子柔軟的身體,問:“我走的時候可發生過什麼事?你還好嗎?可有受傷?”

嵐溪嘻嘻一笑,道:“在這竹屋內能有什麼事情發生?就算是小狗小蛇想要咬我一口,都會被這屋子趕出去。”

凝光她額上輕輕一吻,說:“雖然知道這‘女媧界’的神奇,但還是忍不住會擔心你的安危,只有聽你親口說我才能放心。”

“我很好,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嵐溪往他懷裡縮了縮。她貼緊丈夫的胸膛,輕聲問:“你的事都辦完了?”

“還沒有,”凝光略一沉吟,“我這次回來是想確認你的安全。”

“還要走?”

“嗯,黑星現世,‘十荒’重出人間,淵離上下已經整裝出發,數日之內必有一場惡戰。”

“那你去嗎?”

“我是淵離大弟子,自然義不容辭。”

嵐溪擡頭看了看丈夫凝重的神情,一抹悲傷的神色在她臉上浮現。

“你走這幾日,我在家裡閒得無聊,就按照吉大娘教我的辦法,學着繡了幾朵小花。”她說。

“噢?我家娘子竟然也開始做女紅了?”凝光笑道。

“可我老是繡不好,就那幾朵迎春花都繡了兩三天,還歪歪扭扭的,一點都不好看。”嵐溪嘟着嘴說。

“熟能生巧,你多練習幾次,必然能繡得又快又好。”

嵐溪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說着,她看向他,他也低下頭來,兩人四目相對,情絲繾綣,不禁深深一吻。

“我看門口那院子空空蕩蕩的,不如種點什麼東西,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嵐溪又道。

“好啊,你喜歡什麼我們就種什麼。”凝光說。

“我覺得種菜不太好看,不如就養點花吧,反正這屋子的仙氣能讓院中的鮮花常開不敗,你覺得好不好?”

“好。”

“以後我們就在這裡住吧。我還是喜歡這間竹屋,清清淨淨的,是隻屬於我們兩人的世界。”

“好。”

“我一定會把家打掃得乾乾淨淨,妥妥當當的,你放心吧。”

“好。”他抱緊了她。

“我……就在家裡,等你回來。”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三日後,距密林千里之外的泰華山便爆發了一場惡戰。

數十年前,一位白髮老者在這泰華山上修建了一座名爲“泰華寺”的廟宇,匯八方靈氣、奉天地尊神。在這數十年裡,這泰華寺也都是四周百姓求佛祈福的聖地。但三日前,十數名青衣道人突然駕着祥雲來到此處,對着那香火鼎盛的寺廟念起了咒訣。咒訣過後,寺廟上空竟然顯出一個巨大的鬼影,鬼影下,廟中那慈眉善目的神佛們漸漸顯出了真身,一個個全都是面目猙獰,青面獠牙的魔物!在場香客無不驚駭,只見那十數名青衣道人立刻分成了兩隊,一隊護送百姓離開,一隊則衝進寺中追捕藏匿的魔物。

三日三夜的追捕搜尋,除了凝光凝海凝雲三人,淵離衆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受傷。索性寺中藏匿的‘十荒’邪物也盡數被找出、封印,只剩那名黑衣男子尚未現身。

“‘魔影針’氣息特殊,不同於那些寺中的邪物,若是仔細感應,必然能發現端倪。”凝光道,說着,便要催動念力。

“慢!”凝海打斷了他,“師兄有傷在身,讓我來。”說着,他伸出右手,念動咒訣,在空中畫出一個圓圈。

只見那圓圈中慢慢出現點點白光,一閃一閃,宛如漫天星辰在那夜空閃耀。

凝海聚氣凝神,咒訣不斷。只見那點點白光迅速地移動了起來,在那圓圈中的不同地方快速遊走。不一會兒便在離圓心不遠的一個地方匯聚了起來,發出強烈的光芒。

“在這裡了!”只見凝雲雙手合十,瞬間化爲一道紫光朝着泰華山頂而去。

“你們在這裡仔細搜尋,看還有沒有什麼發現。”凝海收回了術法,對門人吩咐道,接着便和凝光一起,化爲兩道青光也跟了上去。

兩道青光飛快地移動,不一會兒便到了山頂。

泰華山峰高聳如雲,山頂溫度極低,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白雪皚皚。

茫茫雪景之中,遠遠便望見凝雲化作的紫光正與一道黑氣糾纏在一起。那黑氣散發着暗紅色的光暈,如一條巨蛇將紫光團團圍住。

“雲師妹!”只聽得凝海一聲大喊,祭出一柄利劍,便向那黑氣砍了過去。

黑氣正將紫光圍得密不透風,突然聽到凝海的呼喊。瞬間從中分出了一股,好似那巨蛇還另有一個頭顱一般,正對着利劍,衝了上去。

利劍一碰到黑氣便停了下來,它懸在空中,彷彿被一隻大手擋在半路,無論凝海如何催動,竟動也不動。

紫光在黑氣的圍繞中漸漸黯淡了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青光一閃,纏繞着紫光的黑氣立刻被撕開了一條口子,凝光瞬間將凝雲拉出,往後退了數丈。

