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珍的復仇

嵐溪看着兩人,心中五味雜陳,過去種種浮上心頭。

阿樹並未察覺到她的異樣,只覺得眼前兩人糾葛甚深,已然陷入死局,心中拼命想着若換作自己,要如何才能破解。

就見甄珍放下手中的劍,走到雲皋寒的身前,忽然柔聲喚道:“寒雲。”

像被什麼擊中了似的,雲皋寒驀地擡起頭來。

“寒雲,你我像以往那般奏曲賞月的日子,再也沒有了。”甄珍捧起他的臉,凝視着雲皋寒的眼睛,“五年了,我找了你五年,也恨了你五年。如今的你再也不是落英湖上那個令我一見傾心的寒公子,而我,也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調皮假小子了。”

“珍兒……”

雲皋寒的身子顫抖着,國仇家恨,無論是哪一件,都足夠毀滅兩人之間的所有。

“而從今以後,像今日這般恨你,追你,找你復仇的日子,也不會再有了。”

一道寒光閃過,就見甄珍突然撤手,自腰間抽出一把短劍,用力插向自己的胸膛!

阿樹口中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珍兒——!”

雲皋寒呼聲悽絕至極,只見他一把推開古琴,撲了過去,將甄珍整個人摟入懷中。

古琴落地,一片破碎之聲。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能彈奏出絕世琴聲的雙手抖得厲害,他慌亂無措地壓住她的胸口,徒勞無功地想要止住那噴涌而出的鮮血。

甄珍伸出手去,輕輕撫向雲皋寒冰冷的臉頰:“雲哥哥……你看,我今天的紅衣美麼……”

雲皋寒一怔,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她被鮮血浸透的紅衣上:“美!今天的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模樣。”

“這是娘,娘給我的嫁衣……我,我只穿給你一個人看……”

黑色的鮮血從她的脣角不斷地涌出。

嵐溪一怔,這女子當真決絕,竟用淬了毒的短劍自盡。

“好。”

雲皋寒點着頭顫聲道。

“愛你,太難……可是恨你,更難……但我,我還是想選擇和你在一起……可是,可是我做不到……”

雲皋寒摟緊了她:“沒關係,愛我或者恨我,都沒關係,只要你好好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

甄珍的氣息越來越微弱,“雲哥哥……剛纔那首歌,你唱得真好聽……我想……再聽一次……”

“好,好……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雲皋寒哽咽着,用那清亮的嗓音再次吟唱起了《鳳求凰》。

《鳳求凰》,摧心肝。

曲中情,盡傷懷。

甄珍緩緩閉上了眼,無力地倒在雲皋寒的懷中,在愛人的歌聲中,她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阿樹覺得壓抑得很,他轉過身去,望向空中那一輪清冷的明月,不再說話。

“我們走吧。”嵐溪低聲說道。阿樹轉頭一瞥,見她眼中似有淚光閃動。

正要離開,卻聽得雲皋寒沉聲喝道:“兩位在林中聽了許久,連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嗎?”

阿樹一怔,下意識地握緊了佩刀。

聽兩人方纔的對話,這雲皋寒應是武功高強之輩,他現下情緒極不穩定,我和嵐溪又窺見了他如此私密之事,指不定會做出什麼極端的事來!

正想着,卻聽嵐溪答道:“路過之人,被先生的琴聲吸引,若有冒犯,還請先生見諒。”說着,便撥開密密地桑枝,走了出去。

雲皋寒渾身是血,滿面淚痕,雙手緊抱着已經逝去的愛人。雖是狼狽不堪,可渾身上下依然透着一股不同尋常的威嚴。他打量着這兩個偷窺者,最終將目光鎖定在嵐溪身上,沉聲問道:“你們是何人?”

嵐溪正要開口,卻聽得阿樹搶着說道:“我是磐國兵士阿樹,方纔是我們不對,偷聽了你們的對話,請你原諒!”說着,十分恭敬地向雲皋寒鞠了一躬。

方式雖然笨拙,卻是實打實地維護自己,嵐溪心中不覺一暖。

雲皋寒的目光卻沒有從嵐溪身上移開,他注視着她,目光銳利:“輕紗遮白骨,流途落故人。姑娘可是修習道術之人?”

輕紗白骨,流途故人?

阿樹沒怎麼聽懂,不過他竟然能一眼看出嵐溪會術法,當真出人意料。

卻見嵐溪微微一笑:“先生果真好眼力,竟能看穿我的身份。”

“我曾跟隨大巫學過數年醫術,多少知曉一些。姑娘氣質如此不凡,我若是看不出來,倒是眼拙了。”

大巫?這雲皋寒果然是雲皋族的王室,而且身份一般!阿樹心中暗歎。

“先生過譽了,我的雕蟲小技,也只夠在這顛沛流離的年月中保全自身罷了。”

“姑娘不必解釋,我並沒有其他意思,”雲皋寒的眼垂了下來,他看向懷中的甄珍,深深一嘆,道:“我如今已時日無多,不想竟有幸能遇見姑娘。若是姑娘不棄,在下有一難事,想請姑娘幫忙?”

時日無多?

嵐溪看着他和懷中的甄珍,頓時明瞭。不過,江湖規矩,既然窺見了別人的隱私,聽了別人的故事,自是要拿點什麼東西出來做交換的,便點了點頭,道:“先生請講。”

雲皋寒道:“姑娘方纔聽了我和珍兒的談話,應知我是雲皋族人。”

“不錯。”

“我乃雲皋王的三王子云皋寒。十歲時便被送來磐國,更名爲寒雲,四處流浪,藉以打探磐國的朝堂政局。”

“原來是三王子,失敬。”嵐溪微微一笑,寒暄道。

雲皋寒並不理會,繼續道,“我在磐國一待就是一十八年,爲雲皋剷除了不少棘手的勢力。我原本以爲,雲皋可以乘着磐國衰落之際一舉攻破國都衛城,可沒想到磐國朝堂盤根錯節,那些背後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要強大得多,兩國之間的戰爭居然打了十年。十年中,雲皋的朝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樞權力被逐漸分散,各分支部族也不再同心協力……即便我極力想挽回族中局勢,便派出人馬四處剷除那些幫助磐國軍隊的力量,切斷他們的糧草,調換他們的藥品……”

聽到此處,阿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憤,衝上前去,對着雲皋寒抽出的佩刀:“混蛋!你可知我有多少兄弟是因爲沒有糧食,活活餓死在戰場上的?!你又可知,有多少戰士原本能活,就是因爲那些沒有絲毫用處的金創藥讓他們白白丟了性命!”

嵐溪一把攔住阿樹,對着雲皋寒冷冷道:“爲此,你還滅了西北甄家,讓磐國再也造不出玄鐵兵器來。”

雲皋寒一怔,隨即苦笑起來,蒼白的面容上一絲血色也無:“呵呵,是啊,我還親手滅了甄家……”

他低下頭,溫柔地撫摸着甄珍如同睡着一般的面容,“三年前,稽國趁虛而入,開始禍亂雲皋內政,我才終於清醒,無論是磐還是雲皋,皆是大勢已去……那時的我本該回到族中,可因無法舍下珍兒,便繼續留了下來。在這三年間,我看到了太多的百姓流離失所,見證了太多人的生離死別,我這才明白,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有多麼的可怕,自己曾經親手毀滅了多少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