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寨東門
誰……是誰在我牀前?
迷糊中,阿厝記得,半夜裡,好像有誰進了他的房間,站在了他的牀邊。
好疼啊……
有什麼東西扎進了我的身體?胸口、脖子,還有頭頂,是什麼東西?
越來越痛,越來越痛,令原本模糊不清的意識漸漸甦醒。
“好疼啊,阿孃!”阿厝在心裡喚道。
沒有人回答,疼痛也沒有減輕。
這是在夢裡吧?阿厝有些反應過來。可夢裡……也會疼得這麼真實麼?他越發迷糊起來,意識飄飄忽忽的,像是什麼也感受不到,又好似感受到了什麼一般。
渾渾噩噩中,阿厝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股冰涼堅硬的觸感漸漸從胸口透了進來。
好冷。
阿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加上方纔的疼痛,真是好難受啊。
阿孃,阿孃!他在心中焦急地喚着。
阿孃,阿厝好難受啊!阿孃,你到底在哪裡?
可是胸口那個堅硬而冰涼的東西,像是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又像是藤蔓,勒得他無法動彈、無法呼吸。
阿孃,救救我……!
阿厝在心底吶喊着。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但每一刻都好似無比的漫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阿厝忽然覺得身上一鬆,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伸了過來,將他身上的大石擡起,藤蔓鬆開,令他終於可以暢快的呼吸。
“呼——”
他貪婪地喘息着,冰涼而堅硬的觸感還在,阿厝害怕,害怕下一刻,那山一般的巨石,那鐵鏈一般的藤蔓又會再次向他襲來。
可是,沒有。
那隻幫他擋住一切的大手依然還在,阿厝自由地呼吸着,呼吸着,漸漸地,他發現,不僅是呼吸,就連眼睛、嘴巴也可以動了。
夢……要醒了嗎?
他情不自禁地想着,使勁擡了擡眼皮。
一束光射了進來,落進他的眼底。
這是……?
目光所及之處,卻滿是凌亂的發。沾着泥土、夾着枯草,披散着的,凌亂的發。隨着一陣陣輕微的顛簸,黑色的髮絲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動。
阿孃!
熟悉的氣味鑽進了鼻腔,這樣的味道,最熟悉、最親切的味道!是阿孃!
原來我在阿孃的背上啊!阿孃正揹着我向前走呢!
阿厝反應過來,小小的心臟欣喜地跳動着。仔細想想,自己好像真的有好久好久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趴在阿孃的背上了。
真好,被阿孃揹着真好。
他幸福的笑着,已經恢復知覺的手向前攏了攏,摟住了阿孃的脖子。
輕微的顛簸驟然停了下來,阿孃的身子像被什麼定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阿孃?”
阿厝張了張嘴,聲音從他喉中發出,雖然微弱,卻也足夠讓身前人聽到。
可是阿孃沒有轉頭,就連回應也沒有。
“阿孃?”
阿厝忍不住又喚了一聲。身體的感覺在漸漸恢復,聲音又變得大了些。
阿孃卻還是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就像是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石頭?阿厝一怔,隨即慌張了起來。
是了,石頭,在那模模糊糊的不清醒間,自己胸口又冷又硬的觸感,可不就像是趴在一塊石頭上麼?……可我,可我明明是趴在阿孃的……背上的啊……
就在此刻,劇烈的疼痛再次襲來,彷彿提醒他一般,要讓他意識到什麼。
“阿孃,我醒了,可以自己走了,你,你放我下來吧……”阿厝蒼白着臉,聲音止不住的發顫。
阿孃依舊不答話、不回頭,摟着他雙腿的手也還是那樣的力度,沒有鬆,也沒有緊,像是沒有生命的石雕一般,一動不動。
“那,那我自己下來了啊!”阿厝顫抖着,掙扎着從阿孃背上滑落。阿孃的身體卻還是不動,保持着揹他的姿勢:腰背彎曲,雙手向後,像是託着什麼一般擡着手臂。
“疼!”
慌忙落地的一瞬間,脖頸間突出來的東西被凌亂的長髮掛住,扯得阿厝一陣生疼,他再也忍不住,叫了出來。
“什麼啊?”
他捂住胸口,踉蹌着退了兩步,再低頭一看,天光下,只見一根銀針正明晃晃地紮在自己心口。
阿厝想也沒想,伸出手去便將這根針扯了出來。
“不許扯!”
就在此時,方纔還一動不動的阿孃卻突然轉過頭來,盯着他的目光兇狠異常。
“阿孃!”阿厝一驚,銀針卻已從胸口拔出。
“我,我不是有意的……”看着手中之物,他慌忙解釋着。
阿孃的動作又僵了下來,目光也在瞬間失去了神采。
“阿、阿孃?”阿厝試探着問道。
眼前的女子一動不動,方纔的一瞬也只是轉過了頭來,手和身子繼續保持着揹他的姿勢。
見她又沒了反應,阿厝這才鬆了口氣,再看向自己的心口——銀針已經拔出,胸口的疼痛也已經消失,但不知爲何,一種異樣的感覺卻突然從心底升起。
阿厝有些茫然,面對着四周密密匝匝的樹枝,面對着他最熟悉,現在卻最陌生的身影,明明已經清醒的意識一下子又陷入了混沌和迷茫。
要去哪?做什麼?
他在心中問着自己。
離開,逃走!
牙琢族人天生的直覺立刻給出了答案。
可是,阿孃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