“師兄……”凝雲氣息微弱,顯然是受了極大的內傷。

“別說話。”凝光將她扶到一旁,將雙手化爲刀和盾,向着黑氣迎了上去。

只見那黑氣突然變幻,聚成一道黑牆,擋住了凝光的進攻。巨大的力道將凝光撞得直往後退,他踉蹌幾步,穩住了身體。

“淵離凝光,不堪一擊。”黑牆背後傳來一陣輕笑,只見那名黑衣男子搖着摺扇款款走出。他雙眼泛紅,渾身上下透着森森的鬼氣。

“你果然吸入了‘魔影針’上的黑氣!”凝光道。

黑衣男子笑着,並未回答,只是兀自言道:“一百年前,淵離派來我‘十荒’聖教時,情形便如今日一般,別無二致。那時的我還只是一個剛成形的小妖,有幸被天尊看重,日日爲他老人家供奉活人血肉。

“那日,你帶着人闖進聖壇,殺戮封印我教徒無數,我就站在天尊身旁看着,雖然又驚又怕,卻將你‘淵離凝光’的大名牢牢地記下。

“那時的你,英勇無匹,單槍匹馬便殺到了天尊面前,右手長刀左手金盾,那咄咄逼人的氣息,渾身繚繞的強大仙氣,宛若天神再臨。雖然天尊將你重傷,卻絲毫無法緩解我對你的恐懼,那時我便暗暗發誓,‘淵離凝光’將是我此生最想打敗的敵人。”

說着,黑衣男子看向凝光:“你看,我現在已經有足夠的力量了,可是你呢?卻弱小得如同一隻螻蟻……你,真讓我失望……”

正說着,忽聽得“咔嚓”一聲,只見他頭向右一歪,脖頸處竟然又長出一個頭來。

那頭似人非人,似獸非獸,一張血盆大口張得老大,裡面竟還有一隻未被嚼碎的嬰兒的小手。

只聽那黑衣男子連聲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餓了!”說着,他扇子一晃,手中出現了一個“哇哇”啼哭的嬰孩。男子將這嬰孩喂入新頭口中,只聽“咯咯”幾聲脆響,那嬰孩便被連骨頭帶肉地被那血盆大口咬碎吞了下去。

見到此景,凝海凝雲心中皆是一緊,忍不住把臉轉開了去。只有凝光目不轉睛地着他。

只見那新頭吃完了嬰孩,又原路縮回到了黑衣男子的體內。黑衣男子揉了揉脖子,神情輕鬆地笑了起來。

“邪魔!”凝雲怒道。

只聽“嗖”的一聲,凝海已經化爲一道青光,帶着咆哮地劍氣衝向了男子。那劍氣極爲凌厲,掠過地面,捲起了一陣雪霧。

黑衣男子冷哼一聲,瞬間化爲一道黑氣,與青光纏鬥了起來。

“巍巍淵離,浩蕩乾坤,顯我神威,斬邪除魔!”

只見凝雲踉蹌着站起身來,屏息凝神,用盡全身力氣,念起“鎮山除魔咒”的咒訣!

天空中頓時雷光閃耀,狂風驟起,山頂的積雪被這狂風捲起,盤旋在空中,遮蔽了視線。

在無數飛舞的雪片當中,只見那道青光被黑氣擊中,落到一旁,變回了凝海。他捂住胸口站起身來,與凝雲一起,施展“鎮山除魔咒”!

“巍巍淵離,浩蕩乾坤,顯我神威,斬邪除魔!”

兩人的真氣匯聚在一起,將召來的雷光又增強了數倍。漫天的雷光在空中閃耀,如同一張嚴密的天網,將泰華山頂籠罩!

