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火灼灼(一)

深夜的林子,漆黑一片。雨水已經停止,處處都是潤溼之感。

飯已吃過,碗已收好,阿樹檢查完畢沒有遺漏後,便拿起佩刀,站到洞口警戒起來。

此番護送嵐溪前往衛城,無論如何都不可有半點閃失!

他盡職盡責的警惕着四周,即便趕路一天,身體疲乏,卻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洞外夜色正濃,如墨如漆。

看着他疲憊的背影許久,嵐溪收回目光,拿起身旁一根柴枝,開始撥弄着面前的篝火。

篝火嫋嫋,給整個山洞映上了一片溫暖的橙色。火苗跳動着,拉扯着嵐溪的影子,在洞壁上變幻着形態。

嵐溪坐了一會,又將手中的柴枝拿了出來。靠近脣邊,枝頭燃燒正旺的火焰被她輕輕吹滅。

她起身走到阿樹身旁。

“嵐溪姑娘,累了一天怎麼不去休息?”阿樹一驚,連忙問道。

“你不也是累了一天,卻還要爲我守夜?”嵐溪目光清澈,柔聲反問道。

“沒什麼,”阿樹拍着胸脯笑了起來:“我在軍中多年,經常會有連續幾天白日裡行軍,晚上還要值夜的,今天這幾步路,算不了什麼!”

少女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那般的柔和,彷彿月光。

“征戰辛苦,風餐露宿。以公子的年紀,若是生在和平的年代,生活當與現下大不相同。”

阿樹臉上浮起一絲苦笑:“我是沒有那個福分,如今這荒年,國家一直在打仗,沒完沒了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嵐溪轉頭望向夜空,今夜無星無月,又是雨後,頗顯荒涼。

“戰火無情,自古如此。”她輕聲道,“不過磐國已經延續了近四百年,如今國力衰退,大不如前,也是必然。”

“姑娘這話,軍師以前也曾說過。”阿樹一怔,忽然嘆道。

她轉頭看他。

“軍師曾說,一個國家存續的時間太久,就會像一個人一樣,會變老、會變弱,最終也會死。”

“你的這位軍師倒是看得透徹。”

阿樹有些傷感地點點頭。

“不過軍師也說,我們身爲磐國的臣民,忠君愛國是天職,無論結局如何,對國家對朝廷都應效死以報。”

亂世多忠烈,古往今來,向來如此。

嵐溪眼中閃過一絲悲哀。

“那他,最終戰死在沙場上了嗎?”

阿樹的表情由悲到苦,他緊皺着眉頭,沒有回答。

“若事實真是如此,公子倒不應該悲傷了。”

“爲何?”

“求仁得仁,雖死猶生,倒是全了他的心願。”嵐溪淡淡道。

對於一個忠臣而言,忠貞至死,已是最好的結局。

阿樹垂下了頭,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心中雖然哀傷,卻不得不承認嵐溪所說的事實。

待他擡起頭來,剛要說話,卻見嵐溪瞥了一眼自己的頭頂,含笑道:“阿樹,今日你已經走了許多路,若是還要在此守夜,恐怕明日就要睡在半路上了。”說着,將手中拿着的柴枝遞到他面前,“守夜的工作,就讓它來吧。”

它?這根木棍?還是燒了一截的。

阿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以爲她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嵐溪微微一笑,並不解釋,就見她伸出手指,徑直摸向那棍端還未完全熄滅的紅色火星。

“小心!”

阿樹急忙阻止。火星滾燙,嵐溪纖纖玉指如何承受得了?

卻見嵐溪毫不慌張,手指尚未觸碰,火星已經猛地一抖,似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瞬間變成了一朵小火苗。

“這是——”

小小火苗彷彿有認主之能。只見它輕輕一“跳”,便從柴枝上落向嵐溪的指尖,穩穩當當,似與她心靈相通一般,循着她的心意,毫不晃動地從那燒焦的棍端移了下來。

阿樹看得目瞪口呆。

小小火苗顫動着,彷彿夜色中一個會發光的紅色精靈。

嵐溪脣角一勾,將它拋向空中,對着黑夜,朗聲念道:

“心神歸一,來我火靈,在吾身側,顯汝威儀!”

話音剛落,便聽“呼”地一聲,原本小巧火苗陡然間便變大了數百倍,懸在空中,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托住,明明沒有任何灼燒之物,卻依舊明亮、熱烈!

“如此,你我便可安心休息了。”

嵐溪臉上綻放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這、這!”

阿樹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景象,瞪大眼睛看着懸空着的火焰,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這是靈火,能驅邪避兇。”

“靈火?”

“有了它,山中的野獸就不敢靠近這山洞了。不信,你瞧。”嵐溪微笑着,一邊說,一邊頗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他的頭頂。

頭頂?

阿樹一疑,不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潮溼黑暗的叢林,沒有光什麼都看不真切。阿樹眯着眼仔細觀察。浮在空中的靈火也不知是感應到他的心意,還是應了嵐溪的召喚,非常適時地照了過去。

瑩瑩的火光下,原本隱藏在粗大藤蔓中的生物漸漸顯露出來。

“啊——!”

阿樹驚呼一聲,拿着大刀的手一抖,險些跌坐到地上。

只見在火光的映照下,一條巨大的黑背遊蛇正從洞前的一根樹枝上探下身來,腹部又粗又綠,背脊黑如墨汁。若不是它背上的鱗片反光,當真很難發現。

阿樹只覺頭皮發麻,背後冷汗涔涔。

遊蛇並非有毒的蛇類,但體型龐大,捕獵食物以絞殺爲主,十分兇猛。而眼前的這條黑背遊蛇又比尋常的要粗壯許多,掛在樹枝上一動不動時,還真會以爲它只是槐樹枝幹的一截。

阿樹仔細分辨着它懸掛的位置——就在自己的頭頂,不過兩三尺的距離。若是剛在自己站在這裡睡着了,或者稍一疏忽,恐怕早已成爲它的口中之物,想着,瘮人的寒意瞬間從頭頂貫穿到腳底。

他十分愧疚地看向嵐溪,但見她年紀雖小,神態卻十分輕鬆自如,似乎並未將這條黑背遊蛇放在眼中。

“嵐溪姑娘……”

“噓——”

阿樹剛要說話,嵐溪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好好看着。