只聽“轟——”的一聲,空中萬千雷光,匯成一道光束,對着黑衣男子重重擊了下來。強勁的力道,竟將一半山頂夷爲平地,山體的震動,瞬間引發了巨大的雪崩。

凝光睜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就見那漫天揚起的冰雪之中,黑衣男子竟然毫髮無損。他伸開了雙臂,分別將凝海和凝雲的喉嚨掐在手裡。

“哈哈哈哈!這魔影神針果然霸道!天尊!從此以後我便是聖教新的天尊!!”他狂笑着,將手中的兩人拋向空中!

凝海和凝雲的身體在高空之中不由自主的翻滾。黑衣男子眼放紅光,施展魔功。只聽得山頂之上一陣哭嚎,無數怨靈帶着鬼氣從山中噴薄而出!

“海師弟!雲師妹!”凝光身體一閃,躍向空中,準確無誤地將兩人接住。

腳下已是惡靈遍地,宛如地獄。凝光只得念動咒訣,催動真氣,迅速結出一道結界,硬生生地在這屍魂遍野之地擠出一個潔淨的落腳點來。

“海師弟!雲師妹!”他看向二人,只見凝雲雙目緊閉,已然暈厥了過去;凝海的修爲雖然比凝雲高些,還能勉強站立,卻也已經是嘴角流血,面色蒼白。

“師兄……快……逃……”凝海擦掉嘴角的鮮血,雙手合十,準備再次催動真氣。卻見凝光已經先他一步,飛出結界,對着被萬千惡靈圍繞的黑衣男子斬了過去!

黑衣男子邪魅地笑着,身旁無數的死魂呼嘯着迎了上去。

凝光凝神聚氣,將金盾護在身前,對着呼嘯的死魂狠狠撞了上去!在魂靈們淒厲的呼喊侵蝕下,金盾表面漸漸出現了一條又細又長的裂紋。凝光只覺得口中一股鹹腥,他忍住劇痛,念動咒訣,揮動右手化作的長刀,將從側面攻來的惡靈劈爲兩半!

凝光強行催動起真氣,將全身的力量聚於右手。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只見他瞬間將金盾變回左手,行氣運勁,運用掌風在那魂靈之中破開一條通道,右手的長刀化爲一道白光,對着那黑衣男子衝了過去!

“呀——!”泰華山頂響起了一陣淒厲的呼喊,彷彿千萬死去的靈魂在同時嘶吼哭泣。

只見在一片純白的冰雪世界中,黑衣男子渾身是血,搖搖晃晃地站立不住。

“爲……什麼……”他瞪大了眼睛,絕望地看向天空,“爲……什麼,魔尊,爲什麼……要離開我!”

凝光也愣住了,他看向自己的右手——鮮血淋漓的長刀上一個巨大的裂口清晰可見。

爲何?剛纔明明是這魔物佔盡了上風,右手劍險些就折在他手中……可爲何,他那強大的力量竟會在一瞬之間消失殆盡?

就在凝光失神的瞬間,只見凝海用盡全身力氣,祭起咒術,再次喚出利劍,對着黑衣男子的心臟便刺了過去!

剛纔還威力無窮的黑衣男子如今已經不堪一擊,他避無可避,凝海的利劍毫無偏差,準確無誤地插進了他的心口,拖着他滿身是血的身體從泰華山頂直直地落了下去!

一種莫名的恐懼感突然從凝光腳底襲了上來,如電流一般,瞬間傳遍他全身。

嵐溪?!

嵐溪!

凝光的臉變得慘白。無數片段在他腦海裡飛速的閃過,他想起嵐溪抓住“魔影針”的情景,想起在竹屋內她想方設法避開他的檢查……那座竹屋,與她體內的仙家靈力相互感應,能壓制外來的魔氣,快速癒合傷口……

他的頭劇烈地疼痛了起來,豆大的冷汗沿着臉頰滴落在雪地上。他踉蹌兩步,慌張着化爲一道青光,跌跌撞撞地向那千里之外的林海竹屋飛去。

……子……娘……子……鬼娘子……

夢中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反覆響在嵐溪的耳畔,如同夢魘。

嵐溪面色蒼白,靠坐在竹屋門前,右手的無名指上黑氣繚繞。

“誰?”她急促地喘息着,對那黑氣問道,“你呼喚的人,到底是誰?”

無名指上的黑氣越發濃郁了起來,將她整隻手臂完全覆蓋住。

泰華山頂上的情景傳進了嵐溪的腦海,只見在那冰天雪地的世界裡,凝光三人正在與那黑衣男子激烈地搏鬥,可無論他們如何做,黑衣男子都能輕鬆化解,將三人死死壓制。

“你究竟想如何……?”嵐溪看着那股黑氣,冷汗不斷地從額上滴了下來。

黑氣發出深紅色的光芒,沿着她的胳膊盤旋而上,繞過她的脖頸,在她眉間停住。

醒來。

夢中聲音在她耳邊喚道。

嵐溪打了個冷戰,渾身上下的皮膚頓時像被毒針扎到了一樣,劇烈地刺痛了起來。

醒來!

那聲音冰冷刺骨,它命令着她。

“若是能救他……這副身體……便給你……”她瑟縮着、顫抖着,眼神痛苦而堅定。

呵呵……

她聽到那古怪的聲音笑了起來。

霎時間,天地間的景色黯淡了下來,一股極冷極強的寒氣,越過時空的界限,瞬間從嵐溪右手的無名指尖注入了她的體內。

“唔——”她痛苦地呻 吟着。

在那黑暗的天際,一顆帶着深紅色光芒的黑星閃爍了起來。

寒氣在嵐溪體內四處遊走,肆意掠奪着她身體的溫度。恐懼、驚慌、悲傷、孤獨,化爲無盡的黑暗和痛楚將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條血管都填得滿滿當當。她拼命睜大眼睛看着前方,彷彿靈魂可以就此逃離。在她的瞳仁深處,兩個猩紅色的光點正在不斷擴大。

“救,我!”她緊緊地抓住屋門,用盡全身力氣呼喊着,“凝光……師父……救我!”

彷彿聽到了她的呼救,整個竹屋突然發出了一股強大的靈力,從四面八方將她包圍,與她體內的靈力相互感應,不斷髮出共鳴。

“啊——!!”嵐溪痛苦地呼喊起來,感覺自己的身體就要被這兩股力量撕成碎片!

在仙靈與魔氣的對抗中,一些零碎的記憶片段不可抑制地在她腦海中閃現。

黑色的城堡、火紅的山脈,大地龜裂,風雲怒嚎。

在一片血流成河的原野上,有千萬只狍獸正在肆意啃食千萬具新鮮的肉體。

哭嚎、尖叫、求饒,響徹大地。

一個女子靜靜地站在原野的盡頭,一身黑衣,面無表情。

一隻巨大的狍獸站在她身旁,碩大的頭顱上,一雙猙獰的眼睛閃着紅光。

那是誰的記憶?

嵐溪只覺渾身發燙,頭痛欲裂。

那是多久以前的記憶?明明就是遠古洪荒的景象,爲何我卻感覺那就在昨天?

“不——!!”

一個個面目模糊的人影,一幕幕似曾相識的場景,那些真切的恐懼與痛楚,就如同從岩石縫中掙扎而出的洪水,終於突破了密不透風的牢籠,帶着那些塵封在歲月裡的血和淚,在光與影的交織與斑駁中,瞬間涌了進來!

嵐溪眼中的紅光越來越亮,她掙扎着,摸出了腰間的匕首。

“我……再也不會,讓你,控制我……!”

她一把將匕首拔出,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凝光的臉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他溫柔地笑着,輕聲喚道:“傻姑娘。”

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她閉上眼睛,將匕首狠狠地插入了胸膛。

一百年前,仙山淵離

山那麼高,那麼陡。

在冰冷寒涼的霧氣中,他抱着她費力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艱難跋涉。

血,從他的雙臂上不斷流了下來,滴答滴答,不停地落在路邊的草葉上。

她在他懷中,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她的手,毫無生氣地垂着,彷彿一具屍體。

他無神的眼睛看着前方,雲霧之中,那座深藏的道觀終於出現在他面前。

他緩緩地走到道觀門前。門“吱呀”一聲,彷彿識得他一般,自動打開。

他穿過正殿,徑直走向後門。

一條小道蜿蜿蜒蜒,通向淵離山的最深處。

他抱緊了她,豪不猶豫地走了過去。

瀑布的聲音清晰可見,四周的溫度也一下子低了很多。

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生氣。他看向懷中,只見她仍是一動不動,氣息已經微弱至極。

他加快了腳步,很快便到了那巨大的瀑布前。

巨瀑數百丈高,寒氣逼人,巨大的水流從空中傾瀉下來,宛如一條兇猛的銀龍衝入了一池碧潭。周圍的草木山石被寒氣籠罩,許多已經結上了厚厚的霜花。但那潭水卻波光粼粼,絲毫沒有結冰的跡象。

這是碧潭寒川——淵離山最具靈氣,最爲神妙的地方。

他將她輕輕放入水中,用碧潭的靈氣維持着她最後一絲氣息。

他跪了下來,面向着轟鳴的寒川,“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不肖徒兒凝光請您出關!”

他的聲音絕望而淒厲。

額上的血從他頭上流了下來。伴隨着寒川激起的磅礴水霧,一名白衣老者緩緩出現在他面前。

“師父!”凝光的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他連忙跪上前去,哀求道,“救救她!求求您,救救她!”

白衣老者看了看水中的女子,意念微動,瞬間便已探查了她周身的氣息。

“這女子已然死去多時,魂魄竟還留在體內。”老者緩緩道。

“徒兒不肖!”凝光重重地磕了磕頭,“是徒兒使用了淵離禁術,在她體內設下了禁魂結界,強行將她的魂魄困在體內。”

“禁魂結界?光兒,你可知,使用這禁術該當何罪?”

凝光神情悲痛,道:“這女子是徒兒的結髮妻子,此番也是爲了挽救徒兒的性命才受了重傷。是她將那上古黑氣吸入自己體內,徒兒和師兄弟們才能保全性命,滅除‘十荒’……懇請師父看在她救助淵離派上下的份上,將她救活!”說着,又在青石上磕了幾個響頭。

“你本就重傷在身,又遭逢大戰,你的主星賁禮早已闇弱不堪。如今,你又用此禁術強行挽留凡人魂魄,光兒,你已觸犯天條,輪迴之劫已是避無可避。”

他伏下身子,哀求道:“只要能救她性命,徒兒願意放棄一切、墜入輪迴百年,嚐遍人世苦痛,但求師父成全!”

寒川巨瀑轟鳴着,巨大的水聲響在耳畔,震耳欲聾。

過了許久,只聽老者緩緩說道:“輪迴之劫非同一般劫難,乃至苦至傷之劫,歷劫者要在人間度過百年時光,非得嚐盡世間至苦不可。即便今日我救得這女子,她的餘生也無法與你相伴,如此,你也願意?”

一滴淚落入碧潭,凝光的聲音低沉而悲涼:“她……不該死……不該因徒兒而死……徒兒,徒兒只求她能好好活着,遠離是非,一世安寧。”

白衣老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不禁嘆了口氣。只見他聚氣凝神,將一股七彩仙氣化作丹藥,送入了那女子的口中。

凝光見狀,大喜過望,連連磕頭謝恩。

“這女子的性命已無大礙,”白衣老者道,“可,光兒,輪迴之劫近在眼前,你務必發於堅毅、謹守初心,方能重返仙途。否則必將墮入魔道,化爲蟲豸!”

凝光點了點頭,神色莊嚴。

清風過後,只見他的身體逐漸透明瞭起來,不一會兒,便化爲一縷青煙,融入了那看不見的無盡輪迴之中。

碧潭寒川,神妙至極。

片刻之後,躺在水中的女子緩緩睜開了眼睛。

在那薄霧一般的水汽籠罩之下,只見她從潭中緩緩坐起,慢慢地打量着周圍陌生的景色。她神情專注,彷彿是在找尋着什麼。最後,她將視線落在白衣老者身上,輕聲問道:“我夫君呢?”

“他已入輪迴。”

“輪迴?爲何要入輪迴?”對老人的回答她似乎並不驚訝,只是顯得有些奇怪。

“天意玄虛,深妙莫測,非我輩所能揣測。”

“那我便去輪迴等他。”她站起身來,捋了捋額上被打溼了的頭髮。

白衣老者注視着她,目光炯炯:“凡人壽短,姑娘怕是等不起。”

她看向老人,一雙幽黑的眼睛透着淡淡的紅光,笑道:“凡人自是等不起的,可我,等得起。”

只聽得水聲大作,周圍寒氣瞬間凌厲了起來,繚繞在女子身旁,彷彿一把把鋒利的尖刀。

“你是何人?!”白衣老者一邊施術一邊厲聲喝道。

卻見那女子輕輕一縱,瞬間便躍出寒氣的包圍數十丈。那樣的身手絕非一般的修道之人可以比擬。

幾道凌厲的寒風彷彿長着眼睛卷着鋒利冰屑死死跟在她的身後。

女子身姿矯健,在老者強勁的攻擊中左閃右避。

忽聽得“刷”的一聲,一枚黑色的飛針破開寒風冰屑的攻擊,直直地擊向老者面門。

白衣老者連忙一閃,黑針“鐺”的一聲,扎入了瀑布後的岩石當中。

寒風和冰屑出現了短暫的停歇,女子抓住機會,身子一旋,頓時化作一陣黑霧,消失不見。

“這是……!”

老者看着釘在岩石上的黑針,陷入了沉思。突然,他身子一顫,一把扶住了巖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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